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的早晨，我推開婆婆房間的門，準備叫她起床吃飯。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我輕聲喊了一聲"媽"，沒有回應。

走近床邊，我伸手輕輕搖了搖那個瘦小的身軀。冰涼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

六年了，我和女兒第一次回這個家過年，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01

"媽媽，我們真的要回奶奶家嗎？"

七歲的晴晴拉著我的衣角，眼中滿是不安。她對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奶奶充滿了好奇，卻又有些害怕。

"是的，寶貝。奶奶一個人在家，我們去陪她過年。"我蹲下身子，輕撫著女兒的臉頰。

六年前，我和李明離婚時，婆婆張桂花堅決站在兒子那邊，甚至當著法官的面說我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從那以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系過。

可是上個月，李明突然打來電話。

"秀蕓，媽她病了，很重。醫生說可能撐不過這個年了。"電話里，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最近總是念叨晴晴，說想見見孫女。"

我握著手機，心情五味雜陳。當年婆婆對我的冷漠和刻薄還歷歷在目，可她畢竟是晴晴的奶奶，也是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

"她真的想見晴晴嗎？"我問。

"她說了很多次。秀蕓，我知道當年我們都有錯，但現在媽真的不行了。如果你愿意，就帶晴晴回來一趟吧。"

我沉默了很久。離婚后，我帶著晴晴在城里重新開始生活，開了一家小花店，日子雖然清苦，但很安靜。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那個家門了。

"媽媽，你在想什么？"晴晴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沒什么，寶貝。我們收拾一下行李吧。"

晚上，我給晴晴洗澡時，她又問起了奶奶的事情。

"奶奶是什么樣的人呀？她會喜歡我嗎？"

我一邊給她擦頭發，一邊思考該怎么回答。張桂花是個傳統的農村婦女，性格強勢，對兒媳婦要求很高。當年我剛嫁過去時，她總是挑我的毛病，嫌我不會做飯，嫌我不會干農活，嫌我不夠勤快。

"奶奶是個很嚴厲的人，但她應該會喜歡你的。"我選擇了一個相對溫和的說法。

"那爸爸呢？我們會見到爸爸嗎？"

這個問題讓我心頭一緊。離婚后，李明偶爾會來看晴晴，但次數很少。孩子對父親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應該會見到的。"

第二天一早，我們坐上了回老家的長途汽車。路上，晴晴興奮地看著窗外的風景，時不時問我各種問題。看著女兒天真的笑臉，我心中既溫暖又忐忑。

三個小時后，汽車停在了村口。我拉著晴晴下車，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村莊，心情復雜。

村子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房子都比以前老舊了一些。冬日的陽光很暖，但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瑟感。

我們拖著行李箱走在村里的小路上，遇到幾個認識的村民，他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們。

"這不是秀蕓嗎？怎么回來了？"

"這就是你女兒吧？長得真漂亮。"

我禮貌地打著招呼，心中卻在想，他們是不是都知道張桂花病重的事情了。

走到家門口時，我的腳步慢了下來。這是一座典型的農村平房，紅磚墻已經有些斑駁，門前的小院子里堆著一些雜物。

我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敲門。

02

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是李明。

六年不見，他明顯蒼老了很多。臉上多了幾道皺紋，頭發也有些花白。看到我們，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秀蕓，你們來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爸爸！"晴晴有些羞澀地叫了一聲。

李明蹲下身子，伸手想抱晴晴，但孩子下意識地往我身后躲了躲。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晴晴長高了好多。"他尷尬地收回手，"快進來吧，外面冷。"

進了院子，我看到屋里有微弱的燈光。李明接過我們的行李，低聲說："媽在房間里休息，我先帶你們進去看看。"

客廳還是老樣子，只是多了一些藥瓶和醫療用品。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味，讓人感到壓抑。

"媽的情況怎么樣？"我小聲問道。

"不太好。"李明搖搖頭，"醫生說是肺癌晚期，發現得太晚了。她一直不愿意去醫院，直到前段時間實在撐不住了，我才強行帶她去檢查。"

我心中一沉。雖然對婆婆有很多不滿，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很震驚。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嗎？"

"知道。醫生說了實話，她反而很平靜，只是一直念叨著想見晴晴。"

