“你個蠢貨!你把炸藥放到哪兒去了!”
副團長王鳳麟的怒吼在雪夜中炸響。
代號“釘子”的日軍炮樓下,劉厥蘭精心策劃的爆破徹底失敗,三十公斤炸藥只給炮樓撓了個癢,突擊連的兄弟們被死死壓制在火力網下,傷亡慘重。
任務即將以犧牲告終,所有人都陷入絕望。
然而就在此刻,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01
1918年的冬天,山東魯中地區的風刮得像刀子。
一個叫劉厥蘭的男嬰,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漫天煤灰的礦山村里。
他的命,仿佛從一開始就和煤炭、和地底深處的黑暗綁在了一起。
劉家的祖祖輩輩,都是礦工。
他們把力氣和性命都交給了那不見天日的礦井,換來的是勉強糊口的窩窩頭和一身洗不掉的煤黑色。
劉厥蘭的父親也不例外,他沉默寡言,脊梁被生活壓得有些彎,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油燈下,偶爾會透出一點光。
那光里,是對兒子的期盼,也是對命運的無奈。
劉厥蘭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他聞的不是花香,是瓦斯的怪味。
他玩的不是泥巴,是烏黑的煤渣。
別的孩子還在撒尿和泥的年紀,他就已經能分辨出不同煤層的硬度。
十二歲那年,他跟著父親,第一次下了井。
井下的世界,是另一個天地,壓抑、黑暗、潮濕,只有礦工們沉重的喘息和鐵鎬敲擊煤壁的當當聲。
父親把他領到一位姓趙的老礦工面前,那人是礦上有名的“老把式”,一手打眼放炮的絕活無人能及。
“趙大爺,這小子就交給您了,是打是罵,您隨意,只要能讓他學到本事,將來有口飯吃。”
趙把式吐了口濃痰,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瘦小的劉厥蘭,點點頭:“放心吧,只要他肯學。”
劉厥蘭沒讓人失望。
他好像天生就是干這個的料。
別人要學半年的手藝,他一個月就摸得門兒清。
他不僅學得快,還愛鉆研。
他發現,用耳朵貼在巖壁上,能聽出里面不一樣的回響,有的沉悶,有的清脆,這代表著巖石的結構不一樣。
靠著這個本事,他總能找到最省力、最安全的放炮點。
他計算火藥的用量,更是精準到令人咋舌。
同樣的炸藥,他能崩下比別人多一半的煤來。
工友們都說,劉厥蘭這小子,天生就是吃爆破這碗飯的。
漸漸地,他在礦工中有了名氣,成了新一代的“老把式”。
他也曾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會像祖輩一樣,在這黑暗的礦井里,與煤炭相伴一生,直到老得拿不動鐵鎬為止。
他的人生軌跡,似乎早已被畫定,清晰而又灰暗。
直到1937年,那一聲槍響,徹底改變了一切。
02
盧溝橋的槍聲,很快就傳到了這個偏遠的山村。
起初,礦工們還只是在下工后,聚在一起議論幾句,罵幾聲“小日本”,然后繼續回到黑暗中去刨食。
他們以為,戰爭離他們很遙遠。
但很快,他們就錯了。
日軍的鐵蹄,踏碎了村莊的寧靜。
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那天,劉厥蘭剛從井下上來,就看到村里火光沖天,哭喊聲震天動地。
一群日本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正在追趕著手無寸鐵的鄉親。
他的父親,為了保護幾個躲在身后的孩子,被一個日本軍官一刀刺穿了胸膛。
劉厥蘭親眼看著父親高大的身軀緩緩倒下,鮮血染紅了腳下的煤渣地。
那一刻,他感覺天塌了。
他目眥欲裂,胸中燃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那是國仇,也是家恨。
他抄起一把鐵鎬,像瘋了一樣沖向那群日本兵。
但他的勇猛,在敵人的槍彈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他被鄉親們死死拉住,拖進了山里。
“厥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報仇,得活著!”
