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1月24日,北京。
初冬的寒風(fēng)卷著枯葉,在胡同里打著旋兒。
協(xié)和醫(yī)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和窗外的蕭瑟混在一起,壓得人喘不過氣。
周鳳臣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88年的風(fēng)霜,早已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氣力。
她渾濁的眼睛費力地轉(zhuǎn)動著,在圍滿床邊的兒女、孫輩中尋找著什么。
“學(xué)強……學(xué)強……” 她的聲音細若游絲。
“奶奶,我在這兒呢!” 孫子楊學(xué)強立刻俯下身,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
他是奶奶一手帶大的,感情最深。
“我……我不行了……” 周鳳臣喘著氣,眼睛里卻閃過一絲異常明亮的光,“你記著我的話……我死了以后……千萬,千萬別燒我……”
楊學(xué)強一愣,旁邊的父親楊守德也皺起了眉頭。
“媽,您胡說什么呢?現(xiàn)在都興火化,國家政策,不留骨灰盒都不行。” 楊守德輕聲勸道。
“不……不能燒……” 周鳳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抓住了楊學(xué)強的手,干枯的手指冰涼而用力。
“留著我的身子……家里……將來會有奇跡……咱家,還能……名揚四方……”
一句話說完,她急促地喘息起來,眼睛緩緩閉上。
病房里一片寂靜。
楊學(xué)強握著奶奶漸漸失去溫度的手,腦子里嗡嗡作響。
“名揚四方?奇跡?” 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奶奶這是……病糊涂了?
“爸,這……” 楊學(xué)強回頭看向父親。
楊守德嘆了口氣,眼圈紅了:“你奶奶說了一輩子胡話嗎?她什么時候說過沒影兒的事?她……她就這么一個念想,咱們……就依了她吧。”
這位老實本分的兒子,最終還是選擇聽從母親最后一句匪夷所思的遺言。
他不知道,這個決定將徹底改變楊家的命運,并掀開一樁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科學(xué)謎案的序幕。
01.
周鳳臣這一輩子,好像就是為了“吃苦”兩個字來的。
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她生在河北香河縣淑陽鎮(zhèn)。
家里條件只能算過得去,父親周德元在晚清時節(jié)當過個芝麻小官,雖沒什么大權(quán),卻也算見過世面。
“我爹啊,跟那個李鴻章都合過影呢!” 小時候,周鳳臣不止一次聽父親略帶驕傲地提起。
那張已經(jīng)泛黃的照片,是她童年里最模糊又最深刻的記憶。
照片里的父親穿著官服,神采奕奕,這讓她覺得,自己的家和村里那些泥腿子,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
可好景不長,爹媽走得早,她是被舅舅一手拉扯大的。
寄人籬下的日子,讓她過早地學(xué)會了看人臉色,也磨煉出了一副聰明、善良又堅韌的性子。
“鳳臣這丫頭,命苦,但心好。” 街坊鄰居提起她,都是一聲嘆息,又帶著幾分夸贊。
1925年,20歲的周鳳臣嫁到了香河的胡莊村,成了楊家的媳婦,村里人都管她叫“楊四奶奶”。
“四奶奶,又去挑水啊?歇會兒吧!”
“不歇啦,家里一缸水還不夠倆小子淘換呢!” 周鳳臣顫顫巍巍地挑著兩桶水,腳下那雙三寸金蓮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的丈夫楊世杰,是個老實巴交的豆腐匠,常年在外奔波,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
偌大的一個家,兩個兒子、五個閨女,全靠她一個人操持。
“媽,米缸又見底了。” 大女兒怯生生地說。
周鳳臣放下手里的針線活,摸了摸女兒的頭,臉上沒有一絲愁容。
“別怕,有媽在,餓不著你們。”
第二天,她就用家里最后一點布料,連夜做了幾雙布鞋,拿到集市上換回了一小袋糙米。
日子就像那拉不完的磨,沉重又漫長。
但她從沒抱怨過一句。
丈夫不在家,她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有一年,楊世杰在天津沒了音信,家里斷了生計,人心惶惶。
“你個女人家,上哪兒找去?天津那么大,兵荒馬亂的。” 舅舅勸她。
“他是我男人,是孩子們的爹。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他找回來。” 周鳳臣眼神堅定,把孩子托付給鄰居,自己揣著幾個窩頭,纏著小腳,硬是徒步走到了天津。
沒人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只知道半個月后,她領(lǐng)著胡子拉碴、一臉病容的楊世杰回了村。
從那天起,村里人再也不敢小瞧這個“小腳姑娘”,人人都說,楊四奶奶,那是個真能扛事兒的女人。
02.