這時，房間里傳來一聲微弱的咳嗽。

"媽醒了，我們進去看看吧。"李明說。

我牽著晴晴的手，跟著李明走向里屋。推開門的瞬間，我看到了床上那個瘦弱的身影。

張桂花真的老了很多。原本豐滿的身軀現在瘦得皮包骨頭，頭發幾乎全白了，臉色蠟黃。看到我們進來，她努力撐起身子。

"晴晴...我的乖孫女..."她的聲音很虛弱，但眼中卻閃著亮光。

晴晴有些害怕地躲在我身后，小聲說："媽媽，奶奶怎么這么瘦？"

"奶奶生病了，所以看起來比較虛弱。"我輕聲解釋著，然后看向張桂花，"媽，我們來看您了。"

張桂花看著我，眼中有些復雜的情緒。沉默了一會兒，她說："秀蕓，謝謝你帶晴晴回來。"

這句話讓我有些意外。印象中的婆婆從來不會對我說謝謝，她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媽，您身體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問道。

"沒事，就是老毛病。"她擺擺手，然后專注地看著晴晴，"晴晴，過來讓奶奶看看。"

晴晴猶豫了一下，慢慢走到床邊。張桂花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撫著孩子的臉頰。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她的眼中含著淚水，"像你媽媽小時候一樣。"

這句話讓我愣了一下。她說晴晴像我小時候？這是她第一次夸我。

"奶奶，您的手好涼。"晴晴天真地說道。

"奶奶老了，手腳都不暖和了。"張桂花笑著說，"晴晴，你在城里過得好嗎？"

"好啊！媽媽開了一家花店，有很多漂亮的花。我還會幫媽媽給花澆水呢。"晴晴開始和奶奶聊天。

看著這祖孫兩人的互動，我心中五味雜陳。如果當年沒有那么多矛盾，現在該是多么溫馨的畫面。

李明走到我身邊，低聲說："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們收拾房間。"

"不用麻煩了，我們住一晚就走。"我說。

"多住幾天吧。"張桂花突然開口，"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住到年后再走。晴晴，你愿意陪奶奶過年嗎？"

晴晴看看我，又看看奶奶，點了點頭："愿意。"

看著女兒純真的笑臉，我沒有再堅持。也許，這真的是我們最后一次團聚了。

03

當天晚上，李明做了一桌子菜。雖然不算豐盛，但能看出他很用心。

張桂花堅持要起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她換了一件相對整潔的衣服，精神狀態看起來比白天好一些。

"媽，您應該多休息，不用勉強。"我說。

"沒事，難得一家人團聚。"她坐在主位上，看著桌上的菜，"明子，你的手藝比以前好多了。"

李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些年一個人生活，不得不學。"

晚飯時，張桂花一直在觀察晴晴，時不時給她夾菜。

"晴晴，嘗嘗這個紅燒肉，這是你爸爸的拿手菜。"

"謝謝奶奶。"晴晴禮貌地回應。

"在學校里學習怎么樣？老師喜歡你嗎？"張桂花繼續問。

"老師說我很聰明，上次數學考試還得了滿分呢。"晴晴驕傲地說。

"真棒！"張桂花笑得很開心，"你媽媽小時候也很聰明。"

我有些意外地看著婆婆。印象中，她從來沒有這樣夸過我。

吃飯的時候，我注意到張桂花吃得很少，而且經常咳嗽。每次咳嗽時，她都會用手帕捂著嘴，然后快速收起來。

"媽，您要不要回房間休息？"李明關切地問。

"沒事，我想多和晴晴說說話。"張桂花擺擺手，然后看向我，"秀蕓，這些年辛苦你了。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

這句話讓我更加意外。當年離婚時，她可是堅決支持兒子的，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沒什么，孩子是我的，我應該照顧她。"我淡淡地說。

"我知道當年...我們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張桂花停頓了一下，"但看到晴晴這么懂事，我知道你把她教育得很好。"

李明也放下筷子，看著我說："秀蕓，我一直想和你道歉。當年的事情，我..."

