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年頭，日子是真的苦。

李衛國是家里的老大，底下還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

一大家子人，就靠著爹媽在生產隊掙的那點工分過活。

地里的糧食，掰著指頭算，也填不飽一家七張嘴。

李衛國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餓。

那種餓，是燒心燒肺的，是看著墻上掛著的臘肉都能流口水的。

他娘總是一邊攪和著鍋里清得能照見人影的稀飯，一邊唉聲嘆氣。

“衛國啊，你啥時候才能長大，給家里分擔分擔。”

這話，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

他打小就懂事，知道家里難。

天不亮就跟著大人下地，撿麥穗，挖野菜，啥能填肚子的活兒他都干。

可他一個小娃子，力氣能有多大，掙的工分還不夠自己塞牙縫的。

看著弟弟妹妹們餓得發黃的小臉，李衛國心里跟刀割一樣。

他做夢都想吃上一頓飽飯，白面饅頭，就著大肥肉片子，那得是啥神仙日子。

改變他命運的，是一聲槍響。

不對，不是槍響，是征兵的消息。

那天，村里的大喇叭響了一整天，廣播里那個女聲，清脆又響亮。

“一人參軍，全家光榮！”

“保家衛國，是每個熱血男兒應盡的義務！”

李衛國聽著，心里那點火苗子，“噌”的一下就躥了起來。

當兵，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能吃飽飯，能穿上新軍裝，還能給家里爭光。

更重要的是，聽說當兵有津貼，雖然不多，但對他們家來說，那就是一筆巨款。

他把想當兵的念頭跟爹媽一說，他爹悶著頭抽了一袋旱煙，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想好了？”

李衛國梗著脖子，重重點了點頭。

“想好了！”

他娘在一旁抹眼淚，嘴里念叨著：“戰場上刀槍無眼啊，我的兒……”

李衛國知道他娘舍不得，可他更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留在家里，就是跟弟弟妹妹們搶那一口半口的稀飯。

出去了，他一個人，就能給全家掙來活路。

臨走那天，天還沒亮。

他娘給他煮了兩個雞蛋，那是家里攢了好久，準備留著過年吃的。

“到了部隊，要聽領導的話，別惹事。”

“照顧好自己，別餓著。”

娘的話，一句一句，都像是刻在他心上的。

李衛國背著個破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兩件打了補丁的舊衣服，還有那兩個滾燙的雞蛋。

他沒回頭，他不敢回頭。

他怕一回頭，就舍不得走了。

坐上開往軍營的卡車，看著熟悉的村莊越來越遠，李衛Googel攥緊了拳頭。

他對自己說，李衛國，從今往后，你就是一名軍人了。

你得混出個人樣來，不然，就別回來見爹娘。

車廂里很顛簸，和他一樣去當兵的年輕人，有的興奮地聊著天，有的靠著車廂打盹。

李衛國誰也沒理，他只是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心里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他的人生，從這一刻起，已經完全不同了。

02

新兵連的日子，比李衛國想象的還要苦。

每天都是無休止的訓練，跑步，射擊，投彈，格斗。

汗水浸透了軍裝，又被太陽曬干，留下一層白花花的鹽霜。

身上的肌肉，沒有一天不是酸痛的。

可李衛國一聲沒吭。

這點苦，跟餓肚子比起來，算得了什么。

每次他累得想趴下的時候，就想想家里那幾張嗷嗷待哺的嘴。

他一咬牙，就又站了起來。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李衛國因為表現出色，被分到了野戰部隊。

也是在那之后不久，他第一次踏上了真正的戰場。

那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緊張和血腥的味道。

炮彈爆炸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子彈“嗖嗖”地從頭頂飛過，帶起一陣陣風聲。

李衛國緊緊握著手里的鋼槍，手心里全是汗。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身邊的戰友，前一秒還在跟你說話，后一秒就可能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親眼看到，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戰友，被一顆流彈擊中，倒在了他面前。