劉厥蘭跪在山坡上,望著山下化為火海的村莊,淚水混著煤灰,在臉上沖出兩道黑色的溝壑。
他沒再回礦上。
他聽說八路軍在山里打鬼子,便懷著一腔血海深仇,投奔了山東縱隊。
因為他懂火藥,熟悉爆破,很快就被編入了工兵連。
在部隊里,劉厥蘭把對鬼子的恨,全都傾注到了炸藥上。
別人不敢干的活,他干。
別人不敢上的地方,他上。
他的爆破風格,大膽、潑辣,甚至有些不要命。
每次任務,他都像一頭紅了眼的公牛,抱著炸藥包沖在最前面。
有一次,部隊要端掉一個鬼子的據點,據點外圍有一圈鐵絲網和一片雷區。
劉厥蘭二話不說,帶著兩個戰士,硬是用身子在雷區里滾出一條通道,然后用集束手榴彈炸開了鐵絲網。
還有一次,為了炸毀一座鬼子運輸軍火的橋梁,他在橋墩下安放炸藥時,被敵人發現,機槍子彈打得他身邊的水花四濺。
他卻像沒聽見一樣,不慌不忙地接好引線,點燃導火索,在最后一秒才跳進河里。
橋塌了,任務完成了,他也因此得了個“爆破王”的稱號。
這個稱號,讓他感到驕傲,也讓他更加堅信,自己的經驗和膽量,就是克敵制勝的法寶。
他變得有些驕傲,也有些固執。
他聽不進別人的意見,尤其是一些聽起來文縐縐的“理論”。
這份驕傲和固執,為他日后的跟頭,埋下了深深的隱患。
03
1938年秋天,工兵連來了個新面孔。
副團長王鳳麟,一個剛從蘇聯留學回來的“洋學生”。
他個子不高,戴著一副深度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說話總是帶著一股子理論味兒。
王鳳麟精通軍事爆破,滿口都是“沖擊波理論”、“聚能效應”這些劉厥蘭聽都沒聽過的詞兒。
他對劉厥蘭那種“憑經驗蠻干”的爆破方式,從一開始就看不上眼。
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在訓練場上。
王鳳麟指著劉厥蘭剛剛完成的一次爆破演習現場,毫不客氣地提出了批評。
“這次演習,你的任務是炸毀一個模擬碉堡,你用了多少炸藥?”王鳳麟推了推眼鏡,問道。
“報告副團長,十公斤!”劉厥蘭挺著胸膛,大聲回答,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在他看來,這次爆破效果堪稱完美,整個碉堡都被掀上了天。
“十公斤?”王鳳麟冷笑一聲,“浪費!”
他走到被炸得粉碎的模擬碉堡前,用腳踢了踢一塊混凝土碎塊。
“這個碉堡是磚混結構,最薄弱的地方在射擊孔下方。你如果把爆破點選在那里,利用聚能效應,五公斤炸藥就足夠了。”
王鳳麟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劉厥蘭的心上。
“你把炸藥放在碉堡正中心,看起來威力很大,實際上大部分能量都向天和地耗散了,純粹是聽個響!”
劉厥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不服氣。
他覺得這個“洋學生”是在紙上談兵。
“副團長,打仗不是做算術題。戰場上瞬息萬變,哪有時間給你去算什么結構,找什么薄弱點?多放炸藥,保證炸毀,這才是最穩妥的!”
“糊涂!”王鳳麟的聲音陡然提高,“爆破是一門科學,精確的計算是為了最高效地殺敵,也是為了最大程度地保護我們自己!你這種思想,是在拿戰士們的生命開玩笑!”
兩人的梁子,就這么結下了。
劉厥蘭打心底里瞧不上王鳳麟的“洋理論”,認為那都是些花架子,不如下礦井時學來的實戰經驗管用。
王鳳麟也對劉厥蘭的固執和驕傲頭疼不已,認為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卻被自己的經驗束縛住了。
為了讓劉厥蘭開竅,王鳳麟設計了一次特殊的考驗。
他讓人做了一個按比例縮小的橋梁模型,然后遞給劉厥蘭一包只有一公斤的炸藥。
“用它,把這座橋炸斷。”王鳳麟的語氣不容置疑。
劉厥蘭看著手里那點可憐的炸藥,撇了撇嘴。
他覺得王鳳麟是在故意刁難自己。
一公斤炸藥,想炸斷一座橋?做夢!
