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板,這批凍海鮮今天必須送到港口冷庫,晚一個小時,違約金你賠得起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尖銳又刻薄,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趙鐵軍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粗糙的大手正費力地將最后一個泡沫箱往車廂里推。
他沉穩地回道:“放心吧,王總。我趙鐵軍做生意,講的就是個信譽。說好五點到,一秒都不會晚。”
掛掉電話,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汗水已經浸透了后背的工字背心。
望著塞得滿滿當當的車廂,他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踏實的笑容。
為了這臺二手冷藏車,他掏空了家里全部的十萬塊積蓄。
這是他自己當老板的第一步,也是全家未來的希望。
只要干好這一單,就能拿到一萬塊的運費,未來的日子就有了盼頭。
他“哐當”一聲拉下車廂門,鎖好。
跳下車,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里滿是堅定。
他不知道,這個承載著他全部希望的鐵皮車廂里,正藏著一個能將他拖入無盡深淵的秘密。
01.
這臺二手冷藏車是趙鐵軍從一個二手車市場的販子手里買來的。
車販子姓王,油嘴滑舌,把這臺車夸得天花亂墜,說什么“原車主出國急售,一公里都沒多跑,發動機巔峰狀態,制冷機是進口貨,零下三十度都嘎嘎的”。
趙鐵軍不是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子,他圍著車敲敲打打,趴下去看底盤,又鉆進駕駛室發動了車,聽了半天發動機的聲音。
除了車漆有點舊,車廂內壁有些劃痕,大體上確實沒什么毛病。
最重要的是,價格。
“一口價,十萬塊。趙哥,這真是跳樓價了。你看這車況,這制冷效果,你拉一車冰棍從南到北都不會化!”車販子吐沫橫飛。
十萬塊,是趙鐵軍和妻子省吃儉用五六年才攢下的全部家當。
妻子本來不同意,想留著給兒子上重點初中用。
“富貴險中求!給別人開車,一輩子都是個司機。有了自己的車,我就是老板!等我跑個一年半載,把這十萬塊掙回來,到時候讓小輝上最好的私立學校!”趙鐵軍就是用這句話說服了妻子。
他是個行動派,認準了就不回頭。
簽合同,付錢,過戶,一氣呵成。
車鑰匙拿到手的那一刻,他摩挲著那個沾著油污的塑料車標,感覺像是握住了自己的未來。
他仔細地把車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買了新的坐墊和腳墊,在駕駛室的后視鏡上,掛上了妻子求來的平安福。
一切都充滿了新生活的希望。
他很快通過以前開貨車時認識的朋友,接到了第一筆大單——給一家海產公司運送一批高檔凍品到鄰市的港口。
運費一萬,預付三千。
拿到三千塊定金時,趙鐵軍第一時間給老婆轉了過去。
“晚上炒兩個好菜,再開瓶啤酒,慶祝一下!”他在電話里意氣風發地說。
電話那頭,妻子的聲音也帶著笑意:“你路上小心,別開太快,安全第一?!?/p>
“放心吧!”
02.
趙鐵軍將車開到海產公司的倉庫,開始裝貨。
工人們用叉車將一箱箱死沉的凍魚、凍蝦送上車,他則負責在車廂里碼放整齊。
車廂里的冷氣開得很足,白色的寒氣繚繞,像仙境一樣。
可趙鐵軍心里火熱。
他一邊干活,一邊盤算著,等這趟活干完,拿到尾款,先還掉之前借朋友的五千塊錢,剩下的給老婆買個新手機,她的手機早就卡得不行了。
生活,似乎正在朝著他期望的方向,一點點變好。
“砰!”
