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人嗎?請回個話!你再不開門,我們就要強制破門了!”
乘警王磊的聲音在嘈雜的車廂里顯得異常清晰,但那扇薄薄的廁所門如同一道絕緣體,隔絕了內外的一切溝通。
回應他的,只有列車碾壓鐵軌時“哐當、哐當”的、永無休止的單調節奏。
他身旁的年輕女乘務員孫麗,急得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手心全是冷汗。
她不敢想象,門后那狹小的空間里,正在發生什么。
這節硬座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十雙眼睛都聚焦在這扇緊閉的門上,竊竊私語聲早已停止。
門后,是一個多小時前,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帶著她那過分安靜的“孫女”走了進去,從此便再無聲息。
一個小時,對于長途列車來說只是短短的一瞬。
但對于一扇鎖閉的、藏著一個孩子和一位老人的門來說,每一秒都是足以讓人心提到嗓子眼的漫長煎熬。
王磊深吸一口氣,再次舉起了手中的破門工具。
他知道,門后的景象,或許會成為他職業生涯中無法磨滅的一幕。
01.
時間倒回一個多小時前。
K73次列車正滿載著南下的旅客,平穩地行駛在鐵軌上。
車廂里混合著泡面、汗水和劣質香煙的味道,喧鬧而充滿生活氣息。
乘務員孫麗推著吱呀作響的售貨小車,在擁擠的過道里艱難地穿行。
“請讓一讓,麻煩把腳收一下,小心燙。”她熟練地側身,避開過道上橫七豎八的腿腳和行李。
就在經過16號座位時,她無意中多看了一眼。
那里坐著一對祖孫,與其他吵鬧的家庭形成了鮮明對比。
老太太看起來六十多歲,頭發花白,在腦后盤成一個緊繃的發髻,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深藍色舊衣服,臉上溝壑縱橫,表情木然。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著一條粉色的連衣裙,但裙子看起來并不合身,也有些年頭了,與她腳上一雙嶄新的運動鞋形成了奇怪的搭配。
她異常瘦小,臉色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一言不發地死死抱著一個耳朵都有些開線的兔子玩偶,大眼睛里看不到孩童應有的天真,只有一片空洞和怯懦。
孫麗在車上工作三年,見過形形色色的旅客。
這個小女孩的眼神讓她心里沒來由地一緊。
出于職業習慣和女性的直覺,她停下小車,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
“小朋友,要不要喝點果汁?阿姨請你。”
小女孩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像是受驚的兔子,本能地往老人懷里縮得更緊了。
老太太這才緩緩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里射出兩道警惕的光,她上下打量了孫麗一番,用一口帶著濃重西北口音的方言生硬地拒絕:“不用了,我們不渴,什么都不要。”
那語氣,不像是在拒絕好意,倒像是在驅趕什么威脅。
孫麗碰了個釘子,只好尷尬地笑了笑,繼續推著車往前走。
走了幾步,她還是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老太太抱起小女孩,站了起來,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向車廂連接處的廁所走去。
小女孩走路的姿勢有些不穩,一只腳上的鞋帶散了,拖在地上,但老人也毫不在意。
“走,奶奶帶你去上廁所。”老人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反抗的命令意味。
孫麗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廁所門后。
她當時并未多想,只是覺得這祖孫倆的相處方式實在壓抑得有些過分。
賣完一輪零食,她回到乘務員休息室喝了口水。
同事看她心神不寧,問她怎么了。
“沒什么,”孫麗搖搖頭,“就是覺得16座那對祖孫有點怪。”
時間在列車固定的節奏中流逝。
半個小時后,有位等著上廁所的大哥不耐煩地找到孫麗投訴:“小姑娘,廁所有人嗎?這都半天了,敲門也沒反應,是不是壞了?”
孫麗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那對祖孫。
她快步走到廁所門口,禮貌地敲了敲門:“您好,里面有人嗎?”
無人應答。
她加重了力道,又敲了幾下,聲音也提高了八度:“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門內,依舊是一片死寂。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的心。
她立刻通過對講機,向列車長和當班乘警王磊匯報了這件無法解釋的怪事。
02.
乘警王磊接到通報后,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他三十歲出頭,從警校畢業后就在鐵路上工作,處理過各種突發事件,經驗豐富。
“什么情況?”他一邊問,一邊戴上手套,仔細檢查門鎖。
門是老式的方舌鎖,從內部反鎖后,外面用鑰匙也打不開。
門縫嚴實,看不到里面的情況。
“王警官,一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小孫女,進去至少五十分鐘了,怎么叫門都沒反應。”孫麗焦急地把情況復述了一遍,并補充了她觀察到的所有細節。
“老人大概六十多歲,西北口音。孩子五六歲,很瘦,不說話,一直抱著一個舊兔子玩偶。對了,我記得她裙子背后,靠近下擺的地方,有一塊硬幣大小的深色污漬,像是……像是機器的油漬?”
兔子玩偶,油漬。
王磊將這兩個看似不相干的細節牢牢記在心里。
“別急,我先問問周圍的乘客。”王磊的表情很嚴肅,但語氣卻很鎮定,安撫著有些六神無主的孫麗。
他轉身,目光投向了16號座位附近的幾位乘客。
那位坐在對面的張姨,早就伸長了脖子在觀望,見警察問話,立刻打開了話匣子。
“警官,你可得好好查查!那老太太絕對有問題!”張姨壓低了聲音,仿佛怕被門里的人聽到,“我從她們上車就看著了,絕對不是親奶奶帶孫女的樣子!”
