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咱們共事這么多年,別鬧得太難看。”
冰冷的會議室里,人力總監推了推金絲眼鏡,語氣像是施舍。
她身旁,王靜的直屬上司李總監局促地搓著手,視線飄忽,不敢與她對視。
空氣仿佛凝固了。
王靜五十多歲的臉上,沒有預想中的震驚或憤怒,只有一片沉靜。
她挺直的背脊,像一株在寒風中屹立了二十年的松柏。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像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滑稽戲。
01
“李總監,您是這個意思嗎?因為公司架構優化,需要裁撤掉我這個崗位?”王靜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地敲在對面兩人的心上。
李總監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輕地說:“王靜啊,這也是公司的決定。你在公司二十二年,我們都看在眼里。你看,這是我們為你申請的補償方案,絕對合規合法,比很多公司都厚道了。”
人力總監將一份文件推到王靜面前,嘴角掛著職業化的微笑,眼神里卻透著一絲不耐煩,仿佛在處理一件即將發霉的舊家具。
王靜沒有碰那份文件。
她從自己那個用了多年的舊布袋里,緩緩拿出一個小巧的筆記本,和一支看起來像鋼筆的錄音筆,輕輕放在桌上。
“啪嗒”一聲,在安靜的會議室里格外響亮。
李總監和人力總監的臉色微微一變。
“李總監,我們部門上個季度的核心項目,是我帶隊連續加班一個月才拿下的,為公司挽回了近千萬的損失,您還記得嗎?”
李總監的額頭滲出細汗,“記得,當然記得,你的功勞大家有目共睹……”
“三年前,公司系統被攻擊,IT部門束手無策,是我翻出十幾年前的舊檔案,找到了初始架構圖,幫他們恢復了核心數據,這件事,公司內部通報表揚過。”
“還有五年前……”
王靜不疾不徐,一件件,一樁樁,清晰地報出日期、項目、以及為公司創造的價值。
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仿佛每一天的工作都刻在腦子里。
會議室里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分。
人力總監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試圖打斷:“王靜,我們今天不是來回顧歷史的,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
“我就是在解決問題。”王靜抬眼,目光第一次變得銳利,“按照勞動法,以及我為公司服務的年限和特殊貢獻,你們給出的,不合法,也不合情。”
她將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上面是她提前算好的數字。
“我算了一下,包括我歷年未休的年假、加班時長的折算、以及項目特殊貢獻獎金的拖欠,再加上裁員的法定補償金,你們應該支付給我這個數。”
王靜將筆記本轉向他們。
上面的數字——124萬,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李總監和人力總監的臉上。
“你這是敲詐!”人力總監失聲叫道。
“不,”王靜拿起那支錄音筆,輕輕晃了晃,“我這叫,有理有據地爭取我的合法權益。”
李總監死死盯著那個數字,又看了看王靜平靜卻不容置喙的眼神,他知道,眼前這個平時沉默寡言、任勞任怨的老員工,今天變成了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
半小時后,王靜拿著新簽署的賠償協議,走出了會議室。
背后,是李總監鐵青的臉。
02
回到自己熟悉的工位,王靜開始收拾東西。
周圍的同事們投來復雜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幾分幸災樂禍。
一個她曾經手把手帶出來的年輕徒弟,如今已經是小組長了,看到她過來,立刻埋下頭,假裝在忙碌地敲打鍵盤。
人走茶涼,世態炎涼,王靜在過去的二十二年里看得太多了。
她沒什么值得留戀的。
那盆養了五年卻半死不活的綠蘿,她直接送給了保潔阿姨。
那個印著公司LOGO的十年貢獻獎杯,她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只帶走了自己的保溫杯和一個小小的相框,相框里是她和兒子年輕時的合影。
抱著裝滿私人物品的紙箱,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奮斗了半生的地方。
燈火通明,鍵盤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像精密的零件,在一個巨大的機器里運轉著。
曾經,她也是其中之一。
從今天起,不是了。
回到家,王靜打開了所有的燈。
這是一個兩室一廳的老房子,收拾得一塵不染。
丈夫幾年前因病去世,兒子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一個人。
她換上舒適的家居服,給自己下了一碗面,臥了兩個荷包蛋。
熱氣騰騰的面,驅散了心中最后一點寒意。
“叮咚——”
手機提示音響起,是一條銀行入賬短信。
王靜看著那串數字,長長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那不是一筆橫財,而是她用二十二年的青春和血汗換來的尊嚴。
03
吃完面,王靜窩在沙發里,手機的提示音又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
是公司的各種微信群。
“@所有人,歡送王靜姐,祝前程似錦!”有人在部門大群里發了一條消息,下面稀稀拉拉地跟了幾個“祝福”的表情包。
“聽說拿了一大筆錢,真羨慕啊。”另一個小群里,有人在竊竊私語。
“拿再多錢有什么用,五十多歲了,以后誰還要啊?”
