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說得很清楚,我們家,只有悅悅一個女兒。”
王麗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直直刺入林秀琴的心臟。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女孩的手,那只手冰涼、瘦弱,還在微微發抖。
門外的冷風灌進來,吹得林秀琴臉頰生疼。
她看著眼前裝修精致的家門,和門內一臉堅決的兒媳,一時間竟覺得比門外的冬天還要寒冷。
這個她盼了十年,尋了十年,用半條命才換回來的親孫女,如今,卻連家門都進不去了。
01
半個月前,林秀琴在一條尋親新聞的評論區里,看到了一張模糊的側臉照片。
照片下的留言寫著:“我好像是五六歲時走丟的,不記得家鄉,只記得奶奶喜歡在院子里種一種會開紅色小花的樹。”
林秀琴的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
她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山茶花樹,是她親手種下的。
孫女念念走丟那年,正好五歲。
當年兒子張欽偉和兒媳王麗要上班,五歲的念念一直是林秀琴帶著。
那天下午,她只是去廚房接了杯水的功夫,在客廳玩耍的孫女就不見了。
那扇沒有關嚴的門,成了林秀琴十年來揮之不去的噩夢。
她報了警,貼了無數尋人啟事,跑遍了周圍的城市,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花白。
兒子和兒媳也找了兩年,可隨著他們第二個女兒悅悅的出生,尋找的步伐漸漸停了。
只有林秀琴,像一棵固執的老樹,扎根在原地,守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顫抖著手聯系了發布照片的公益組織,在對方的幫助下,加上了那個女孩的聯系方式。
視頻通話接通的那一刻,看著屏幕里那張與兒子張欽偉有七分相像的臉,以及眉梢那顆一模一樣的小痣,林秀琴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她幾乎是嘶吼著叫出了那個名字:“念念……你是我的念念嗎?”
女孩很安靜,甚至有些怯生生的,只是紅著眼眶,輕輕“嗯”了一聲。
后續的DNA鑒定只是一個讓所有人都信服的流程。
當鑒定報告上“99.99%”的字樣映入眼簾時,林秀琴抱著如今已經十五歲的孫女,哭得撕心裂肺。
她第一時間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兒子張欽偉。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久到林秀琴以為信號斷了。
她喂了好幾聲,才聽到兒子有些遲疑的聲音:“媽……找到了?真的假的?”
“真的!DNA報告都出來了,我明天就帶念念回家!”
“別!”張欽偉急急地阻止了她,聲音壓得很低,“媽,你先別急著帶她回來。那個……王麗這邊,我還沒跟她說,悅悅又快考試了,我怕影響她……”
林秀琴心頭的火熱,被兒子這盆冷水澆得半涼。
她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王麗不耐煩的聲音:“跟誰打電話呢?神神秘秘的。”
“你先安頓好,我……我過兩天就去看你們。”張欽偉匆匆掛了電話。
林秀琴握著手機,站在原地良久。
她知道兒媳王麗的性格,也知道兒子在家里的地位。
但她天真地以為,找回親生骨肉是天大的喜事,再大的矛盾在這件事面前,都會煙消云散。
于是,她用自己不多的養老金,給念念從頭到腳換了新衣,又帶她去吃了頓好的,第二天,便牽著孫女的手,回到了這個她自認為的“家”。
她想給兒子和兒媳一個驚喜。
卻沒想到,開門的王麗,給了她一個驚喜。
02
王麗堵在門口,雙手抱在胸前,目光像掃描儀一樣,冷冷地掃過衣著樸素、神情緊張的念念。
“媽,你這是干什么?隨隨便便從外面領個人回來,你知道她是什么來路嗎?”
“什么叫什么來路!”林秀琴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她是我孫女,是張欽偉的親女兒,念念!王麗,你沒見過照片嗎?她和張欽偉長得多像!”
“像的人多了去了。”王麗撇了撇嘴,語氣里滿是輕蔑,“一張鑒定報告而已,誰知道是不是假的。現在騙子多得很,專門騙你們這種孤單老人。”
這話像刀子一樣,戳得林秀琴肺管子都疼。
她把念念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保護的姿態十足:“報告是正規機構出的,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再去做一次!現在,你讓開,我要帶念念回家!”
