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錢,我不收。”
江弈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寂的湖面,在包間的空氣中激起沉重的回響。
他修長的手指將那張存有八十八萬的銀行卡,不容置喙地推回到陳然的面前。
“就當是我……給你的補償。”
補償?
陳然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錯愕和不解。
她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愛了八年的男人,感覺他從未如此陌生過。
明明是她被判了“死刑”,是她主動退婚,是她斬斷了他為人父的希望。
該說對不起的是她,該補償的也是她。
他,為什么要補償自己?
01
陳然和江弈的愛情,是大學校園里最讓人羨慕的范本。
他們在一起八年了,從青澀的校園,一路攜手走進了紛繁復雜的社會。
陳然像夏天熾熱的太陽,性格直爽,永遠充滿活力,笑起來有兩個好看的梨渦。
江弈則像秋日溫潤的月光,沉穩內斂,話不多,但看向陳然的眼神,永遠盛滿了化不開的溫柔。
他們的性格看似天差地別,卻互補得天衣無縫。
所有人都說江弈把陳然寵上了天。
陳然風風火火,總會惹些小麻煩,江弈永遠是那個跟在她身后,不動聲色地為她收拾好一切的人。
大三那年,陳然的人生遭遇了第一次重創。
她的父親在工地上突發腦溢血,急需一筆高昂的手術費。
對于還是學生的陳然來說,那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她第一次感到了絕望,一個人躲在醫院的樓梯間里哭得撕心裂裂。
江弈找到她時,沒有說太多安慰的話。
他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顫抖的肩膀上,然后用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語氣說:“別怕,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那段時間,這個計算機系的學霸,幾乎拼上了自己的一切。
他把自己所有的獎學金和兼職存款都拿了出來,又像瘋了一樣去接各種能賺錢的活。
他白天上課,晚上去做家教,周末去餐廳端盤子,凌晨還去幫人寫代碼。
短短半個月,江弈瘦了整整一圈,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但他硬是湊了一筆錢,連同陳然家里的積蓄,一起交上了手術費。
在父親住院的日子里,江弈每天都會在下課后趕到醫院。
他會細心地為叔叔擦拭身體,陪他聊天解悶,給陳然帶去熱騰騰的飯菜。
陳然的母親看著這個忙前忙后的年輕人,不止一次地紅著眼眶說:“然然,你找了個好男人,我們家欠小弈的。”
從那時起,陳然就知道,江弈是她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他給她的,不只是愛情,更是無論順境逆境,都愿意與她共擔風雨的決心和行動。
02
時光飛逝,轉眼間兩人已畢業三年。
他們在城市里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江弈成了一名優秀的程序員,陳然也憑著爽朗的性格在市場部做得風生水起。
他們租了一間不大的公寓,用心布置成了溫馨的小窩。
日子平淡而幸福,唯一的“煩惱”,來自雙方父母日益頻繁的催婚電話。
“然然啊,你跟小弈都這么多年了,打算什么時候定下來啊?你可不小啦!”
陳然的母親在電話里旁敲側擊。
“兒子,你什么時候把然然正式娶回家啊?媽等著抱孫子呢!”
江弈的母親則更加直接。
這天晚上,陳然剛掛掉母親的電話,江弈也恰好放下了手機。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無奈的笑意。
“看來,我們被‘最后通牒’了。”
陳然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江弈沒有說話,只是從身后溫柔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
他身上有股好聞的、干凈的皂角香氣,是陳然最迷戀的味道。
“然然,”
他輕聲說,“我們結婚吧。”
沒有鮮花,沒有戒指,沒有單膝跪地的隆重儀式。
就是這樣一句再平淡不過的話,卻讓陳然瞬間紅了眼眶。
她轉過身,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們都明白,八年的感情,早已不需要任何形式來證明。
結婚,不過是給這段深厚的愛,一個水到渠成的名分。
他們決定,這個周末,就安排雙方父母見面,商量訂婚和結婚的事宜。
03
“以后,你就是我們江家的女兒了。”
陳然受寵若驚,連忙看向江弈。
江弈對她投來一個安心的微笑。
飯桌上,兩家人相談甚歡。
從孩子的童年趣事,聊到未來的生活規劃,所有的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聊到彩禮時,江弈的父親主動開口:“親家,我們知道然然是個好孩子,我們江家絕對不會虧待她。”
“我們準備了八十八萬的彩禮,一是圖個吉利,二也是我們做父母的一點心意,希望孩子們婚后能寬裕些,早點買個屬于自己的大房子。”
陳然的父母連連擺手,說孩子們感情好最重要。
但江家的態度很堅決,這是對陳然的重視和認可。
最終,陳然的父親拍板道:“好,親家的心意我們收下了。”
“這筆錢,我們一分不要,全都給孩子們,就當是他們新家庭的啟動資金。”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包間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他們當場就定下了訂婚的日子,仿佛幸福的康莊大道,已經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
04
幸福的眩暈感過后,陳然務實的性格開始發揮作用。
在和江弈一起挑選訂婚戒指的路上,她忽然很認真地提議:“阿弈,我們去做個婚前檢查吧。”
江弈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來這個?”
