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喝點酒，多吃菜。”

出門前，妻子惠芳這樣囑咐他。

陳建民記著這話，可他的眼睛，卻死死盯住了桌子中央那道油光锃亮的醬肘子。

他沒喝酒，心里只盤算著怎么把這道硬菜完整地帶回家。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充滿愛意的念想和舉動，竟會將這個樸實的家庭，猛地推向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酒席上的吵鬧聲像一鍋滾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往陳建民的耳朵里灌。他縮著脖子，坐在角落里，感覺自己跟這張鋪著明黃色桌布的圓桌，跟桌上那些雕著龍鳳的菜盤子，都格格不入。

今天是堂侄結婚的大喜日子，在城里最高檔的“福滿樓”辦酒席。親戚們個個穿得油光水滑，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八度，好像聲音小了就顯不出自己有能耐。陳建民低著頭，只顧著悶聲吃自己碗里的東西。他那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外套，在這滿眼喜慶的紅色和金色里，顯得格外扎眼。

“我說建民哥，你咋不說話呢？” 旁邊一個遠房表弟，端著酒杯，滿臉紅光地湊過來，“今天大喜的日子，高興點兒！來，喝酒！”

陳建民不善言辭，更不愛喝酒。他只是咧開嘴，憨憨地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水應付了一下。他的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桌子中央瞟。那兒，一道硬菜剛被服務員端上來——醬肘子，油光锃亮，香氣撲鼻，燉得爛爛糊糊的，光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他心里惦記著。家里的惠芳，最愛吃這口。

李惠芳是他的婆姨，嫁給他快三十年了。年輕的時候，惠芳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俏姑娘，可跟著他這個沒出息的男人，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年輕時在工地上干活，陳建民從架子上摔下來過一次，腰落下了病根，重活干不了。這些年，全靠他給人打零工，惠芳在家做些縫縫補補的零活，倆人拉扯著兒子長大，日子過得緊巴巴。

別說福滿樓的醬肘子，就是菜市場肉攤上新鮮的豬后腿，他們家一年到頭也舍不得買幾回。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桌上的人開始互相敬酒，吹牛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陳建民覺得耳朵嗡嗡響，心里更惦記那個肘子了。眼看著那盤肘子沒怎么有人動筷子，大家似乎都對這種“土氣”的硬菜不感興趣，心思都在海鮮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精美點心上。

陳建民的心開始活絡起來。他悄悄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干凈的紅色塑料袋，這是他出門前特意準備的。他覺得臉有點發燙，干這種事，總覺得丟人。可一想到惠芳看到肘子時那高興的樣子，什么面子、里子，就都顧不上了。

他趁著沒人注意他這個角落，迅速站起身，把那盤幾乎完整的醬肘子連肉帶汁地倒進了塑料袋里。滾燙的肉汁隔著塑料袋，燙得他手一哆嗦，差點沒拿穩。他做賊似的，飛快地把袋子口扎緊，塞進了自己隨身帶來的布兜子里。做完這一切，他感覺自己的后背都冒汗了。

“建民哥，你這干啥去？” 旁邊的人終于發現了他。

“沒……沒啥，我去上個廁所。” 陳建民含糊地應著，低著頭就往外走。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只想趕緊回家，把這個“寶貝”送到惠芳面前。

提著那個沉甸甸的紅色塑料袋，陳建民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長忽短。布兜里飄出的肉香味，一陣陣往他鼻子里鉆，讓他那早已被酒席填飽的肚子，又感到了一絲饞意。

他沒舍得坐公交，兩塊錢呢，夠給惠芳明天早上買兩個熱乎的白面饅頭了。他寧愿多走半個多小時的路。

夜風吹在臉上，有點涼。陳建民的思緒，不由得飄回了二十多年前。

酒席上的吵鬧聲像一鍋滾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往陳建民的耳朵里灌。他縮著脖子，坐在角落里，感覺自己跟這張鋪著明黃色桌布的圓桌，跟桌上那些雕著龍鳳的菜盤子，都格格不入。