周鳳臣對醫(yī)術(shù)的興趣,源于她的父親周德元。
“你個女孩子家,學(xué)這些打打殺殺、看病救人的東西干嘛?安安分分學(xué)女紅,將來嫁個好人家才是正經(jīng)。” 起初,父親并不愿意教她。
“爹,我就喜歡看您給人家開方子,那些草根樹皮,怎么到了您手里就成了救命的藥呢?” 她不依不饒,父親在前堂看病,她就在后院偷偷學(xué),豎著耳朵聽,拿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著記藥方。
日子久了,周德元看女兒確實是塊料,記性好,悟性高,便也破了例,私下里教了她幾手。
“記著,咱們家的醫(yī)術(shù),是救人的,不是掙錢的。” 這是父親教給她最重要的一句話。
嫁到楊家后,這手藝成了她最大的倚仗,更是她行善積德的根本。
村里誰家孩子頭疼腦熱,尤其是最兇險的小兒驚風(fēng),只要找到她,她總有辦法。
“四奶奶,求求您救救俺家狗子吧!抽……抽過去了!” 一天半夜,鄰居張嬸抱著渾身抽搐的孩子,哭著砸開了楊家的門。
“別慌,快抱進來!” 周鳳臣二話不說,從床頭的藥箱里捻出幾根銀針,在燭火上烤了烤,找準穴位,穩(wěn)穩(wěn)扎下。
又撬開孩子的嘴,喂下小半勺她自己調(diào)配的藥末。
沒一會兒,孩子的抽搐漸漸平息,呼吸也勻?qū)嵙恕?/p>
“多少錢,四奶奶?” 張嬸千恩萬謝。
“提什么錢?孩子好了就行。快抱回去,捂著被子發(fā)發(fā)汗。” 她擺擺手,又打著哈欠回了屋。
她看病,從來不收一文錢。
鄉(xiāng)親們過意不去,有時送來一把青菜,有時送來幾個雞蛋,她實在推脫不掉才收下。
有一年,村里鬧瘟疫,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死寂的味道。
周鳳臣看著村里一個個倒下的人,急得整宿睡不著。
她翻出父親留下的醫(yī)書,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配藥。
“鳳臣,你不要命了!這病會過人的!”丈夫楊世杰拉住她。
“我是大夫,看著鄉(xiāng)親們等死,我做不到。” 她端起熬好的漆黑藥湯,挨家挨戶地送。
“嫂子,把這藥喝了,能去邪祟。”
“大娘,我給您放在門口了,趁熱喝。”
一連半個多月,她瘦了一大圈,但村里的疫情真的被控制住了。
不少人家,都是靠著她那碗藥湯撿回了一條命。
從那以后,“楊四奶奶”的名聲傳得更遠了,大家都開始恭恭敬敬地喊她“活菩薩”。
深夜里,那條泥濘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時常能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提著一盞小馬燈和沉甸甸的藥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去為病人診治。
那微弱的燈光,是許多家庭在絕望中最溫暖的希望。
03.
