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箱榴蓮？姜萊，你瘋了嗎！”

沈皓剛一推開家門，一股濃郁到幾乎能化為實質的、香甜與腐爛交織的氣味就迎面撲來，熏得他一陣頭暈目眩。

客廳里，原本寬敞的空間被堆積如山的紙箱子占滿，每一個箱子上都印著泰國金枕榴蓮的圖案。

他的妻子，小有名氣的美食主播“萊萊愛美食”，正站在箱子山前，舉著手機和補光燈，興奮地對著鏡頭直播。

“家人們，看到了嗎！”

“整整兩百箱！”

“今天我就要給大家來一個史無前例的榴蓮盛宴！”

鏡頭里，姜萊笑靨如花。

鏡頭外，她看都沒看進門的丈夫一眼。

沈皓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強壓著火氣，把鑰匙重重地摔在鞋柜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姜萊，我跟你說話呢！”

姜萊終于皺著眉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你小點聲！”

“沒看我的直播嗎？”

“嚇到我的粉絲了。”

“你的粉絲？”

沈皓氣笑了，“你的粉絲能幫你把這堆垃圾處理掉嗎？”

“整個屋子都快沒地方下腳了！”

“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什么垃圾？”

姜萊也來了火氣，她“啪”的一聲把筷子重重撂在桌上，“這是我的事業！”

“沈皓，我拜托你格局大一點！”

“我這是在為我們的未來奮斗！”

“這次直播做好了，下個月的房貸就不用愁了！”

“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奮斗！”

沈皓指著那堆榴蓮，聲音都在發抖，“我只想下班后能有個喘口氣的地方！”

“不是一個該死的榴-蓮-倉-庫！”

“你受不了就走啊！”

姜萊尖聲喊道，情緒徹底失控，“沒人攔著你！”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沈皓忍耐的最后一層防線。

他死死地盯著姜萊那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那張臉在直播美顏濾鏡下依舊精致，此刻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和厭惡。

“好，”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這可是你說的。”

沈皓轉身走進臥室，“砰”地一聲甩上門，隔絕了那股讓他窒息的味道和妻子的聲音。

幾分鐘后，他拉著一個行李箱走了出來，看都沒再看姜萊一眼，徑直走向門口。

姜萊似乎也沒想到他會來真的，愣了一下，隨即又梗著脖子喊道：“走了就別回來！”

沈皓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如你所愿。”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01.

酒店純白色的床單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終于將那股無孔不入的榴蓮味隔絕在外。

沈皓仰面躺在床上，睜著眼，毫無睡意。

他和姜萊的婚姻，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五年前，姜萊還只是個普通的文員，會在他下班時做好一桌家常菜，兩人窩在沙發里，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聊著單位里的瑣事。

那時的家，是溫馨的港灣。

三年前，姜萊偶然間接觸到直播，憑著姣好的面容和不錯的廚藝，開始做起了美食主播。

一開始，沈皓是支持的。

他甚至動用自己的人脈，幫她聯系供應商，給她出謀劃策。

“萊萊愛美食”的賬號粉絲數一路飆升，從幾千到幾萬，再到現在的兩百多萬。

姜萊火了，但家也變了。

餐桌上的飯菜不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為了直播的噱頭。

今天做一米長的巨型章魚足，明天挑戰一百個變態辣雞翅。

而今天，她更是登峰造極，弄來了兩百箱榴蓮。

沈皓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銀行的扣款短信。

【您尾號6682的信用卡賬戶于21:37消費支出88,000元。】

不用問，這肯定是姜萊刷他的副卡買榴蓮的錢。

沈皓的心沉了下去。

他一個月工資也就一萬出頭，刨去房貸和日常開銷，根本剩不下多少。

而姜萊做直播雖然收入高，但花銷更大，為了維持熱度，她把賺來的錢幾乎全都投了進去，還時常要沈皓貼補。

他不是沒和她溝通過。

“萊萊，我們能不能……稍微放慢一點腳步？”

“像以前一樣，好好生活。”

姜萊當時是這么回答他的，“什么是生活？”

“每天擠地鐵上班，看老板臉色，為了幾千塊錢的房貸發愁，那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沈皓，我是在帶你掙脫平庸！”

他看著手機里姜萊的朋友圈，半小時前剛更新了一條。

配圖是她坐在榴蓮山前的自拍，笑容燦爛。

文案是：“為了夢想，拼了！”

“感謝榜一大哥送的火箭！”

“家人們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評論區里，一個叫“萊萊的守護騎士”的用戶留言道：“萊萊加油！”

“別理會那些不理解你的人，我們會永遠支持你！”

姜萊還回復了一個愛心。

沈皓認得這個ID，是姜萊的榜一鐵粉，幾乎每場直播都會刷上萬元的禮物，言語間充滿了對姜萊的迷戀和崇拜。

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和疲憊涌上心頭。

沈皓將手機扔到一邊，用枕頭蒙住了自己的頭。

他真的累了。

02.