“家?哪個家?”王麗冷笑一聲,“這是我的家!我說了,我們家只有悅悅一個女兒。你帶個拖油瓶回來,住哪?吃什么?穿什么?誰來管?我可沒錢養別人的孩子。”
“她不是別人的孩子!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林秀琴氣得渾身發抖。
“我沒這個女兒。”王麗說得斬釘截鐵。
正在這時,房門被推開,兒子張欽偉回來了。
他看到門口對峙的三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為難。
“老婆,媽,你們這是干什么……”
“你來得正好!”王麗立刻把矛頭轉向丈夫,“你媽要領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頭進門,我不同意。張欽偉,你跟她說,我們家什么情況你不知道嗎?每個月房貸車貸,悅悅的鋼琴課、補習班,哪樣不要錢?再多一個,我們還過不過了?”
張欽偉搓著手,看看母親期盼的眼神,又看看妻子威脅的目光,臉上寫滿了糾結。
他走到林秀琴身邊,壓低聲音說:“媽,你看……要不這樣,我先在附近酒店開個房間,讓……讓念念先住下,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你別跟王麗吵,她就那脾氣。”
林秀琴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她沒看兒子,而是死死盯著王麗。
王麗的臉上,沒有絲毫對失而復得的女兒的憐惜,只有算計和排斥。
一直沉默的念念,輕輕拽了拽林秀琴的衣角,小聲說:“奶奶,我們走吧。”
孩子的懂事,讓林秀琴更加心如刀割。
她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一句,牽著念念,轉身離開了這個冰冷的家門。
03
張欽偉最終還是在附近一家快捷酒店開了個房間,押金和房費都是林秀琴用自己的養老金付的。
安頓好念念后,張欽偉留下兩百塊錢,便借口公司有事,匆匆走了。
林秀琴看著那兩張皺巴巴的鈔票,心里五味雜陳。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收了起來,轉身去給念念整理床鋪。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小窗戶。
但對念念來說,似乎已經很滿足。
她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林秀琴忙碌,眼神里有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憂郁。
“奶奶,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林秀琴走過去,摸著孫女的頭,強撐起一個笑容:“傻孩子,你回來,是奶奶這輩子最高興的事。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你餓不餓?奶奶去給你買點吃的。”
接下來的幾天,林秀琴每天都陪著念念。
她發現孫女這些年過得很苦,養父母家庭條件不好,沒讓她讀幾年書就輟學打工了。
她身上那股子超越年齡的安靜,其實是長久以來的自卑和不安。
這讓林秀琴更加心疼。
她用自己不多的錢,給念念買了新手機,帶她去吃了肯德基,努力想彌補這十年的虧欠。
而另一邊,兒子和兒媳仿佛徹底忘了她們母女倆的存在。
一天晚上,林秀琴習慣性地點開朋友圈,王麗發的九宮格照片刺痛了她的眼睛。
照片上,是王麗、張欽偉和他們的小女兒悅悅在一家高檔西餐廳吃飯的場景,悅悅面前擺著一塊精致的蛋糕,配文是:“祝我的小公主十歲生日快樂,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照片里的三個人笑得那么開心,那么幸福。
林秀琴的手指停在屏幕上,一動不動。
她想起來,今天也是念念的農歷生日。
沒有人記得。
更讓她心寒的是,第二天,她接到了張欽偉的電話。
電話里,張欽偉沒有一句問候念念的話,而是支支吾吾地開口:“媽,這個月……家里的電費和物業費,你能不能先幫忙墊一下?我手上有點緊。”
林秀琴握著電話,許久沒有說話。
她每天省吃儉用,連瓶水都舍不得買,只為了能讓失而復得的孫女吃得好一點。
而她的兒子,卻在給小女兒大辦生日宴后,打電話來跟她要錢交電費。
“知道了。”林秀琴平靜地掛了電話,心里卻像被一塊巨石堵住,喘不過氣。
04
林秀琴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念念是張家的骨血,憑什么要躲在外面,連家都不能回?