他憑著自己的老經驗,把炸藥包放在了自認為最關鍵的橋面中央。
結果,一聲悶響過后,橋梁模型只是晃了晃,橋面上被炸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小坑。
周圍的戰士們發出一陣壓抑的低笑聲。
劉厥蘭的臉,比燒紅的烙鐵還要燙。
王鳳麟走到他面前,指著搖搖欲墜的模型,幾乎是吼了出來:“你看看你的杰作!我告訴過你,力的傳導是有方向的!橋梁的承重結構在橋墩和拱券,你把炸藥放在橋面上,除了炸個坑,有什么用?”
“爆破是科學,不是讓你在戰場上耍威風,逞英雄!你連最基本的力學原理都不懂,你這個‘爆破王’是怎么當上的!”
王鳳麟的怒吼,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劉厥蘭的心上。
他看著那個失敗的模型,又看了看王鳳麟因憤怒而漲紅的臉,第一次對自己引以為傲的“經驗”產生了懷疑。
也許,自己真的錯了。
04
從那天起,劉厥蘭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收起了自己的驕傲和固執,像個小學生一樣,跟在王鳳麟身后,從零開始學習爆破理論。
他識字不多,就捧著王鳳麟從蘇聯帶回來的教材,一個字一個字地啃。
遇到不認識的字,他就去問連里的文化教員。
遇到不懂的原理,他就纏著王鳳麟,不問明白決不罷休。
王鳳麟的宿舍,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
深夜里,那盞昏暗的馬燈下,總能看到兩個人湊在一起的身影。
一個在講,一個在聽。
一個在畫,一個在記。
“你看,這叫聚能原理,把炸藥做成凹形,爆炸的能量就能匯集成一股金屬射流,可以穿透很厚的鋼板。”
“還有這個,叫共振原理,任何物體都有一個固有的振動頻率,只要找到這個頻率,用很小的力量持續作用,就能造成巨大的破壞。”
王鳳麟講得深入淺出,劉厥蘭聽得如癡如醉。
那些曾經在他看來虛無縹緲的“洋理論”,此刻與他十幾年礦工生涯積累的實踐經驗,開始慢慢地融合、碰撞,產生出奇妙的火花。
他開始明白,為什么有些巖層用少量炸藥就能炸開,而有些卻不行。
他也開始理解,為什么同樣是放炮,選點不同,效果會天差地別。
原來,他過去憑直覺和手感摸索出來的東西,背后都蘊含著深刻的科學道理。
他的進步是神速的。
他的腦子,就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的甘霖。
他不再是那個只知道抱著炸藥包猛沖的“莽夫”,他的每一次爆破計劃,都開始有了周密的計算和科學的依據。
他會仔細勘察地形,分析目標的結構,計算最經濟的藥量,選擇最致命的爆破點。
他的爆破,變得越來越“巧”,越來越致命。
到1941年,劉厥蘭已經脫胎換骨。
他不僅熟練掌握了各種爆破理論,還能將其與實戰經驗完美結合,創造出許多新奇有效的爆破戰術。
他成了山東縱隊公認的爆破權威,是王鳳麟最得意的弟子。
兩人之間的關系,也從最初的針鋒相對,變成了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
王鳳麟看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欣賞和欣慰。
劉厥蘭也對王鳳麟,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感激。
他知道,是王鳳麟,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05
1941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
日軍為了徹底封鎖我魯中根據地,在蒙山地區的一處險要隘口,修筑了一座代號為“釘子”的炮樓。
這座炮樓,名副其實,就像一顆釘子,死死地楔在了我軍的咽喉要道上。
炮樓通體由鋼筋混凝土澆筑而成,外墻厚達半米,上面布滿了機槍射擊孔。
三面是陡峭的懸崖,只有正面一條小路可以通行,而這條路,完全暴露在炮樓的重機槍火力之下。
為了拔掉這顆“釘子”,我軍數次組織突擊,都在那兇猛的交叉火力網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卻連炮樓的墻根都摸不到。