"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我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最重要的是媽的身體。"

晚飯后，李明給我們安排了房間。我和晴晴住在東屋，李明住在西屋，張桂花還是住在她原來的主臥。

房間已經收拾得很干凈，床上鋪著新的被褥。我幫晴晴洗漱完畢，哄她睡覺。

"媽媽，奶奶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晴晴在床上問我。

"是的，寶貝。所以我們要多陪陪她，讓她開心一點。"

"我覺得奶奶很可憐。她一個人住在這里，一定很孤獨。"晴晴天真地說。

孩子的話讓我心中一震。確實，張桂花這些年一直一個人生活，李明偶爾回來看看，但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獨自面對疾病和孤獨。

"那我們就多陪陪她，好嗎？"我說。

"好的。"晴晴乖巧地點頭。

等晴晴睡著后，我起身走到窗邊。冬夜的村莊很安靜，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

我想起六年前離婚時的情景。那時候李明因為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我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張桂花不僅不勸兒子，反而指責我不夠賢惠，說我沒有本事留住丈夫的心。

"你這樣的女人，配不上我們家明子！"她當時的話還深深印在我的記憶里。

可是今天，她卻對我說謝謝，還夸我把晴晴教育得好。人在生死面前，真的會改變很多吧。

正想著，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透過窗簾看到李明從主臥里出來，手里拿著什么東西。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醒誰。

我有些好奇，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

李明走到廚房，我聽到他在翻找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又回到主臥。

這么晚了，他在做什么？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到床上躺下。也許他只是在照顧張桂花，畢竟她是病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04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晴晴還在熟睡，我輕手輕腳地起床，準備去廚房給她做早餐。

推開房門，我看到李明已經在廚房忙碌了。他正在熬粥，動作很輕。

"你起得真早。"我走進廚房說道。

李明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些疲憊："媽昨晚又咳了一夜，我擔心她，所以就早點起來給她做點清淡的粥。"

"她的情況是不是更嚴重了？"我問。

"醫生說她隨時都可能..."李明沒有說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主臥里傳來張桂花的咳嗽聲。李明立刻放下手中的勺子，快步走向她的房間。

我跟在后面，看到張桂花坐在床邊，手里拿著手帕，上面有血跡。

"媽，您又咳血了？"李明焦急地問。

"沒事，老毛病了。"張桂花虛弱地擺擺手，"晴晴醒了嗎？"

"還沒有，她睡得很香。"我說。

"那就讓她多睡一會兒。"張桂花躺回床上，"秀蕓，你過來坐一下。"

我走到床邊坐下，張桂花看著我，眼中有些復雜的情緒。

"秀蕓，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她的聲音很輕，"當年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太固執了，沒有好好了解你，就對你有了偏見。"

這句話讓我很意外。張桂花從來不是會認錯的人。

"媽，您別這么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沒有過去。"她搖搖頭，"我知道我當年傷害了你，也知道明子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晴晴是無辜的，她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我心中一沉，隱約猜到了她想說什么。

"我知道你們現在都有了新的生活，但我希望..."她停頓了一下，"我希望你們能為了晴晴考慮一下。"

李明在一旁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在看著我。

"媽，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我避開了這個話題，"您身體不好，應該多休息。"

張桂花看著我，眼中有些失望，但沒有再堅持。

"你說得對。"她閉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我和李明走出房間，關上門。在客廳里，李明開口說："秀蕓，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請求什么，但媽她..."

"我理解她的心情。"我打斷了他的話，"但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回到過去的。"

李明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這時，晴晴醒了，從房間里走出來。

"媽媽，早上好。"她揉著眼睛說。

"早上好，寶貝。去洗漱，媽媽給你做早餐。"

吃早餐的時候，張桂花堅持要和我們一起。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比昨晚好一些，但臉色依然很差。

"晴晴，今天想做什么？"她問。

"我想去看看村子里的小動物。"晴晴興奮地說。

"好啊，讓你爸爸帶你去。村子里有很多小雞小鴨呢。"張桂花笑著說。

"媽媽也一起去嗎？"晴晴看著我。

"媽媽想在家陪奶奶。"我說。

其實我是想趁這個機會和張桂花好好談談。有些話，她既然開了頭，我覺得應該說清楚。

李明帶著晴晴出去后，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張桂花兩個人。

"媽，您剛才說的那些話，我想我們應該開誠布公地談一下。"我坐在她床邊說。

張桂花看著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心里對我有怨氣，這些我都理解。"

"我沒有怨氣，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不可能重來。"我說，"離婚不是因為一時沖動，而是因為我們之間確實存在很多問題。"

"我知道明子當年做錯了事。"張桂花的聲音有些哽咽，"但他現在已經知道錯了，那個女人早就離開了。"

"這不僅僅是他的問題。"我搖搖頭，"我們的性格、價值觀都不合適。當年您也不贊成我們在一起，不是嗎？"