她提前給張欽偉打了電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通知他:“明天我帶念念回家吃飯,你讓王麗把屋子收拾出來一間,念念不能總住酒店。”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沒給兒子反駁的機會。
第二天傍晚,林秀琴帶著念念,手里提著親自買的菜,敲開了家門。
開門的依然是王麗,她臉上沒什么表情,不情不愿地讓開了一條路。
林秀琴徑直走進廚房,像往常一樣開始忙碌。
她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都是張欽偉和念念小時候愛吃的。
飯桌上,氣氛詭異地沉默。
十歲的悅悅被王麗教唆,全程對念念視而不見,甚至故意把不吃的菜夾到念念面前的空碗里。
林秀琴沉著臉,把那碗菜端走,換了個干凈的碗。
“王麗,念念的房間,你收拾好了嗎?”林秀琴終于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平靜。
王麗放下筷子,“啪”的一聲,聲音很響。
“哪個房間?家里就這么大,哪有她的房間?”
“悅悅旁邊那間書房,把里面的雜物清一下,放張床不就行了?”
“不行!”王麗立刻尖聲叫道,“那是悅悅的鋼琴房和書房!憑什么給她?”
“就憑她也是這個家的女兒!”林秀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王麗,我忍你很久了!念念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什么就容不下她?”
“我說了我沒這個女兒!”王麗也站了起來,指著念念,“誰知道她這些年在外面都跟些什么人混?這么大了才找回來,安的什么心?我告訴你,想進我們家的門,沒門!”
“你……”林秀琴氣得嘴唇都在哆嗦。
她看向一直埋頭吃飯、假裝什么都沒聽見的兒子:“張欽偉!你今天給我一句準話,這個女兒,你到底認不認?這個家,她到底能不能回?”
張欽偉放下碗,滿臉為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歇斯底里的妻子。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了退縮:“媽,你別逼我了……王麗她……她也是為了悅悅好……”
“為了悅悅好?”林秀琴凄慘地笑了起來,“好一個為了悅悅好!為了小女兒,就可以把大女兒拒之門外,讓她流落在外嗎?張欽偉,你太讓我失望了!”
王麗見丈夫站在自己這邊,氣焰更加囂張。
她指著林秀琴,說出了那句最誅心的話:“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家只有一個女兒,就是悅悅!她算什么東西?一個沒人要的野丫頭,還想回來分家產?做夢!”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王麗的臉上。
是林秀琴打的。
她這輩子沒跟人動過手,但此刻,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你……你敢打我?”王麗捂著臉,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
“我打的就是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林秀琴指著大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這個家,是我和你爸當年一磚一瓦蓋起來的!還輪不到你在這里撒野!我的孫女,我認!你容不下她,你就給我滾出去!”
05
整個客廳,死一般地寂靜。
王麗捂著火辣辣的臉,徹底瘋了。
她沖到張欽偉面前,哭喊著:“張欽偉!你看見了!你媽她打我!為了一個外人打我!這個日子沒法過了!今天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張欽偉徹底慌了神,他一邊拉著妻子,一邊哀求地看著母親:“媽!你這是干什么啊!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我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林秀琴的心徹底冷了。
她看也不看這對夫妻,轉身走到從剛才起就一直僵坐著的念念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念念,不怕。奶奶在。”
她牽起孫女冰冷的手,柔聲說:“這個地方,不配做我們的家。走,奶奶帶你走。”
她拉著念念,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沒有看哭鬧的兒媳,也沒有看那個讓她失望透頂的兒子。
當她的手握住門把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張欽偉帶著哭腔的聲音:“媽!你別走……”
林秀琴的腳步頓住了。
她沒有回頭,只是用一種平靜到可怕的語氣說:“這個家,容不下我的孫女,也容不下我了。”
她拉開門,帶著念念,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將身后的一切喧囂都關在了門內。
回到那間狹小壓抑的快捷酒店,念念終于忍不住,趴在林秀琴的懷里,無聲地掉著眼淚。
林秀琴輕輕拍著孫女的背,眼眶干澀,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她的心,好像已經在剛剛那場爭吵中,徹底死掉了。
哀莫大于心死。
但死寂之中,卻有一簇火苗,被淬了毒,淬了冰,頑強地燃燒起來。
就在這時,林秀琴放在床頭柜上的舊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眼神從悲痛和麻木,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她走到窗邊,背對著念念,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似乎在等待她的開口。
林秀琴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又低又冷,像是臘月的寒風。
“喂,是張律師嗎?”
“……當年的事,我想我們有必要再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