任務,最終落到了王鳳麟的工兵連頭上。
而擔綱這次爆破重任的,正是劉厥蘭。
這天夜里,劉厥蘭帶著一名偵察兵,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摸到了炮樓附近。
冰冷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
他趴在雪地里,用望遠鏡仔細觀察著遠處的那個鋼鐵怪物。
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像幽靈的眼睛,不停地在陣地前沿掃來掃去。
重機槍的咆哮聲,時不時會劃破夜空的寧靜。
情況比預想的還要棘手。
炮樓的圍墻不僅厚實,而且表面被澆筑得異常光滑,幾乎沒有可以攀爬的著力點。
更要命的是,連日的嚴寒,在墻面上凝結了一層薄冰,滑不溜手。
劉厥蘭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和王鳳麟反復研究后,制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深夜發動佯攻,吸引敵人的注意力,然后由劉厥蘭率領一個爆破小組,攜帶三十公斤的炸藥,趁亂沖到墻根下,實施爆破。
行動的那個晚上,風雪交加。
震天的喊殺聲和槍炮聲在炮樓正面響起。
劉厥蘭帶著三個最精干的戰士,像四只雪地里的貍貓,從炮樓側后方的死角,悄無聲息地沖了出去。
一百米的距離,在日軍的交叉火力下,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子彈貼著他們的頭皮呼嘯而過,激起的雪沫打在臉上生疼。
一名戰士剛跑出十幾米,就不幸中彈,悶哼一聲倒在了雪地里。
劉厥蘭的眼睛紅了,他咬著牙,繼續向前猛沖。
終于,他們冒著槍林彈雨,沖到了炮樓的圍墻底下。
這里是探照燈的死角,暫時是安全的。
劉厥蘭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示意戰士們放下那個重達三十公斤的炸藥包。
然而,新的問題出現了。
由于墻面太光滑,又結了冰,他們帶來的掛鉤、釘子,根本無法固定住沉重的炸藥包。
試了幾次,炸藥包都從墻上滑了下來。
正面的槍聲越來越稀疏,佯攻的部隊快要撤下來了。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劉厥蘭急得滿頭大汗。
他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墻體和地面連接的墻角處,有一道不太明顯的縫隙。
情急之下,他來不及多想,指揮戰士們將炸藥包死死地塞進了那道縫隙里。
“快!點火!撤退!”劉厥蘭低吼道。
導火索被點燃,發出“嗤嗤”的聲響,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刺耳。
四個人拼了命地往回跑。
他們身后,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爆炸的氣浪,將他們狠狠地推倒在雪地里。
劉厥蘭顧不上摔得生疼的身體,掙扎著爬起來,望向炮樓的方向。
圍墻,確實被炸開了一個缺口。
但炮樓的主體,卻在硝煙中毫發無損地矗立著。
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把炸藥放在了整個建筑結構最穩固、最能承重的墻角!
那三十公斤的烈性炸藥,相當于只是給“釘子”撓了一下癢癢。
指揮部里,王鳳麟通過望遠鏡看到這一幕,氣得渾身發抖。
他抓起步話機,用盡全身力氣怒吼道:“劉厥蘭!你個蠢貨!你把炸藥放到哪兒去了!”
那憤怒的斥責,像一道驚雷,清晰地傳到了陣地上每個人的耳朵里。
劉厥蘭僵在原地,羞愧、悔恨、絕望,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全場一片死寂。
爆破失敗,意味著突擊連的沖鋒將再次受阻于敵人的火網之下。
日軍似乎也從剛才的爆炸中反應過來,炮樓里的機槍吼叫得更加瘋狂,子彈像潑水一樣向我軍陣地傾瀉而來。
所有人都以為,這次任務將以又一次慘痛的失敗和犧牲告終。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