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誰愛養(yǎng)誰養(yǎng)!我可沒那閑工夫!”
母親楊秀芝,一個骨子里刻著勤勞和善良的女人,此刻正顫抖著手,緊緊攥著那封薄薄的信。
信封里,是奶奶的遺囑,冰冷,無情,像一把鈍刀割開了她八年的付出。
八年,從青絲到白發(fā),她悉心照料癱瘓在床的婆婆,無怨無悔,甚至為此搭上了自己所有的青春和精力。
她以為,至少會有那么一點點認可,一點點回報,哪怕只是口頭上的肯定。
可現(xiàn)實呢?一無所有。
那個隔天送來的信封,又會帶來什么?
是另一把刀,還是遲來的公道?
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喘不過氣來。
01
“嘭!”
一聲巨響撕裂了醫(yī)院走廊的寧靜。
父親焦急地來回踱步,額頭布滿汗珠。
姑姑李秀蘭,則抱著手臂,臉色鐵青地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發(fā)出不耐煩的抖動。
病房門緊閉,里面?zhèn)鱽韮x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
“醫(yī)生說,奶奶右腿粉碎性骨折,腦部也有淤血,恐怕……恐怕以后都不能走了?!备赣H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絕望。
李秀蘭猛地站起來,尖銳地喊道:“不能走又怎樣?咱們姐弟幾個,誰家能伺候個癱子?我婆婆都快八十了,我哪有精力管兩個老人!”她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父親,帶著明顯的指責(zé)。
父親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妹妹向來是家里最精明也最算計的那個。
楊秀芝站在一旁,一直默默聽著。
她身上還穿著沾著泥土的舊圍裙,是接到電話后從地里直接趕來的。
她的目光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奶奶。
奶奶的眼睛閉著,眉頭緊鎖,仿佛還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奶奶雖然有些刻薄,但畢竟是長輩。
“我來養(yǎng)吧?!睏钚阒ポp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走廊里。
父親和姑姑同時轉(zhuǎn)過頭,震驚地看著她。
李秀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大嫂,你確定嗎?那可是個癱子!吃喝拉撒,樣樣都得人伺候!你哪來的那么大本事?”
楊秀芝迎上姑姑質(zhì)疑的目光,眼神堅定:“我是兒媳婦,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她知道自己老實,也知道這會是一條怎樣的路,但看著病床上那個曾經(jīng)精神矍鑠的老人,她無法袖手旁觀。
02
奶奶被接回了家。
家里的格局也隨之改變。
原本就不大的客廳,硬生生騰出了一塊地方,擺上了護理床。
刺鼻的消毒水味取代了飯菜的香氣,成為這個家最常有的味道。
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楊秀芝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她先燒水,用溫毛巾給奶奶擦拭身體。
奶奶的身體很重,每一次翻身都需要她使出全身力氣。
她腰酸背痛,汗水常常濕透了衣服。
“哎喲,輕點!你這手是帕金森嗎?”奶奶的聲音雖然虛弱,但抱怨的語氣卻沒變。
楊秀芝的手頓了頓,沒有反駁,只是更小心地調(diào)整了姿勢。
她知道奶奶心里苦,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做,也很難得到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滿意。
上午,她要給奶奶準(zhǔn)備流食,一口一口喂進去。
奶奶有時會不耐煩地把勺子推開,湯汁灑得床單一片狼藉。
楊秀芝會默默地清理干凈,然后重新開始。
“媽,我中午給你送飯來?!备赣H下班前會打個電話。
可楊秀芝知道,父親在外跑車賺錢,回來的時間不定,大多數(shù)時候,午飯和晚飯都由她一手操辦。
小侄子放學(xué)回來,看到客廳里的奶奶,會好奇地湊上前。
“奶奶,你怎么了呀?”孩子童稚的聲音響起。
“去去去!別靠近我!晦氣!”奶奶揮了揮手,眉頭緊鎖。
楊秀芝連忙把孩子拉開,小聲哄道:“奶奶生病了,我們不打擾奶奶休息?!?/p>
她心里酸澀,這八年,她不僅要照顧奶奶,還要努力維持家庭的正常運轉(zhuǎn),讓年幼的孩子感受到盡可能多的溫暖。
03
家里的開銷像一個無底洞,吞噬著楊秀芝和父親的血汗錢。
護理床、進口的尿不濕、昂貴的營養(yǎng)品、請護工時的費用,每一項都是巨大的數(shù)字。
父親的跑車收入雖然不低,但在這樣的重壓下,也顯得捉襟見肘。
“電費怎么又這么高?”父親拿著電費單,眉頭緊鎖。
楊秀芝輕聲解釋:“奶奶要一直開著空調(diào),不然她會覺得不舒服?!?/p>
她沒說的是,奶奶對溫度的要求很高,哪怕是盛夏,屋里也必須保持在一個恒定的低溫。
姑姑李秀蘭偶爾會提著水果來探望,但每次來,總要數(shù)落幾句。
“大嫂啊,你這買的什么尿不濕?我家孩子用的可比這好多了?!彼龝钢差^的尿不濕,語氣帶著一絲高高在上。
楊秀芝只是笑笑,不解釋。
她買的都是最經(jīng)濟實惠,又能滿足奶奶基本需求的。
那些“更好”的,意味著更高的價格,而家里的錢,已經(jīng)所剩無幾。
有一次,奶奶抱怨飯菜不合口味,楊秀芝便去菜市場買了幾樣新鮮的食材,想給奶奶換個口味。
結(jié)果回來時,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和姑姑通電話。
“姐,你別說了,秀芝已經(jīng)盡力了……”父親的聲音很低,帶著疲憊。
電話那頭,李秀蘭的聲音即便隔著聽筒,也顯得十分刺耳:“盡力?盡力就是把我們老李家的錢都燒光嗎?我媽以前身體多硬朗,現(xiàn)在躺在床上,還不是你媳婦照顧不周!”