38歲那年,一場大病毫無征兆地擊倒了這位“活菩薩”。
病來如山倒,高燒不退,渾身疼痛,整個人都脫了相。
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的命就像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村里的大夫束手無策,連她自己配的藥,喝下去也如石沉大海。
“當家的,我怕是……過不去這個坎了……” 她拉著丈夫的手,氣若游絲。
“胡說!你給那么多人看過病,積了那么多德,老天爺不會收你的!” 楊世杰一個大男人,急得直掉眼淚。
在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她走過奈何橋,看到了金光閃閃的菩薩。
菩薩告訴她,她塵緣未了,但需從此一心向善,吃素念佛,方能化解災(zāi)厄。
不知過了多久,她奇跡般地退了燒,從鬼門關(guān)前硬生生挺了過來。
大病初愈,周鳳臣像是變了個人。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從今往后,我吃長素了。”
在那個年代,吃肉是富足的象征,吃素,尤其是在缺衣少食的農(nóng)村,被看作是不可理喻的怪癖。
“媽,您這是干嘛?好不容易能吃上口肉了,您……” 兒子不解。
“這是我的愿,你們別管了。” 她態(tài)度堅決。
從那天起,她真的再沒沾過一點葷腥。
她央求丈夫給她請了一尊小小的佛龕,每天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照進窗欞,她便悄悄在佛龕前點上一炷香,供上一碗清水,幾樣素食,然后盤腿坐在床上,小聲地念誦《心經(jīng)》。
后來遇上“破四舊”,宗教信仰成了禁忌。
“四奶奶,您那佛龕可得收好了,讓紅衛(wèi)兵瞧見,要拉去批斗的!” 好心的鄰居提醒她。
她嚇得不輕,不敢再明目張膽地供奉。
于是,她把佛龕用布包好,藏在了那張老舊的木床底下。
每晚臨睡前,等全家人都睡熟了,她再悄悄拿出來,連香都不敢點,只是雙手合十,在心里默念。
這份虔誠的信仰,她堅持了一生。
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香河,她被大兒子楊守德接到北京,幫忙照看孫子楊學(xué)強。
80歲那年,她在院子里不慎摔了一跤,摔壞了股骨頭。
“媽,您這腿腳,怕是好不了了。” 醫(yī)生的話讓楊守德心涼了半截。
“回……回老家吧。” 周鳳臣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眼神里滿是眷戀,“北京再好,也不是我的根。我要死,也得死在香河的土炕上。”
拗不過老人,楊守德只好把她送回了香河老家。
那一摔,讓她徹底離不開床榻,但她的精神頭卻似乎好了很多。
04.
周鳳臣的遺體,就這么在全家人的忐忑和鄰里的非議中,被留了下來。
按照北方的習(xí)俗,人死后要盡快入土為安。
可楊家倒好,把老太太的遺體停在家里,不殮不葬,這在村里人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
“守德啊,你們這是要干嘛?人死不能入土,是要變僵尸的!” 上了年紀的族中長輩拄著拐杖找上門來,說得唾沫橫飛。
“七叔,這是我媽臨終的遺愿,我們做兒女的,不能不聽啊。” 楊守德只能一遍遍地解釋,但沒人能理解。
流言蜚語像雪片一樣飛來,楊家人頂著巨大的壓力,默默守護著母親的遺體。
可很快,他們就顧不上外人的眼光了,因為更讓他們心驚膽戰(zhàn)的事情發(fā)生了。
下葬的第二天,準備給母親擦拭身體的兒媳婦突然“啊”地一聲尖叫起來。
“怎么了?” 楊學(xué)強和父親趕緊沖進屋。
“你……你們摸摸……咱媽的身上……還是熱乎的!” 兒媳婦聲音發(fā)顫,臉色慘白。
楊守德壯著膽子,伸手摸了摸母親的手臂,隨即猛地縮了回來,像是被燙到一樣。
“熱的……真他娘的是熱的!” 他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一個死去超過24小時的人,身體不僅沒有僵硬冰冷,反而還帶著余溫。
這只是個開始。
幾天后,楊學(xué)強在給奶奶整理儀容時,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奶奶的手指末梢,竟然泛出了一絲淡淡的粉紅色,就像活人一樣。
他試著輕輕活動了一下奶奶的手臂,那本該僵硬的關(guān)節(jié),居然還能小幅度地彎曲。
“爸!爸!你快來看!” 楊學(xué)強喊聲都變了調(diào),“奶奶的皮膚……鼓起來了!”