后半夜，沈皓輾轉反側，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

夫妻沒有隔夜仇。

他想，或許等她直播結束，氣消了，自己再打個電話，兩人各退一步，事情也就過去了。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姜萊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候再撥……”

沈皓皺了皺眉，又等了十分鐘，再次撥打。

結果還是一樣。

“還在直播？”

他有些不解，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凌晨一點了。

就算是再敬業，也不至于播這么久。

他點開姜萊的直播間，頁面卻顯示“主播已下播”。

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

他給姜萊發了條微信。

“怎么不接電話？”

消息發出去，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

怒火再次壓過了擔憂。

“行，姜萊，你夠狠。”

“為了你的直播，連家都不要了是吧？”

他賭氣地編輯了一條充滿怒氣的短信發了過去：“你最好永遠別給我打電話！”

發完，他就開啟了飛行模式，把手機扔到床頭柜上，強迫自己睡覺。

03.

第二天早上，沈皓被酒店的叫醒服務吵醒。

他揉著宿醉般疼痛的腦袋，關掉了飛行模式。

手機瞬間涌入幾十個未接來電，有他父母的，有姜萊父母的，還有幾個陌生號碼。

唯獨沒有姜萊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回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了，但依舊無人應答。

沈皓再也躺不住了，他迅速穿好衣服，決定回家看看。

不管怎么吵，人總不能聯系不上。

他結了賬，走出酒店，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幸福里小區。”

就在他坐上車，準備關上車門的時候，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攔住了他。

為首的是一個年紀稍長的警察，神情嚴肅，目光銳利地在他臉上一掃。

“你是沈皓？”

“是，我是。”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嗎？”

沈皓心里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

“姜萊是你的妻子吧？”

“對，是我老婆。”

“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皓的聲音開始發顫。

年輕一點的警察上前一步，出示了證件，語氣冰冷。

“我們是市刑偵隊的。”

“今天早上七點，我們接到報案，在幸福里小區A棟1402室，發現一具女尸。”

“死者，正是你的妻子姜萊。”

“請你跟我們回局里，配合調查。”

04.

“轟”的一聲，沈皓的腦子炸開了。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警察后面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清。

姜萊……死了？

這怎么可能？

昨天晚上他們還在吵架，她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會……

“不，不可能的……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他抓住警察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昨晚才見過她，她好好的！”

“沈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老警察沉聲說道，不動聲色地撥開他的手，“我們現在需要你立刻跟我們走。”

出租車司機早已被這陣仗嚇得目瞪口呆。

沈皓渾渾噩噩地被塞進了警車。

車窗外，城市的早晨喧囂而充滿活力，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不斷地回想昨晚的每一個細節。

那場激烈的爭吵。

他摔門而出的決絕。

姜萊那句“走了就別回來”的怒吼。

還有他自己發的最后那條狠毒的短信。

這一切，在“姜萊遇害”這個前提下，都變成了指向他自己的鐵證。

警車沒有開往他家的方向，而是徑直駛向了市公安局。

沈皓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單純的受害者家屬了。

他成了一個嫌疑人。

05.

冰冷的審訊室里，只有一盞燈從頭頂打下來，照著沈皓蒼白的臉。

坐在他對面的是兩名警察，一個就是早上在酒店門口見過的老警察，姓王；另一個是負責記錄的年輕人，叫小李。

“姓名，年齡，職業。”

小李面無表情地問。

“沈皓，32歲，公司職員。”

“你和死者姜萊是什么關系？”

“她……她是我妻子。”

說出“妻子”兩個字時，沈皓的聲音哽咽了。

“說說你昨晚的行蹤。”

王警官的語氣平靜，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沈皓一五一十地講述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從回家看到滿屋的榴蓮，到和姜萊發生爭吵，再到自己一氣之下離開家住進酒店。

“也就是說，從昨晚九點半左右，到今天早上八點我們找到你，你一直都一個人在酒店？”

小李抬起頭，眼神銳利。

“是。”

“有人能證明嗎？”

沈皓搖了搖頭：“沒有，我一個人。”

小李冷笑一聲：“吵了架，你摔門而出，整晚死者都聯系不上你，第二天她就死了。”

“沈皓，你覺得這說得過去嗎？”

“我沒有殺她！”

“我們只是吵架！”

沈皓激動地站了起來。

“坐下！”

王警官呵斥道。

沈皓無力地坐回椅子上，雙手插進頭發里，痛苦地呻吟著。

王警官將幾張打印出來的A4紙推到他面前。

“這是你發給死者的最后一條短信，‘你最好永遠別給我打電話’。”

“這是不是你發的？”

沈皓看著那行字，百口莫辯。

“我……我當時是在氣頭上……”

“氣頭上？”

小李步步緊逼，“我們還查了你的財務狀況，你信用卡上有一筆八萬八千塊的欠款，是你妻子昨晚刷的，對嗎？”

“你最近剛剛失業，沒有收入來源，而你妻子卻花錢如流水。”

“因為錢，因為她不顧家，你們積怨已久，昨晚的榴蓮只是一個導火索，你懷恨在心，所以痛下殺手！”

“我說得對不對？”

“我沒有失業！”

沈皓反駁道，“我上周剛辦完離職，準備去新公司！”

“錢不是問題！”

“是嗎？”

小李顯然不信，“那這個呢？”

他拿出另一個證物袋，里面是一張保單復印件。

“你們一年前買的意外傷害保險，受益人是你。”

“如果姜萊意外死亡，你能拿到三百萬的賠償金。”

“這筆錢，足夠解決你所有的財務問題了。”

三百萬……

沈皓徹底懵了。

他甚至不記得有這么一張保單的存在。

殺人動機、作案時間、缺乏不在場證明……所有的證據，都完美地形成了一個閉環，將他死死地鎖在了“兇手”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