一個工人操作有點急,一箱凍帶魚的邊角重重地撞在了車廂最里面的金屬內壁上。
趙鐵軍正準備搭手,卻被這一聲悶響吸引了。
不對勁。
這個聲音太悶了,完全不像金屬板應有的清脆回音。
倒像是……撞在了一堵石墻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但沒多想,只當是隔熱層做得太厚實了。
他走過去,伸手在那塊被撞的內壁上敲了敲。
“咚、咚、咚。”
聲音沉悶,厚重。
他又敲了敲旁邊的側壁。
“當、當、當?!?/p>
聲音是空洞的,帶著金屬的回響。
趙鐵軍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是個老司機,跟車打了十幾年交道,對車輛的結構很熟悉。
冷藏車的車廂為了保溫,確實有很厚的隔熱層,但內外壁之間,終究是中空結構,敲起來絕不該是這種“實心”的聲音。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碼貨,心里卻留了個疙瘩。
等所有貨物都裝完,工人們都離開后,趙鐵軍關上車廂門,一個人留在了里面。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束在冰冷的銀色內壁上緩緩移動。
車廂內部的長寬高,他提車的時候量過。
此刻,他用手臂作為尺子,再次估算了一下。
他越量,心越沉。
從外面看,這臺車的車廂尺寸很標準。
但內部的空間,似乎在長度上,憑空“消失”了三十多厘米。
這個發現讓他的后背竄起一股涼意。
他走到車廂最深處,對著那面發出悶響的內壁,仔仔細細地檢查起來。
光線掃過每一寸金屬,那些正常的劃痕和磨損下,似乎隱藏著什么。
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發現了一條極細的、幾乎與劃痕融為一體的接縫。
這條縫隙被人用灰塵和油污巧妙地掩蓋了,如果不是剛才那一下撞擊,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注意到。
一個荒唐的念頭從他腦中冒了出來。
夾層。
這臺車的車廂里,竟然有一個隱藏的夾層!
是用來做什么的?走私?還是……藏了什么更可怕的東西?
趙鐵軍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想到了那些電影里的情節,額頭滲出了冷汗。
他吞了口唾沫,從駕駛室底下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根撬棍。
撬,還是不撬?
理智告訴他,這事不簡單,最好別碰。
但強烈的好奇心和一種莫名的不安,像一只手,推著他必須弄個明白。
這臺車是他全部的身家,他絕不能容忍車上有一個他不知道的“定時炸彈”。
他咬了咬牙,將撬棍的扁平端,死死地插進了那條細微的縫隙里。
03.
金屬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刺耳。
趙鐵軍雙手緊握撬棍,手臂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賁張。
那塊內壁被焊得非常牢固,顯然制造者不想讓它被輕易打開。
“給老子開!”他低吼一聲,將全身的力氣都壓了上去。
“嘎……吱……”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后,焊點終于崩開了。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那塊厚重的金屬板猛地向內彈開,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空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瞬間從夾層里涌了出來。
那是一種混合著鐵銹、消毒水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腐敗的氣味。
趙鐵軍的動作僵住了。
他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手中的撬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的臉色在手機電筒蒼白的光線下,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漆黑的夾層內部,瞳孔因為恐懼而收縮到了極致。
他看到了。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轉身,沖出車廂,扶著車門就劇烈地嘔吐起來。
剛才為了慶祝開工吃的晚飯,連同酸水一起吐了個干凈。
他渾身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源自骨髓的恐懼。
他感覺自己的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軟得像面條。
他扶著車身,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
屏幕上的亮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撥號,但手指卻完全不聽使喚,試了好幾次,才按下了那三個最簡單的數字。
“喂……110嗎?”
他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
“我……我報警……我的車里……車里有……有……”
他再說不下去,只是對著電話那頭語無倫次地重復著:“快來……快來人啊……地址是……”
幾分鐘后,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了港口工業區的寧靜。
紅藍交替的警燈,將趙鐵軍那張驚駭欲絕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04.