血，從那個年輕的身體里涌出來，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那一刻，李衛國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

戰爭的殘酷，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也就是在那場慘烈的戰斗中，他救下了一個女兵。

當時，他們正在執行一次穿插任務，需要穿過一片被敵人炮火封鎖的開闊地。

所有人都貓著腰，以最快的速度往前沖。

李衛國跑在隊伍的中間，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的一個彈坑里，似乎有個人影。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是一個女兵。

她看起來很年輕，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扎著兩條麻花辮，此刻卻滿是泥土和血污。

她的腿受了傷，鮮血染紅了她的褲腿，正掙扎著想要從彈坑里爬出來。

可她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周圍的炮火越來越密集，子彈像雨點一樣掃過來。

所有人都只顧著往前沖，沒有人注意到她。

李衛國只猶豫了一秒鐘。

他知道，如果現在回去救她，自己也很可能會死在這里。

可他同樣知道，如果他不管她，她必死無疑。

“掩護我！”

李衛國沖著身邊的戰友大吼了一聲，然后猛地轉身，朝那個彈坑撲了過去。

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帶起的勁風讓他臉頰生疼。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了彈坑邊，一把抓住了那個女兵的手。

“別怕，我帶你走！”

女兵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也異常倔強。

她看著李衛國，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李衛國把她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從彈坑里拖了出來。

“跟緊我！”

他半拖半抱著她，在炮火的間隙中穿梭。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好幾次，炮彈就在他們身邊爆炸，飛濺的彈片和泥土打在身上，生疼。

李衛國感覺自己的體力正在飛速流失，但他不敢停下。

他咬著牙，嘴里滿是血腥味。

他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她帶出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當他們終于沖過那片開闊地，撲進戰壕的時候，李衛國整個人都虛脫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感覺肺都快要炸開了。

他懷里的那個女兵，也已經昏了過去。

醫療兵很快趕了過來，對她進行緊急救治。

李衛國看著她那張沾滿血污的臉，心里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叫心動。

03

從戰場上下來，李衛國因為救人有功，受到了連隊的嘉獎。

但他并沒有因此感到多高興。

戰爭的殘酷，像一塊烙鐵，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他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樣，訓練一結束就和戰友們湊在一起吹牛打屁。

他更喜歡一個人待著，擦拭著手里的鋼槍，或者看著遠方的天空發呆。

他時常會想起那個被他救下的女兵。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被送到了哪里。

他只記得她那雙在炮火中依舊明亮的眼睛。

部隊的生活，依舊艱苦。

吃的還是那些東西，窩窩頭，咸菜，偶爾才能見點葷腥。

但李衛國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經歷了生死，他對物質上的東西，看得淡了很多。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訓練中。

他比以前更刻苦，更拼命。

他知道，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強，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才能保護更多的人。

他的努力，領導都看在眼里。

連長拍著他的肩膀說：“衛國，好樣的，是塊當兵的料。”

指導員找他談話，鼓勵他積極向組織靠攏。

李衛國嘴上不說，但心里都記著。

他知道，自己這條命，是部隊給的。

他要用自己的行動，來報答這份恩情。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衛國身上的兵味越來越足。