刻薄的議論,虛偽的祝福,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王靜面無表情地看著。
她放下碗,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
第一個找到的,是“李總監”。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刪除聯系人”,跳出的確認框,她點了“確定”。
每點一次“確定”,心里就清靜一分。
那些曾經的工作匯報、加班通知、虛情假意的問候,都隨著指尖的動作,化為烏有。
然后,她退出了所有工作群。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包裹了她。
接著,王靜打開了一個旅游APP。
一張云南大理蒼山洱海的宣傳照跳了出來,藍天白云,水波蕩漾。
她一直想去,卻總因為工作、因為家庭,一拖再拖。
現在,她有錢,也有時間了。
沒有絲毫猶豫,她訂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飛往大理的頭等艙機票,和一家能看見海的五星級酒店。
做完這一切,她給兒子發了條微信。
“兒子,媽被公司裁了,拿到一筆很不錯的補償金。我準備去云南玩一段時間,別擔心。”
兒子的電話立刻就打了過來,語氣里滿是關切:“媽?你沒事吧?怎么這么突然?”
“沒事,我好得很。”王靜聽著兒子的聲音,臉上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你媽我,現在是百萬富翁了,準備去享受人生。”
電話那頭,兒子沉默了幾秒,然后笑了起來:“行啊,媽!那你好好玩,錢不夠跟我說!記得給我發照片!”
“好。”
掛掉電話,王靜開始收拾行李。
只裝了幾件漂亮的衣服,和一顆準備徹底放飛自我的心。
04
第二天上午十點,公司里炸開了鍋。
李總監在一個重要客戶的會議上,唾沫橫飛地展示著PPT,當講到一個關鍵數據時,他自信地對助理說:“小陳,把上個月‘藍海項目’的最終報告調出來,給張總看一下我們的成果。”
助理小陳的臉“唰”地白了。
他跑回工位,在電腦里翻了半天,急得滿頭大汗。
“李總,那個……那個報告是王靜姐負責整理的,我……我沒找到。”
李總監的笑容一僵:“怎么可能?她的電腦不是交接了嗎?去她電腦里找!”
“找了!好多文件都設了密碼,我們試了通用密碼都打不開!”
會議室里,客戶的臉色已經有些不悅。
李總監強撐著笑臉,宣布中場休息,然后一把將小陳拽到外面,壓低聲音怒吼:“人呢?馬上給王靜打電話,問她密碼!”
“打了,李總……”小陳快哭了,“她的電話提示無法接通!”
“微信……她把我刪了。”
李總監一愣,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王靜的頭像,一條冰冷的系統提示彈了出來:【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他又在部門群里喊了一聲,結果所有人都回復,王靜把他們全刪了。
李總監的血壓“嗡”地一下就上來了。
那個“藍海項目”是公司下半年的重中之重,所有的核心數據、客戶對接記錄、后期維護方案,全在王靜整理的那份報告里。
他當初為了省事,把所有收尾工作都丟給了王靜,自己只等著邀功。
他從沒想過,那個看似溫順的老員工,會走得如此干脆,如此決絕。
“地址!她家住哪兒?人事檔案里有!”李總監像一頭發怒的獅子,對助理吼道。
他必須在客戶發火前,把那份該死的報告拿到手!
05
李總監開著車,一路狂奔到王靜家樓下。
看著眼前這棟略顯陳舊的居民樓,他心里又多了幾分鄙夷和底氣。
他就不信,一個沒了工作的老女人,真敢跟他徹底撕破臉。
他“砰砰砰”地用力砸門,幾乎是用喊的。
“王靜!開門!我是李東海!我知道你在家!有緊急公務,你必須馬上開門!”
門內一片寂靜。
就在李總監失去耐心,準備掏手機報警說有急事時,門“咔噠”一聲,開了。
開門的卻不是王靜。
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著一身休閑裝,神情淡然,手里還舉著一個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李總監一愣,隨即擺出領導的架子,不耐煩地問:“你是誰?王靜呢?”
年輕人正是王靜的兒子,林洲。
他昨天不放心,連夜飛了回來,想陪陪母親。
林洲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氣急敗壞的中年男人,平靜地問:“您是哪位?”
“我是她公司的李總監!有萬分緊急的事情找她,讓她趕緊出來!”李總監說著,就想往屋里擠。
林洲伸出一只手,穩穩地擋住了他,語氣依舊客氣,但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他對手機那頭輕聲說了一句:“媽,他來了。”
說完,他掛掉電話,將目光完全轉向李總監。
然后,林洲做了一個讓李總監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把自己的手機解鎖,打開了某個頁面,平靜地遞到李總監面前。
“我媽說,在談任何事情之前,想請您先看看這個。”
李總監滿腹狐疑地接過手機。
是什么?
辭職信的草稿?
他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
下一秒,李總監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他手里的手機仿佛有千斤重,劇烈地顫抖起來,整個人像被雷劈中一樣,踉蹌著倒退了一步,眼中只剩下無盡的駭然與驚恐。
門內,林洲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了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