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6月·香港灣仔】“李兄，麻煩帶一句話給周公子：我兩頭都不會去?！?span search-type="3" search-href="newsapp://nc/search?entry=articleKeyword&word=%E5%BC%A0%E5%8F%91%E5%A5%8E">張發奎放下紫砂壺，語氣平緩卻透出幾分倦意。這句話后來被帶回北京，也被送往臺北，成為他在兩岸之間保持距離的最終表態。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中南海里出現過好幾次“張發奎”三個字。周恩來翻閱名單，指著名字說：得想辦法請老張回來看一看新氣象。對此，標題里那句“周恩來數次邀請張發奎回國”的說法就來源于此。周總理的統戰思路清晰——先情感、后政治；先舊識、后正式?？蓻]想到，一位昔日“鐵軍”主將竟成了最難說服的人之一。

張發奎與新中國之間，并非毫無線索可循。早在1925年，他率第四軍參加北伐時，就與中共早期軍隊干部葉挺、賀龍打過交道；他也曾在廣州擁護過孫中山的“聯俄聯共”。然而時局多變，流沙一樣的軍事同盟讓他越來越謹慎。抗戰八年，他把指揮部設在粵北山地，日軍情報記錄里多次出現“第四戰區壓力甚大”字樣，這段經歷，周恩來極為看重。

1949年秋天，解放軍兵鋒直指廣州。老友葉劍英托人向張發奎遞去口信：“回來看看，嶺南已換新顏色?！睆V州城里禮炮聲響，香港九龍那頭卻是另一番光景——張發奎租住的別墅外只有海風。國共雙方都知道，這位粵系老將既沒有投蔣，也沒有即刻北上，這種“中間地帶”的價值不可低估。

臺灣方面行動最快。1950年，蔣經國主持所謂“重新登記黨員”時，親自寫了一封措辭熱烈的邀請信，強調“先生昔日肝膽相照”。信件在香港落地不到半小時，就被張發奎扔進垃圾桶。據隨從回憶，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黨國情分，我已盡了。”

就在蔣氏父子碰壁的同一年，北京那頭也啟動了統一戰線的方案。周恩來先找到了葉劍英，請他聯絡原第五軍黨代表李朗如。李朗如寫信不用任何官樣文章，只說：“老總，廣州變了味道，值得你看看?！笨上虐l出后石沉大海。

接著登場的是何香凝。她與張發奎同為粵籍名流，本以為女史勸說更能入情入理，結果在信中對國民黨舊部痛陳批判，讓張發奎心里“咯噔”一下：老朋友動起了批判口氣，難道回去后也要被如此“教育”？這一次，統戰工作出現了小插曲。

周恩來不急不躁，旋即啟用李濟深補臺。李濟深當年是張發奎的直接上級，再寫信時語調大為柔和——先回顧黃埔歲月，再肯定第四軍抗日功勞，最后一句是：“老弟你若不放心，可先到廣州養養神?！毙偶４嬷两?，紙色發黃，卻能看出那種掏心掏肺。張發奎讀后確實動容，卻仍未松口。

為什么遲遲不表態？張發奎私下對家人說過：“功過是非，留給后人。我只求安度殘年?！币痪湓挻林袉栴}核心——他擔心走到任何一方，都難以完全擺脫舊恩怨，也擔心自己的軍事生涯被重新審判。

1956年冬，統戰陣容升級到蔡廷鍇。這位“二二八”起義主角與張發奎同屬粵系，新中國成立后一直在北京任職。蔡將軍的策略更直接——不談政見，只追憶當年東江縱隊并肩作戰的細節。甚至親自帶了一瓶家鄉米酒登門。三小時寒暄后，張發奎禮貌送客，還是那句話：“我這把年紀，不折騰。”

周恩來沒有放棄，又把希望寄托在程思遠身上。臨行前，周總理特意翻出一張北伐時期的合影：葉挺、張發奎、李宗仁、白崇禧、桂系幾位名將并肩而立。周恩來交代：“把照片帶給他，人都散了，他該有感觸?！背趟歼h抵達香港，照片擺在茶幾上。張發奎盯了許久，良久才低語：“這張老照片里，只剩我孤零零一個流落海外?！?/p>

觸景生情，卻仍未動身。他給程思遠的回信寫得極短：“我兩頭都不會去，就在香港養老?！本渥雍喍?，有種斬釘截鐵的決絕。程思遠把信帶回北京，周總理沉默良久，只叮囑一句：“尊重他的選擇?！弊源艘院?，官方層面的邀請變得克制，只保持禮節性問候。

張發奎的香港歲月頗為低調。他每天清晨沿著淺水灣走上半小時，然后回到書房研讀《資治通鑒》。朋友問他是否后悔，他擺手說：“戰場上后悔無用，退下來更無用。”1970年代中期，有人勸他去美國養病，他笑著回答：“一旦漂洋過海，魂都找不到棲身處。”終究，他還是守在了香港。

1980年3月10日凌晨，張發奎病逝于跑馬地養和醫院，享年八十三歲。訃告上，他只讓家屬寫上“中華民國陸軍一級上將、抗日名將”幾個字，卻沒提及任何政黨頭銜。臺北送來花圈，北京方面亦有挽聯，可惜無法親臨吊唁。這種“跨海兩束花”的冷暖交織，恰是他一生處境的注腳——始終站在夾縫，卻盡力保持獨立。

有人說，他的選擇是明哲保身；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晚年清醒。我個人更偏向后者。畢竟，那一代軍人往往認定槍桿子見真章，可到了槍聲停歇的年代，能否全身而退，本就是極難的事。張發奎做到了，他沒有再給任何一方添麻煩，也沒讓自己成為政治符號。這份不隨波逐流的倔強，或許正是周恩來“數次邀請”卻仍然保持尊重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