一家人圍過去,只見周鳳臣的遺體皮膚,尤其是臉部和手部,像是被吹了氣一樣,原本干癟的皮膚變得飽滿而有彈性。
“這……這是怎么回事?”
“不會是……還沒死透吧?”
“快去叫大夫!”
可請來的大夫檢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脈搏,生命體征為零,的的確確是已經(jīng)死亡了。
“從醫(yī)一輩子,沒見過這種事。” 大夫搖著頭,也是一頭霧水。
接下來的日子,怪事接二連三。
遺體的皮膚表面開始滲出一些略帶黏性的紅色液體,像血又不是血。
奇怪的是,這些液體非但沒有尸腐的臭味,反而讓屋子里彌漫開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大約一個月后,更驚人的一幕出現(xiàn)了。
遺體上開始滲出一些油性的物質(zhì),晶瑩透亮,而那股香氣也變得愈發(fā)濃郁,聞起來,竟像是寺廟里點的上等檀香!
這下,全家人徹底看傻了眼。
恐懼、困惑、驚奇……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們開始相信,奶奶臨終前說的話,或許并不是胡言亂語。
05.
楊家老太太死后不腐,身上還冒香氣的怪事,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
起初,只是好奇的村民偷偷摸摸地趴在楊家院墻外,想瞧個究竟。
“聽說楊四奶奶成仙了!”
“瞎說,我聽說是尸變了,晚上還會坐起來呢!”
謠言越傳越邪乎。
后來,消息傳到了縣里、市里,甚至有外省的人,不遠千里,坐著火車汽車,專門跑到胡莊村,就為了一睹這“香尸”的奇觀。
楊家原本寧靜的小院,一時間變成了熱鬧的“景點”。
楊守德不堪其擾,只好把大門緊鎖,謝絕一切外人探訪。
但這更激起了外界的好奇心。
“大哥,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啊。” 楊學(xué)強憂心忡忡,“天天這么多人圍著,萬一出點什么事……”
“能有什么辦法?” 楊守德嘆了口氣,十年如一日的守護,讓他心力交瘁,“這是你奶奶留下的身子,咱們的根。就算天塌下來,也得守著。”
一家人就這樣,在與世隔絕的猜疑和窺探中,默默地守護著這個驚人的秘密。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
時間悄悄流逝,停放在屋內(nèi)的周鳳臣,也在發(fā)生著緩慢而奇特的變化。
她身上的皮膚,在滲出那層油性物質(zhì)后,顏色漸漸加深,最終變成了古銅色,光滑而堅韌,宛如一尊蠟像。
臉上的神情安詳?shù)萌缤瓦B那稀疏的眉毛和睫毛,都根根分明,清晰可見。
十年來,沒有采取任何防腐措施,沒有冰凍,沒有藥物,就在一間普通的北方民房里,一具遺體,歷經(jīng)了十個春夏秋冬,四十個季節(jié)的輪回,絲毫沒有腐爛。
這完全超越了所有人的認知。
楊家人已經(jīng)從最初的驚恐,變得慢慢習(xí)慣,甚至生出了一絲敬畏。
他們堅信,這是母親(奶奶)一生行善積德,感動了上天,才顯現(xiàn)出的神跡。
直到2002年的某一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楊家的平靜。
楊學(xué)強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幾個穿著制服、提著儀器的陌生人。
為首的一位戴著眼鏡,神情嚴肅,出示了一份證件。
“你好,我們是來自中國人體科學(xué)研究會的專家。聽說你們這里……有一具保存了十年的不腐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