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25年朝夕相對,那扇緊閉的房門始終橫亙在我們之間。他像團沉默的影子,在母親病重時默默扛起所有,卻從不對我多說半句。
直到母親葬禮后的深夜,他枯槁的手遞來把生銹鑰匙,喉結滾動著說出“別恨我”。
那瞬間我忽然發現這個男人的脊梁早已被歲月壓彎,而埋藏在門后的秘密,正隨著銹跡斑斑的鎖芯,緩緩裂開一道真相的縫。
小雨坐在臥室的木地板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母親遺像的相框。
相片里的李蕓梳著齊耳短發,眼角帶著笑紋,那是三年前化療前最后一次拍的照片。
窗外的雨滴敲打著玻璃,和屋里寂靜的空氣融成一片。
三天前殯儀館的追思會還歷歷在目,趙明遠站在靈堂角落,西裝口袋別著白花,全程沒說過一句話。
"小雨,粥在門口。"門外傳來趙明遠沙啞的聲音。
小雨盯著門縫下透進來的光,聽見瓷碗擱在木地板上的輕響。
二十五年了,這個男人永遠保持著三厘米的門縫距離——送粥是三厘米,送藥是三厘米,連家長會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和老師說話時身子永遠朝外。
小雨起身打開門,青花瓷碗還冒著熱氣,旁邊整整齊齊碼著腌蘿卜片。
她記得七歲那年冬天,自己發高燒躺在床上,聽見趙明遠在廚房和李蕓說話:"孩子不愛吃白粥,我腌了蘿卜。"
當時她燒得迷迷糊糊,卻記得那碟蘿卜切得薄如蟬翼,碼得像士兵列隊。
五歲那年車禍的場景突然涌上心頭。
父親岑偉的摩托車撞上護欄時,小雨正坐在后座的安全椅上。
她記得安全帽里灌滿風聲,記得父親后背的工裝服被血浸透,記得急救車藍光里母親哭得直不起腰。
從那之后李蕓開始頻繁加班,家里總飄著消毒水味。
"小雨,這是趙叔叔。"七歲生日那天,李蕓把穿灰毛衣的男人領進家門。
小雨抓著變形金剛躲在窗簾后面,聽見男人說:"給孩子時間適應,我不急。"
那天夜里她聽見主臥傳來爭吵,李蕓壓著聲音:"她才七歲,你總得……"
"總得怎樣?"趙明遠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布,"我當工程師的,最懂結構力學。這房子要加固,得慢慢來。"
小雨考上重點高中那年,趙明遠破天荒參加了家長會。
散會時班主任攔住他:"小雨最近和三班男生走得近。"
趙明遠盯著走廊盡頭的公告欄,那里貼著年級前十的照片,小雨的名字排在第七。
"老師,"他推了推眼鏡,"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圈。"
那天回家小雨在書桌上發現個鐵皮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從小學到初中的獎狀,每張都用塑料膜封好了。
十六歲那年的爭吵發生在梅雨季。
小雨故意穿著露臍裝在客廳晃,趙明遠正蹲在茶幾邊修她摔壞的隨身聽。
"爸要是活著,"她故意把"爸"字咬得很重,"肯定給我買新的。"
趙明遠的手頓了頓,螺絲刀在電路板上劃出細痕:"你媽說你想學吉他,下周我帶你去琴行。"
"用不著!"小雨抓起書包往外沖,"反正你眼里只有你的圖紙!"