“您詳細說說。”王磊拿出了筆記本。
“那孩子,一路上一句話沒說,就呆呆地坐著。老太太呢,像看犯人一樣看著她。孩子想扭頭看看窗外,她一把就給拽回來了,還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兇得很!”
“我跟孩子搭話,想逗逗她,她也不讓孩子理我。我問她帶孫女去哪,她說去廣州找她兒子打工。可我聽她口音,明明是甘肅那邊的,她兒子跑廣州打工?這也太遠了。”張姨分析得頭頭是道。
“孩子吃飯了嗎?”
“別提吃飯了!”張姨一拍大腿,“老太太自己啃著燒餅,就給了孩子半個又冷又硬的干饅頭。孩子小,哪啃得動,咬了兩口就不吃了,眼巴巴地看著。我看孩子可憐,就想把我帶的火腿腸給她一根,你猜怎么著?那老太太一把就給我推回來了,說她們不吃別人的東西,好像我那火腿腸有毒一樣!”
王磊飛快地記錄著,又問道:“她們上車后,老太太有沒有什么別的異常舉動?比如,打電話?”
“打了!”旁邊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學生插話道,“我聽見了。她用的那種很老的老人機,聲音很大。她好像是給誰報平安,說‘上車了,一切順利,人很聽話,放心’。也是說的那種方言,我聽不太懂,但這幾句還是聽清了。”
報平安?人很聽話?
這些用詞,讓王磊的后背竄起一陣寒意。
一個可怕的推斷在他心中逐漸成形:這根本不是什么祖孫,而是一起正在進行中的、拐賣兒童的案件!
那個老太太,就是人販子!
03.
這個推斷讓王磊的心情愈發沉重。
如果真是拐賣,那現在門后的情況就更加兇險。
人販子在密閉空間里和一個作為“貨物”和“證人”的孩子待在一起,一個小時毫無聲息,這其中可能發生的變故太多了。
是孩子反抗,人販子痛下殺手?
還是人販子突發疾病,孩子被困?
又或者,是更無法預料的恐怖情形?
“必須馬上破門!”王磊的語氣不容置疑。
他立刻通過對講機向治州鐵路公安局指揮中心匯報了他的推斷和決定。
“K73次列車乘警王磊報告!13號車廂廁所內,一名疑似人販子的老年女性嫌疑人,與一名疑似被拐女童,反鎖在內已超過一小時,無任何回應。我判斷內部情況危急,兒童生命安全可能受到威脅,請求立即授權強制破門!”
對講機那頭沉默了幾秒鐘,隨即傳來指揮中心領導果斷的聲音:“情況緊急,授權破門!王磊同志,行動方案是什么?務必保證人質,也就是孩子的絕對安全!重復,保證孩子的絕對安全!”
“明白!我將先嘗試拆卸門鎖,如果不行,再進行暴力破拆。乘務人員已在現場待命,疏散了乘客,并準備了急救箱和毛毯。”
“好!批準行動!澈城站方面已通知,將為你提供一切地面支援!保持聯系!”
結束通話,王磊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他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零十分。
他不能再等了。
他對孫麗和另一位聞訊趕來的男乘務員說:“老劉,你負責外圍警戒,把乘客都疏散到安全距離,絕對不能讓他們靠近。孫麗,你準備好毛毯和溫水,門一開,第一時間把孩子抱出來,安撫她。”
“是!”兩人齊聲應道。
車廂里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王磊和一名接到通知的列車維修工拿起了破拆工具。
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救援,即將在全車人的注視下,拉開序幕。
04.
“大家都往后退!不要擁擠!注意安全!”
男乘務員老劉張開雙臂,盡力維持著現場秩序。
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乘客們伸長了脖子,幾十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那扇決定命運的門上。
王磊和維修工交換了一個眼神,維修工點點頭,將一把大號的螺絲刀插進了門軸的縫隙,試圖先破壞合頁。
“嘎吱——”
金屬摩擦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在安靜的車廂里回響,一下下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維修工經驗老到,但門從里面反鎖得極死,合頁的螺絲根本無法松動。
“不行,王警官,從這邊打不開,鎖芯卡死了。”維修工滿頭大汗。
“那就別管門了,直接破鎖!”王磊當機立斷。
維修工換上了撬棍,對準了門鎖的位置,深吸一口氣,猛地發力!
“嘭!”
一聲悶響,門板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但依然頑固地挺立著。
“再來!”王磊在一旁沉聲喝道。
維修工大吼一聲,將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撬棍上。
“哐!”
又是一聲巨響,這次門板發出了痛苦的呻吟,門框連接處出現了裂痕。
孫麗緊緊攥著雙手,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嘴里無聲地念著:“孩子,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加把勁!”王磊也上前,和維修工一起握住了撬棍的另一端。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力!
“嘭——!!”
這一次,是清脆的斷裂聲!
門鎖被徹底破壞,整扇門在巨大的外力下,猛地向內彈開!
門,開了。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站在最前面的王磊和維修工,是第一批看到門內景象的人。
就在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王磊的瞳孔猛然收縮,平日里沉穩冷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抑制的震驚和駭然。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嘴巴微張,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握著撬棍的手,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