市刑偵支隊的隊長李偉接到電話時,正在辦公室吃一碗快涼透的泡面。
“冷藏車,夾層,案情重大?!彪娫捓?,指揮中心的聲音簡短而急促。
李偉丟下泡面,抓起外套就沖了出去。
當他趕到現場時,整個海產公司的倉庫區已經被警戒線完全封鎖。
法醫和技術隊的同事們穿著白色的勘查服,正緊張有序地工作。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失魂落魄的車主,趙鐵軍。
他被一個年輕警員攙扶著,裹著一條警用毛毯,眼神空洞,嘴唇還在不停地哆嗦。
李偉沒有先去打擾他,而是直接走向了那臺惹事的冷藏車。
技術隊的燈光將車廂內外照得如同白晝。
“李隊?!币粋€法醫迎了上來,臉色凝重,“初步判斷,死亡時間超過半年,具體情況需要帶回去解剖?,F場……很干凈?!?/p>
“干凈?”李偉眉頭一擰。
“非常干凈。”法醫加重了語氣,“夾層內部被一種強效的化學試劑反復擦拭過,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生物痕跡。對方是專業的,或者說,是極度謹慎的?!?/p>
李偉點了點頭,走上車。
他沒有去看夾層里的東西,而是先掃視整個現場。
撬棍掉落的位置,車廂內新裝的貨物,以及那個被強行撬開的暗格面板。
一切的源頭,都指向這臺車。
接下來的調查隨即展開,但卻迅速陷入了僵局。
警方第一時間控制了賣車的車販子王某。
在審訊室里,王某嚇得汗如雨下,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
他賭咒發誓,說這車是他半個月前從一個破產資產拍賣會上買來的,手續齊全。
他就是個二道販子,想著快進快出賺一筆,連車都沒正經開過,更不知道什么夾層。
警方順著線索去查,發現王某說的都是實話。
那家破產的物流公司,賬目亂成一團麻,法人早就卷款跑路了。
這臺車在公司名下放了快一年,期間究竟是誰在使用,根本無從查起。
警方又試圖追溯更早之前的車輛記錄,結果發現這臺車在過去三年里,被轉手了七次,其中幾次交易的買賣雙方都是已經注銷的空殼公司。
線索,到這里徹底斷了。
兇手就像一個幽靈,除了這臺被精心處理過的車,沒有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跡。
專案組的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到了冰點。
白板上畫著復雜的人物關系圖和時間線,但每一個分支的末端,都是一個碩大的問號。
“一個精心設計的藏匿工具,一條被徹底切斷的線索鏈。”李偉用手指敲著桌面,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疲憊的下屬,“對方在下一盤大棋。他以為把棋盤掀了,我們就找不到他了?!?/p>
他頓了頓,聲音里透著一股狠勁:“不可能。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會留下痕跡?!?/p>
05.
時間一天天過去,調查毫無進展。
專案組的每個人都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輿論開始發酵,各種猜測和謠言在網上流傳,給警方帶來了不小的困擾。
趙鐵軍被折騰得夠嗆。
他作為案件的第一發現人,反復被叫去警局做筆錄,詢問每一個細節。
他的生意徹底泡湯了,那臺車作為關鍵證物被封存,他不僅賠了客戶的違約金,還背上了十萬塊的債務。
妻子在電話里哭了好幾次,他只能一遍遍地安慰:“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可他自己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這天晚上,年輕的警員陳浩又一次失眠了。
他腦子里反復回放著現場勘查時拍下的幾百張照片。
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被忽略了。
所有人都把焦點放在了追查“人”上面,但如果人追不到,是不是可以從“物”本身找到突破口?
他從電腦里調出了那臺冷藏車夾層的超高清照片。
冰冷的金屬內壁,在攝影燈下泛著白光。
上面布滿了被化學試劑擦拭后留下的、毫無規律的細微劃痕。
陳浩一張一張地翻看著,將圖片放大到最高倍數,像素點都開始變得模糊。
兩天了,他幾乎把這些照片刻進了腦子里,但還是一無所獲。
也許,真的像李隊說的,對方是個滴水不漏的魔鬼。
他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準備關掉電腦去抽根煙。
就在鼠標光標劃過屏幕,即將點下關閉按鈕的那一剎那,他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他的視線,被其中一張照片的某個角落死死地吸住了。
那是一張夾層內壁焊接縫的特寫照片。
為了展現焊接工藝,拍攝時特意打了輔助光。
陳浩把這張照片再次放大。
屏幕上,粗糙的焊點和金屬紋理變得無比清晰。
就在那條焊縫旁邊,不到兩毫米的地方,有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極其微小的印記。
它不是劃痕,因為它的邊緣過于規整。
它也不是污漬,因為它的顏色和金屬的反光融為一體。
如果不是這個特定角度的光照,它根本不可能被看見。
陳浩屏住了呼吸,把臉湊到屏幕前,眼睛瞪得像銅鈴。
“李隊……”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聲音干澀沙啞。
正在辦公室另一頭看卷宗的李偉聞聲抬頭,看到陳浩那副像是見了鬼的表情,皺眉走了過來。
“又有什么新發現了?”他語氣平淡,這幾天他聽了太多看似是“新發現”的無用信息。
陳浩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了屏幕上的那個點。
李偉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起初也只看到一片普通的金屬表面。
他有些不耐煩地湊近了些,仔細分辨著。
下一秒,他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們追查了這么久,踏破了鐵鞋,卻沒想到,那個足以鎖定兇手身份的、最致命的證據,從一開始,就藏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