楊秀芝站在門口,手中的菜籃子晃了晃,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付出,在姑姑眼里,都不過是理所當(dāng)然,甚至帶有隱性的指責(zé)。
她沒有進去,只是默默地走回廚房,眼眶有些發(fā)熱。
04
那是一個暴雨天。
奶奶高燒不退,楊秀芝急得團團轉(zhuǎn)。
父親去鎮(zhèn)上買藥,她一個人在家,手忙腳亂地給奶奶物理降溫。
奶奶在床上呻吟著,呼吸急促。
“水!水!我要喝水!”奶奶突然掙扎起來,手胡亂揮舞著。
楊秀芝連忙端過水杯,剛送到奶奶嘴邊,奶奶卻猛地一推。
“啪!”
水杯摔落在地,碎裂一地,水花濺了楊秀芝一身。
“你個喪門星!連口水都喂不好!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奶奶用盡全身力氣喊道,聲音因為發(fā)燒而顯得異常尖銳。
楊秀芝的身體僵住了。
八年的委屈、疲憊和無助,在這一刻,像決堤的洪水般涌了上來。
她看著地上破碎的玻璃片,看著奶奶充滿怨恨的臉,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我巴不得你死?”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我八年了!八年!我沒睡過一個好覺!沒出過一次遠門!我的腰,我的腿,都快廢了!我為了你,連自己的孩子都顧不上!你現(xiàn)在竟然說我巴不得你死!”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哭腔和壓抑已久的憤怒。
“你問問你的兒女,他們誰愿意管你?他們誰來看過你一眼?是誰每天給你擦屎擦尿?是誰每天給你做飯喂飯?!你躺在床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知不知道外面一個護工一天多少錢?!”
她指著自己的臉,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的臉,我的手,都因為你,變得粗糙得像老樹皮!我為了你,老了多少歲,你又知道嗎?!”
奶奶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住了,呆呆地看著她,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茫然。
楊秀芝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一個病人發(fā)脾氣,但那些話,那些壓在心底多年的痛苦,終于噴薄而出。
05
奶奶最終還是走了。
在一個寧靜的秋日午后,她像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楊秀芝沒有哭,八年的照料,讓她對生老病死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只是靜靜地替奶奶整理好儀容,然后通知了父親和姑姑。
葬禮辦得簡單而肅穆。
親戚們來了,姑姑李秀蘭也來了。
她穿著一身黑色,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哀傷,卻在和前來吊唁的親友寒暄時,時不時地瞥向楊秀芝,眼神復(fù)雜。
幾天后,處理完奶奶的后事,一家人聚集在律師事務(wù)所。
律師宣讀了奶奶的遺囑。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律師低沉的聲音回蕩著。
楊秀芝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自己不該奢求什么,但心里還是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所有遺產(chǎn),包括房產(chǎn)和存款,均由李秀蘭女士繼承。”律師的聲音平靜地落下最后一個字。
楊秀芝猛地抬起頭,看向父親。
父親的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了愧疚和震驚。
李秀蘭則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然后又迅速恢復(fù)了哀痛的表情。
“一分錢都沒有……”楊秀芝喃喃自語,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沙啞而干澀。
她想過各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八年的付出,最終換來的是徹徹底底的空無。
她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身體晃了晃,差點跌倒。
八年,耗盡了她所有,卻換來了這樣的結(jié)局。
她的心像是被一把巨錘重重地砸了一下,鈍痛而絕望。
06
次日早上,楊秀芝的家門忽然被敲響,是快遞小哥。
對方交給她了一個信封。
楊秀芝緊緊攥著那個信封,心跳如鼓。
她回到屋里,雙手顫抖著撕開了信封的封口。
里面滑出一張薄薄的卡片,觸感冰涼,以及幾張折疊整齊的紙。
她的目光落在卡片上,上面寫著娟秀的字跡,卻不是奶奶的筆跡。
而是一個她熟悉又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