他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眼神變得堅定而銳利。

他的手上，胳膊上，布滿了訓練留下的傷疤。

這些傷疤，是他成長的見證，也是他的勛章。

他偶爾也會想家。

想念爹娘，想念弟弟妹妹。

他會把部隊發的津貼，一分不留地寄回家。

他希望家里能因為他，過得好一點。

每次收到家里的來信，是他最高興的時候。

信是村里的文化人代寫的，上面說，家里一切都好，讓他不要掛念。

還說，弟弟妹妹們都以他為榮。

看著信紙上那熟悉的字跡，李衛國總會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

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個能為家庭分擔，為國家盡忠的軍人。

04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

這一年里，李衛國參加了大大小小十幾次戰斗。

他從一個新兵，成長為了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兵。

他作戰勇猛，身先士卒，立了好幾次功。

他的名字，在全團都叫得響當當。

提干的事，就是在那之后不久。

那是一次規模宏大的戰役。

他們團的任務，是攻占一個叫做“尖刀嶺”的高地。

尖刀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敵人防線上的一顆釘子。

為了拔掉這顆釘子，上級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尖刀嶺。

戰斗打得異常慘烈。

敵人憑借著有利地形，瘋狂地進行反撲。

他們團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卻遲遲沒能攻上主峰。

眼看著攻擊就要受挫，團長急得眼睛都紅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衛國站了出來。

他主動請纓，帶領一個加強排，從側翼的懸崖峭壁攀爬上去，對敵人進行突襲。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任務，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所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但李衛國卻一臉平靜。

他仔細地檢查著裝備，對身邊的戰友說：“弟兄們，怕不怕死？”

“不怕！”

回答聲，整齊而響亮。

“好，那就跟我上！”

李衛國第一個抓住了峭壁上的藤蔓，像一只靈巧的猴子，向上攀爬而去。

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那么渺小，卻又那么堅定。

身后，是他的戰友們。

他們一個個，緊隨其后。

峭壁上很滑，風也很大。

他們每向上攀爬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體力。

有好幾次，李衛國都差點失手滑落。

但他都憑著驚人的毅力，堅持了下來。

經過幾個小時的艱難攀爬，他們終于成功登上了山頂。

山頂上的敵人，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從這里上來。

當李衛國他們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敵人都懵了。

戰斗很快就結束了。

李衛國他們成功地端掉了敵人的指揮所，為主力部隊的進攻，撕開了一個口子。

尖刀嶺，最終被他們成功拿下。

這一戰，李衛國居功至偉。

戰役結束后，團里給他報了二等功。

不久之后，提干的命令也下來了。

他被直接提拔為團長。

這個消息，在全團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從一個普通士兵，直接被提拔為團長，這在部隊里，是極其罕見的。

很多人都羨慕他，嫉妒他。

但更多的人，是佩服他。

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位置，是李衛國用命換來的。

李衛國自己，卻并沒有感到太多的興奮。

他站在尖刀嶺的山頂上，看著山下那片被戰火蹂躪過的土地，心里沉甸甸的。

他想起了那些在戰斗中犧牲的戰友。

他們把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這里。

而他，只是一個幸存者。

05

成為團長后，李衛國比以前更忙了。

他要處理的事情很多，要開的會也很多。

他不再需要每天參加訓練，但他卻給自己制定了比以前更嚴苛的訓練計劃。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他手下，是幾千號人的性命。

他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他依舊沉默寡言，不茍言笑。

團里的干部們，都有點怕他。

他們說，新來的團長，比石頭還冷，比冰塊還硬。

李衛國不在乎這些議論。

他只知道，要把部隊帶好，要把仗打好。

就在他上任后不久的一天，師部的通訊員找到了他。

“李團長，師長請您過去一趟。”

師長？

李衛國愣了一下。

他跟師長，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只是在開會的時候，遠遠地見過幾次。

他不知道，師長為什么會單獨找他。

懷著一絲忐忑，李衛國跟著通訊員，來到了師部。

師長的辦公室，很簡樸。

一張辦公桌，兩個文件柜，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軍事地圖。

師長正背對著他，站在地圖前，手里夾著一支煙，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報告！”

李衛國在門口站定，大聲喊道。

師長緩緩地轉過身來。

他是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人，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你就是李衛國？”

“是！”

“坐吧。”

師長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李衛國依言坐下，身體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拘謹。

師長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

辦公室里很安靜，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李衛國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師長抽了一口煙，緩緩地吐出煙圈，目光如炬地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師長才開口說道。

那一句話，很輕，很淡。

卻像一顆炸雷，在李衛國的耳邊炸響。

他整個人，瞬間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