今天是堂侄結婚的大喜日子，在城里最高檔的“福滿樓”辦酒席。親戚們個個穿得油光水滑，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八度，好像聲音小了就顯不出自己有能耐。陳建民低著頭，只顧著悶聲吃自己碗里的東西。他那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外套，在這滿眼喜慶的紅色和金色里，顯得格外扎眼。

“我說建民哥，你咋不說話呢？” 旁邊一個遠房表弟，端著酒杯，滿臉紅光地湊過來，“今天大喜的日子，高興點兒！來，喝酒！”

陳建民不善言辭，更不愛喝酒。他只是咧開嘴，憨憨地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水應付了一下。他的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桌子中央瞟。那兒，一道硬菜剛被服務員端上來——醬肘子，油光锃亮，香氣撲鼻，燉得爛爛糊糊的，光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他心里惦記著。家里的惠芳，最愛吃這口。

李惠芳是他的婆姨，嫁給他快三十年了。年輕的時候，惠芳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俏姑娘，可跟著他這個沒出息的男人，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年輕時在工地上干活，陳建民從架子上摔下來過一次，腰落下了病根，重活干不了。這些年，全靠他給人打零工，惠芳在家做些縫縫補補的零活，倆人拉扯著兒子長大，日子過得緊巴巴。

別說福滿樓的醬肘子，就是菜市場肉攤上新鮮的豬后腿，他們家一年到頭也舍不得買幾回。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桌上的人開始互相敬酒，吹牛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陳建民覺得耳朵嗡嗡響，心里更惦記那個肘子了。眼看著那盤肘子沒怎么有人動筷子，大家似乎都對這種“土氣”的硬菜不感興趣，心思都在海鮮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精美點心上。

陳建民的心開始活絡起來。他悄悄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干凈的紅色塑料袋，這是他出門前特意準備的。他覺得臉有點發燙，干這種事，總覺得丟人。可一想到惠芳看到肘子時那高興的樣子，什么面子、里子，就都顧不上了。

他趁著沒人注意他這個角落，迅速站起身，把那盤幾乎完整的醬肘子連肉帶汁地倒進了塑料袋里。滾燙的肉汁隔著塑料袋，燙得他手一哆嗦，差點沒拿穩。他做賊似的，飛快地把袋子口扎緊，塞進了自己隨身帶來的布兜子里。做完這一切，他感覺自己的后背都冒汗了。

“建民哥，你這干啥去？” 旁邊的人終于發現了他。

“沒……沒啥，我去上個廁所。” 陳建民含糊地應著，低著頭就往外走。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只想趕緊回家，把這個“寶貝”送到惠芳面前。

提著那個沉甸甸的紅色塑料袋，陳建民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長忽短。布兜里飄出的肉香味，一陣陣往他鼻子里鉆，讓他那早已被酒席填飽的肚子，又感到了一絲饞意。

他沒舍得坐公交，兩塊錢呢，夠給惠芳明天早上買兩個熱乎的白面饅頭了。他寧愿多走半個多小時的路。

夜風吹在臉上，有點涼。陳建民的思緒，不由得飄回了二十多年前。

“行，聽你的。” 陳建民看著惠芳忙碌的背影，心里踏實極了。這就是他的家，有惠芳在，這個破舊的小屋子才像個家。他走過去，從后面輕輕摟住妻子的腰。惠芳的身子比年輕時胖了些，抱著軟軟的，很暖和。

“以后別干這事了，讓人笑話。” 惠芳拍了拍他的手。

“只要你愛吃，我才不管別人笑不笑話。” 陳建民在她耳邊嘟囔著。

他沒看見，惠芳轉過頭去，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屋里亮堂堂的。

陳建民一早就去附近的零工市場等活兒，運氣不錯，接了個幫人搬家的活，能掙一百五十塊錢。他干得格外賣力，心里盤算著，中午回家正好能趕上吃熱乎乎的醬肘子。那可是福滿樓的大菜，惠芳肯定喜歡。