她沒看見趙明遠手指被螺絲刀劃破的血珠,也沒聽見李蕓在廚房摔碎的碗。
去年冬天母親住院時,小雨在護士站聽見兩個小護士聊天。
"302床家屬真奇怪,每天就睡在走廊長椅上。"
"可不是,昨天查房看見他蹲在安全通道啃冷饅頭,說是怕打擾病人休息。"
小雨站在消防門后,看著趙明遠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初三那年半夜發燒,迷迷糊糊感覺有人給她換冰毛巾,那人手上有常年握筆的繭子。
此刻粥碗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小雨蹲下身,指尖觸到碗底貼著的便簽紙。
泛黃的紙上畫著笑臉,旁邊寫著:"蘿卜咸了,下次少放半勺鹽。"
那是趙明遠的字跡,和二十年前家長會記錄本上的簽名一模一樣。
雨聲漸大小雨端著碗走到客廳。
趙明遠蜷在沙發角落打盹,手里還攥著母親沒織完的毛衣。
茶幾上擺著藥瓶和老花鏡,旁邊是本翻開的《胰腺癌護理手冊》,書頁里夾著二十幾張繳費單,日期從確診那天開始,密密麻麻排到上個月。
"爸。"小雨輕輕碰了碰趙明遠的手臂。
老人驚醒時碰倒了水杯,水漬在護理手冊上洇開一片。
"粥……"他慌亂地要找抹布,"是不是涼了?我再去熱。"
"不用。"小雨把碗放在他膝頭,突然發現他鬢角全白了,"您教我腌蘿卜吧。"
趙明遠的手僵在半空,水珠順著皺紋滴在毛衣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過云層,照在茶幾上那碗冒熱氣的粥上。
"你去歇著吧,媽這兒我看著。"有天傍晚小雨看著趙明遠在走廊長椅上蜷成蝦米狀,終于忍不住開口。
化療藥水順著透明管子流進母親身體,也抽走了這個男人最后的精氣神——他眼下青黑,胡子三天沒刮,襯衫領口還沾著前天的米粥漬。
趙明遠把額頭抵在病房玻璃上,聲音悶得像塞了棉花:"你白天上班夠累了,我……"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背脊彎成更深的弧度。
小雨這才發現他右手背還貼著輸液膠布,昨天護士說他低血糖暈在繳費窗口。
"讓你去辦公室睡會兒也不聽。"小雨把毛毯往他身上拽了拽。
母親化療后總說胡話,前天半夜突然攥著她的手喊"小偉別走",那是她親生父親的名字。
當時趙明遠正蹲在走廊啃冷掉的包子,聽見動靜立刻沖進來,結果被母親當成空氣,抓著小雨的手又哭又笑。
那天下午母親難得清醒,突然攥緊小雨的手:"你趙叔他……"
話沒說完又咳起來,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
等醫生護士跑進來,小雨看見趙明遠攥著繳費單站在門口,手指把紙邊都捏皺了。
后來護士私下跟她說:"302床家屬真犟,非說止痛泵副作用大,自己翻了一禮拜醫學書。"
母親走的那天凌晨,小雨在陪護床上翻來覆去。
突然聽見窸窣聲,睜眼看見趙明遠正給母親掖被角。
月光從百葉窗漏進來,照見他后頸的老年斑。
"小雨……"母親突然睜眼,聲音輕得像風里飄的蛛絲,"別怪你爸……"
"我不怪他。"小雨立刻接話喉嚨發緊。
母親卻搖頭,渾濁的眼睛泛起水光:"是媽媽對不住……"
話沒說完又陷入昏迷,再醒來時已經說不出完整句子,只是反復用氣音念"鑰匙""老房子"。
葬禮那天雨下得很大,趙明遠穿著起球的藏青毛衣站在靈堂角落。
來吊唁的遠房表姑想扶他,被他側身躲開。
殯儀館工作人員讓他簽火化同意書,他手抖得把"趙"字寫得七扭八歪。
小雨抱著骨灰盒出來時,看見他蹲在臺階上抽煙,煙灰簌簌落在磨白的褲腳。
頭七那晚小雨半夜聽見客廳有響動。
開門看見趙明遠蹲在茶幾前,面前攤著本泛黃的相冊。
聽見動靜他猛地合上相冊,卻露出底下一張泛黃的B超單——日期是她出生前三個月,患者姓名欄寫著"李蕓"。
"您在看什么?"小雨嗓子發緊。
趙明遠把相冊塞進懷里,起身時碰倒了搪瓷缸,陳年茶漬在桌布上洇開暗黃。
"你媽……以前總說等你好奇了,就把這些給你看。"
他轉身往房間走,左腿跛得比以前更明顯——那是去年冬天冒雪去醫院摔的。
第二天小雨在母親梳妝臺夾層找到個鐵盒。
里面除了她從小到大的成績單,還有本皮質筆記本,首頁寫著"給雨兒的信"。
最新一頁日期是母親確診那天:"明遠說別告訴她身世,可化療太疼了,我撐不到她結婚那天怎么辦……"
手機突然震動,是定時短信提示音。
小雨點開那條母親生前設置的信息,指尖開始發抖:"雨兒,如果你看到這條信息,說明媽媽已經走了。書房第三個抽屜有把老鑰匙,去城東老街95號,那里有你親生父親留給你的東西。別恨你趙叔,他替我守了二十五年秘密……"
鑰匙齒縫里還纏著紅繩,小雨攥著它沖進書房時,聽見趙明遠在廚房叮叮當當做飯。
油燜筍的香氣飄進來,他總記得她愛吃這道菜,哪怕她已經三年沒回家吃過飯。
老街95號是間臨街的平房,門鎖銹得推不開。
小雨用鑰匙捅了十幾下,鐵門吱呀作響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