張桂花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也許我當年看錯了。這些年我想了很多，覺得你是個好女人。你一個人把晴晴帶得這么好，證明了我當年的判斷是錯誤的。"

聽到這些話，我心中有些觸動，但理智告訴我，有些錯誤是無法彌補的。

05

下午，村里的幾個鄰居來看望張桂花。她們都是和婆婆相熟的老姐妹，聽說我帶著孩子回來了，都很好奇。

"桂花，你孫女真漂亮，像個城里的小公主。"王大娘夸贊著晴晴。

"是啊，秀蕓把孩子教育得真好。"另一個鄰居附和道。

張桂花臉上露出笑容："我這孫女聰明著呢，學習成績可好了。"

聽著婆婆驕傲地向別人介紹晴晴，我心情很復雜。六年前，她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們。

"秀蕓，你現在在城里做什么工作啊？"有人問我。

"開了一家小花店。"我簡單回答。

"花店啊，那可是個雅致的生意。"王大娘笑著說，"怪不得晴晴這么有氣質。"

聊天的過程中，我注意到張桂花時不時會咳嗽，而且臉色越來越差。她顯然是在強撐著。

"媽，您累了就回房休息，不用陪客人。"我小聲對她說。

"沒事，難得這么熱鬧。"她擺擺手。

鄰居們待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送走客人后，張桂花明顯有些虛脫，李明趕緊扶她回房間。

"媽，您怎么不聽勸呢？身體要緊。"李明責備道。

"我就是想讓她們看看我的好孫女。"張桂花虛弱地說，"秀蕓，麻煩你給我倒杯水。"

我去廚房倒水，路過李明房間時，看到他正在翻找什么東西，神情有些焦急。

"在找什么？"我問。

"媽的藥，不知道放哪兒了。"他回答。

"我幫你找找。"

我們在房間里翻找了一遍，終于在床頭柜里找到了藥瓶。李明拿著藥瓶，快步走向主臥。

"媽，吃藥的時間到了。"他給張桂花倒了兩粒藥。

張桂花看著手中的藥片，猶豫了一下，然后吞了下去。

"這藥有用嗎？"我問李明。

"醫生說只能緩解癥狀，延緩病情發展。"李明低聲說，"但效果不明顯。"

晚上，晴晴纏著奶奶講故事。張桂花雖然很疲憊，但還是耐心地給孩子講了好幾個民間故事。

"奶奶，您小時候也聽這些故事嗎？"晴晴好奇地問。

"是啊，我小時候沒有電視，晚上就聽我奶奶講這些故事。"張桂花溫柔地摸著晴晴的頭，"現在輪到我給你講了。"

看著這溫馨的畫面，我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那么多矛盾，現在該多好。

等晴晴睡著后，我走到院子里透氣。夜空很清澈，星星特別亮。

李明也走了出來，站在我身邊。

"秀蕓，謝謝你帶晴晴回來。"他說，"媽這兩天的精神比之前好多了。"

"她很愛晴晴。"我說。

"是的，從晴晴出生她就很疼愛。當年你們離婚后，她經常念叨孩子。"李明停頓了一下，"其實她心里也后悔當年的事情。"

"人都會有后悔的時候。"我淡淡地說。

"秀蕓，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些，但我真的希望能彌補過去的錯誤。"李明轉身看著我，"這些年我想了很多，覺得自己當年太幼稚了。"

"有些錯誤是無法彌補的。"我搖搖頭，"我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李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那你現在...有新的朋友嗎？"

我知道他想問什么，但我不想回答。私人生活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向任何人匯報。

"很晚了，我先回房休息。"我轉身往屋里走。

"秀蕓。"李明在身后叫住我，"如果...如果媽真的撐不過去了，你能讓晴晴多陪陪她嗎？"

我回頭看著他，點了點頭。不管過去有什么恩怨，張桂花畢竟是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也是晴晴的奶奶。

回到房間，我躺在床上卻睡不著。白天張桂花說的那些話一直在我腦海里回響。她真的改變了嗎？還是因為病重才想要和解？

不管怎樣，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處了。為了晴晴，也為了讓張桂花安心離去，我決定暫時放下過去的恩怨。

06

臘月二十九這天，李明提議去鎮上買些年貨。

"晴晴，想不想去鎮上看看？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他對女兒說。

"我想去！"晴晴興奮地拍手。

"媽，您要不要一起去？"我問張桂花。

"我就不去了，身體不舒服。"她擺擺手，"你們去吧，給晴晴買些她喜歡的東西。"