快到中午十二點，陳建民揣著剛到手的工錢，腳步輕快地往家趕。爬上五樓，他掏出鑰匙開門，屋里卻靜悄悄的。

“惠芳？我回來了！” 他喊了一聲。

沒人應。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進臥室，只見李惠芳蜷縮在床上，臉色白得像紙，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嘴唇都咬破了。

“惠芳！你怎么了？！” 陳建民魂都快嚇飛了，撲到床邊。

李惠芳疼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捂著肚子，身子不停地發抖。

“是不是肚子疼？吃壞東西了？” 陳建民急得團團轉，“你早上吃的什么？”

“就……就喝了碗粥……” 惠芳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肚子……肚子像刀絞一樣……”

陳建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給在外地工作的兒子陳東打電話。電話一接通，他的聲音都變了調：“東子！快……快回來！你媽不行了！”

掛了電話，他手忙腳亂地給李惠芳穿衣服，想要背她下樓。可他那條老腰根本使不上勁，試了幾次都差點摔倒。李惠芳疼得哼哼唧唧，每動一下，她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陳建民急得滿頭大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沖到樓道里，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幫幫忙啊！救命啊！”

鄰居們聞聲趕來，七手八腳地幫忙把他妻子抬下了樓。陳建民攔了輛出租車，瘋了一樣地催司機：“師傅，快！去最近的醫院！求求你快點！”

去醫院的路上，李惠芳半昏迷地靠在陳建民的懷里。她的身體滾燙，呼吸微弱。陳建民緊緊地抱著她，感覺懷里的人正在一點點變涼。他心里怕得要死，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難道是……那個肘子？

昨晚拿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放進冰箱里了，應該不會壞啊。難道是福滿樓的菜不干凈？他不敢再想下去，每多想一秒，心里的愧疚和恐懼就像藤蔓一樣，把他纏得更緊。如果真是因為那個他千辛萬苦帶回來的肘子，才害得惠芳受這個罪，那他……他這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

“惠芳，你撐住，千萬要撐住啊！” 他把臉貼在妻子的額頭上，滾燙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到了醫院，李惠芳直接被推進了急診室。陳建民被護士攔在外面，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搶救室門口，雙手不住地顫抖。白色的墻壁，刺鼻的消毒水味，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這一切都讓他感到窒息。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雙手插進頭發里，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長。搶救室那扇緊閉的大門，就像一道隔開生與死的屏障。

不知道過了多久，兒子陳東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爸！我媽怎么樣了？”

陳建民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兒子，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父子倆就這么焦急地在門口等著。期間，有護士出來，讓他們去辦住院手續，說病人情況很危險，需要立刻轉入重癥監護室（ICU）。

“ICU？” 陳東愣住了，“護士，我媽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會這么嚴重？”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正在做全面檢查。你們家屬先把手續辦了，做好心理準備。” 護士說完，又匆匆進去了。

陳建民聽到“ICU”三個字，腿一軟，差點沒站穩。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花錢如流水，是跟閻王爺搶人的地方。他攥緊了口袋里那剛掙來的一百五十塊錢，感覺是那么的無力和可笑。

又是漫長的等待。陳東扶著父親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不停地安慰他。可陳建民什么也聽不進去，他的腦子里反復回放著昨晚的一幕幕：他在酒席上偷偷摸摸地打包，他把肘子遞給惠芳時她那驚喜的眼神，她說明天中午熱著一起吃……

每一個畫面，都像一把刀子，在他心上狠狠地割。

就在他快要被絕望吞沒的時候，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他手里拿著一張化驗單，眉頭緊緊地鎖著。

“誰是李惠芳的家屬？” 醫生的聲音很嚴肅。

陳建民和陳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沖了過去。

“醫生，我們是！我媽她怎么樣了？” 陳東焦急地問。

醫生沒有立刻回答他們，而是低頭看著手里的那張檢測報告，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他先是疑惑，然后抬起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陳建民，又低下頭，再次確認報告上的數據。

他扶了扶眼鏡，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后，他愣愣地看著那張紙，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