“為了我們未來的寶寶,也為了我們彼此負責呀。”
陳然理所當然地說,“我們要做最健康的爸爸媽媽。”
江弈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好,都聽你的。”
他們選了一個工作日的上午,像完成一項神圣的儀式一樣,手牽手走進了醫院。
他們還開著玩笑,說要比一比誰的身體指標更健康。
然而,當他們幾天后再次來到醫院取結果時,迎接他們的,卻是醫生凝重的表情。
“陳然是哪位?”
“我是。”
醫生辦公室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醫生將一份報告推到他們面前,指著其中幾項異常的指標,用專業而冷靜的口吻解釋著。
陳然聽不太懂那些復雜的醫學術語,什么“抗苗勒管激素水平極低”,什么“卵泡刺激素偏高”……她只聽清了醫生最后那句總結性的話。
“……綜合來看,陳小姐你的卵巢功能已經嚴重早衰,這在你的年紀非常罕見。”
“通俗點說,你自然受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可以診斷為不孕。”
“不—孕。”
這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瞬間擊穿了陳然的耳膜,在她腦子里炸開。
世界在一瞬間失去了聲音和色彩,她怔怔地看著醫生,感覺像在看一場荒誕的默片。
怎么可能?
她身體一向很好,連感冒都很少有。
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江弈,發現他的臉色也同樣慘白,緊緊地抿著嘴唇,放在膝蓋上的手,骨節因為用力而根根分明。
從醫院開車回家的那段路,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車里死一般寂靜,只有空調的送風聲在嗚嗚作響。
陳然靠著車窗,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燈的光影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一滴滾燙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滑落,迅速在冰冷的車窗上凝成一團模糊的水汽。
她不敢哭出聲,她怕自己一開口,整個世界都會跟著崩塌。
江弈沉默地開著車,緊握著方向盤的手,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因為他知道,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05
回到家,陳然把自己鎖在臥室里,整整一天一夜。
江弈沒有去打擾她,只是默默地守在客廳,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涼水。
第二天下午,臥室的門開了。
陳然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眼睛腫得像核桃,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平靜,是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靜。
“江弈,我們談談。”
她坐在他對面,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我們……分手吧。”
“婚,也別訂了。”
“我不同意。”
江弈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他伸出手想去握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你別傻了!”
陳然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我生不了孩子!”
“你懂嗎?”
“我不能剝奪你當父親的權利!”
“你爸媽那么期待抱孫子,我不能這么自私!”
“孩子可以不要,也可以領養,辦法總比困難多!”
“我不接受!”
陳然決絕地搖頭,“江弈,我們在一起八年了,我太了解你了,也太了解你的家庭了。”
“我不能讓你,讓你的家人因為我,一輩子都活在遺憾里。”
“長痛不如短痛,我們到此為止吧。”
無論江弈怎么說,陳然都鐵了心。
她用一種近乎殘忍的理智,剖析著所有他們未來可能遇到的困難,逼著江弈接受這個事實。
最終,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說服江弈安排雙方父母再見一次面,把事情徹底做個了斷。
見面的地點,還是上次那個中餐廳,還是那個包間。
只是這一次, 曾經的歡聲笑語,被死一般的沉默所取代。
陳然的父母低著頭,滿臉的愧疚和心痛。
江弈的父母則是一臉的困惑和擔憂,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陳然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她先是朝著江弈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對不起。”
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是我……是我的問題。”
“前幾天我們去做了婚檢,醫生說,我……我生不了孩子。”
此話一出,江弈的父母臉色大變。
陳然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她從包里拿出那張銀行卡,雙手捧著,放到了桌子的轉盤上,推到江家父母面前。
“所以,這個婚,我們不能結了。”
“這份彩禮,八十八萬,一分不少,還給你們。”
“真的……非常對不起。”
說完,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跌坐回椅子上。
江弈的母親看著陳然,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被江弈的父親用眼神制止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江弈開口了。
“這錢,我不收。”
他將那張卡,推回到陳然的面前。
“就當是我……給你的補償。”
陳然徹底愣住了,她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邏輯:“補償?你補償我什么?”
“是我對不起你!”
江弈沒有再跟她爭辯,他只是從外套的內袋里,緩緩地掏出了一份折疊好的文件。
他將文件在陳然面前展開。
“你先看看這個。”
陳然的目光下意識地落了上去。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視線繼續往下,當看清上面的那行字時,陳然整個人直接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