"那您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嗎？"我有些擔心。

"沒事，我就在床上躺著，不會有事的。"張桂花堅持說。

我們三個人去了鎮上。街道上很熱鬧，到處都是辦年貨的人。晴晴拉著我的手，興奮地看著各種商品。

"媽媽，我們給奶奶買點什么好呢？"她問。

"你想給奶奶買什么？"

"我想給她買件漂亮的衣服。"晴晴天真地說，"奶奶的衣服都很舊了。"

李明聽到這話，眼中有些濕潤。我們走進一家服裝店，給張桂花挑了一件紅色的保暖內衣。

"奶奶穿上一定很好看。"晴晴高興地說。

我們還買了一些水果和補品，以及晴晴喜歡的零食。在回家的路上，李明突然說："秀蕓，我想和你說個事情。"

"什么事？"

"媽的病情比我們想象的嚴重。"他的聲音很沉重，"醫生私下告訴我，她可能撐不過這個月了。"

我心中一沉："她知道嗎？"

"不知道。醫生建議不要告訴她，怕她承受不了。"李明停頓了一下，"但我覺得應該讓她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提起以前的事情，或者有什么要求，我們都盡量滿足她。"李明看著我，"畢竟時間不多了。"

我點點頭，雖然心情沉重，但我理解他的意思。

回到家，我們發現張桂花的房門緊閉著。李明輕敲門："媽，我們回來了。"

沒有回應。

"媽？"李明的聲音有些焦急，推開門走了進去。

我跟在后面，看到張桂花躺在床上，臉色比早上更加蒼白。她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你們回來了？"她的聲音很虛弱。

"媽，您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李明關切地問。

"沒事，就是有點累。"張桂花努力坐起身，"買了什么好東西？"

晴晴興奮地拿出給奶奶買的衣服："奶奶，這是我們給您買的新衣服！"

張桂花接過衣服，眼中含著淚水："真漂亮，我的好孫女真貼心。"

"您試試看合不合身。"我說。

"改天再試吧，現在沒力氣。"張桂花把衣服放在一邊，"晴晴，過來讓奶奶抱抱。"

晴晴乖巧地走到床邊，張桂花用她瘦弱的胳膊輕輕抱住孫女。

"奶奶，您的身體好涼。"晴晴擔心地說。

"奶奶老了，身體不好。"張桂花輕撫著晴晴的頭發，"晴晴，奶奶想問你個問題。"

"什么問題？"

"如果奶奶不在了，你會想念奶奶嗎？"

這個問題讓房間里的氣氛突然凝重起來。晴晴雖然還小，但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奶奶，您要去哪里？"晴晴天真地問。

"奶奶可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張桂花的聲音有些哽咽。

李明快步走到床邊："媽，您別說這些了，好好養病。"

"明子，有些話不說出來，我心里不安。"張桂花看著兒子，然后轉向我，"秀蕓，你過來坐一下。"

我走到床邊坐下，張桂花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涼，很瘦，像枯樹枝一樣。

"秀蕓，我知道我時間不多了。在我走之前，我想把心里話都說出來。"她深深地看著我，"當年我對你不好，我現在向你道歉。"

"媽，您別這樣說。"我心中有些觸動。

"不，我必須說。"張桂花的眼中含著淚水，"我當年太固執，太傳統了。我以為兒媳婦就應該完全服從婆婆，卻沒有想過你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李明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晴晴雖然聽不太懂，但也感受到了大人們的情緒，乖巧地不說話。

"我知道明子當年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也知道我在那件事上沒有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張桂花繼續說，"但看到晴晴這么懂事，這么可愛，我知道你是個好母親，也一定是個好妻子。是我們配不上你。"

這番話說得我眼眶濕潤。六年的怨恨在這一刻似乎都煙消云散了。

"媽，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輕聲說。

"沒有過去。"張桂花搖搖頭，"我這輩子做錯了很多事，但最后悔的就是沒有善待你。如果時光能倒流，我一定會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疼愛。"

房間里一片安靜，只能聽到張桂花微弱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說："秀蕓，我有個不情之請。"

"您說。"

"我知道你們不可能重新在一起了，這個我不強求。但晴晴是我們老李家的血脈，我希望..."她停頓了一下，"我希望你能經常帶她回來看看，不要讓她忘記這里是她的根。"

我點點頭："我答應您。"

張桂花露出欣慰的笑容："謝謝你，秀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晚上，我們一家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張桂花雖然身體虛弱，但堅持要和我們一起。她說這樣的時光太珍貴了，不想浪費一分一秒。

"晴晴，明天就是除夕了，想不想放鞭炮？"李明問女兒。

"想！但是會不會很響？我有點害怕。"晴晴說。

"不怕，爸爸保護你。"李明溫柔地說。

看著這父女兩人的互動，我心中有些感慨。如果沒有當年的那些事情，也許我們真的可以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秀蕓，你在想什么？"張桂花注意到我的神情。

"沒什么，只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我說。

"是啊，時間過得太快了。"張桂花感慨地說，"感覺晴晴還是個小嬰兒呢，轉眼就這么大了。"

晚上十點多，張桂花開始咳嗽得厲害，我們趕緊扶她回房休息。李明去給她倒水吃藥，我留在房間里陪她。

"秀蕓，如果我真的撐不過去了，你要照顧好晴晴。"張桂花虛弱地說。

"您別說這些了，好好休息。"我說。

"我心里有數。"她看著我，"我這一生做了很多錯事，但看到晴晴這么好，我覺得老天還是眷顧我的。"

李明端著水進來，給張桂花喂藥。她吃完藥后，精神稍微好了一些。

"你們都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她說。

"媽，您一個人沒問題嗎？"李明擔心地問。

"沒事，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我們走出房間，關上門。在客廳里，李明對我說："秀蕓，今晚你多注意一下，我怕媽的情況不太好。"

"我知道。"我點點頭。

回到房間，我躺在床上卻睡不著。總覺得今晚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出是什么。

夜深了，房子里一片安靜。突然，我聽到主臥里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么東西掉在地上了。

我立刻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外聽了聽。房間里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會不會是張桂花有什么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看。

07

我輕輕推開張桂花房間的門，借著微弱的夜光看到她躺在床上，呼吸很輕很淺。

"媽？"我小聲叫了一下，沒有回應。

走近床邊，我看到她閉著眼睛，但呼吸還算平穩。也許剛才的聲音只是我聽錯了。

正準備轉身離開，我突然注意到床頭柜上有個小瓶子倒在那里，里面的藥片散落了一地。

我輕手輕腳地把藥片撿起來，仔細看了看瓶子上的標簽。這是李明給張桂花吃的那種藥，但瓶子里剩下的藥片很少，而地上散落的卻有十幾粒。

這讓我感到疑惑。按理說，一天吃兩粒，瓶子里應該還有不少藥才對。

我把藥片重新裝進瓶子里，放回床頭柜上。張桂花依然在熟睡，看起來沒有異常。

回到房間，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今晚的事情有些奇怪，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對。

第二天是除夕，我們起得比較早。李明在廚房準備年夜飯，我幫著打下手，晴晴在院子里玩。

"媽還沒起床嗎？"我問李明。

"還沒有，我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李明說，"昨晚她咳嗽得很厲害，半夜我還去看了幾次。"

"你半夜去看她了？"我有些意外。

"是啊，大概十二點多的時候，我聽到她房間里有聲音，就去看了看。"李明一邊切菜一邊說，"她說睡不著，我就陪她聊了一會兒。"

這和我聽到的時間差不多，但我記得當時張桂花明明在睡覺，怎么會和李明聊天呢？

"她和你說了什么？"我問。

"就是一些家常話，還有對以前的一些后悔。"李明停下手中的動作，"她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晴晴，希望我們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聽到這話，我心中有些不自在。雖然理解張桂花的想法，但我不希望她用道德綁架的方式來要求我們復合。

"李明，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回到過去的。"我認真地說。

"我知道，我沒有這樣的奢望。"李明看著我，"我只是希望能為媽做點什么，讓她走得安心一些。"

這時，晴晴跑進廚房："媽媽，我想去叫奶奶起床。"

"好的，輕一點，別吵醒她。"我說。

晴晴蹦蹦跳跳地跑向主臥。過了一會兒，她又跑回來，臉上有些疑惑。

"媽媽，奶奶怎么不理我？我叫了好幾聲她都不答應。"

我和李明對視一眼，都感到有些不對勁。李明放下手中的刀，快步走向主臥。

"媽，媽？"他推門進去，聲音里帶著焦急。

我跟在后面，看到李明站在床邊，臉色變得很難看。

"怎么了？"我問。

"媽她..."李明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好像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