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挾著咸腥的濕氣，吹過龍淵崖的峭壁，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警戒線在風中獵獵作響，將好奇的游客和媒體隔絕在外。

市刑警隊的李峰站在懸崖邊緣，面色凝重。他從業二十年，見過太多生死，但每一次面對年輕生命的逝去，心中總會泛起一絲涼意。

“死者周墨，男，16歲，市第一中學高三學生。”年輕的警員趙偉在一旁匯報，聲音里帶著不忍，“根據法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是昨天夜里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高墜身亡，基本可以排除他殺可能。”

李峰的目光投向崖底那被白布覆蓋的瘦小身軀。

十六歲，本該是人生最燦爛的年紀。

“遺物呢？”他問，聲音嘶啞。

“都在這里。”趙偉遞過來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機，幾張零錢，和一封用信紙整齊折疊好的信。

李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展開那封信。

字跡清秀，力透紙背，內容卻只有短短一行：

“愿不再有來生。”

沒有抱怨，沒有憎恨，只有一片化不開的絕望。李峰的心猛地一沉。是什么樣的痛苦，能讓一個16歲的孩子寫下這樣的話？

“李隊，”趙偉低聲說，“剛剛查明，周墨三天前，剛剛收到了清北大學的保送錄取通知書。”

李峰捏著信紙的手指，驟然收緊。

清北大學。

全國所有學子夢寐以求的最高學府。

一個前途無限的天才少年，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刻，選擇了用最決絕的方式結束一切。

這不合常理。

“不，”李峰緩緩搖頭，將遺書重新折好放入證物袋，“這案子，沒那么簡單。”

01.

周墨的家在一個有些年頭的老小區里，兩室一廳，收拾得一塵不染。

開門的是周墨的父親，一個鬢角斑白的中年男人，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被抽空了所有精力。

“警察同志，請進。”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周墨的母親坐在沙發上，雙眼紅腫，手里死死攥著一個相框。相框里，一個戴著眼鏡的清秀男孩笑得靦腆又燦爛。

客廳的墻上，最顯眼的位置，貼滿了獎狀。“全國奧數競賽一等獎”、“物理建模大賽金獎”、“優秀學生干部”……每一張，都是這個家庭曾經最大的驕傲。

而現在，它們像一張張刺眼的符咒，無聲地嘲諷著這對悲痛欲絕的父母。

“周先生，周太太，節哀。”李峰的聲音放得很輕，“我們來，是想了解一下周墨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

周墨的父親搖了搖頭，眼淚無聲地滑落：“沒有……小墨他……他一直是個很乖，很懂事的孩子。”

“他拿到通知書那天，高興壞了。”周母終于開了口，聲音顫抖，像是風中的殘燭，“他抱著我們說，爸，媽，我做到了。我以后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她再也說不下去，捂著臉，發出壓抑的嗚咽。

李峰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這不是一個被家庭逼迫到窒息的孩子，這是一個被愛包圍，并深愛著自己父母的孩子。

“他有沒有什么煩惱？比如，和同學的關系，或者……感情上的問題？”趙偉嘗試著從其他角度尋找突破口。

“沒有。”周父回答得非常肯定，“他在學校朋友不多，但關系都很好。老師們都喜歡他。他這個年紀，心思全在學習上，從沒聽說過他喜歡哪個女孩子。”

“出事前一天，他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李-峰追問。

夫妻倆努力回想。

“那天……他晚飯后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直在用電腦。”周父想了想說，“我們以為他在查大學的資料，或者跟同學聊天，就沒打擾他。”

“大概九點多的時候，他出來倒水，臉色有點白。”周-母補充道，“我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說沒事，可能有點累了，讓我們早點休息。”

那就是他們見到兒子的最后一面。

沒有爭吵，沒有反常，一切都平靜得可怕。

李峰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張清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上。它被鄭重地擺在電視柜最顯眼的位置，紅色的封殼在日光明亮的客廳里，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02.

第二天，李峰和趙偉來到了市第一中學。

校長和周墨的班主任早已等候在辦公室，兩人的表情都十分沉痛。

“無法想象，真的無法想象。”班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教師，她推了推眼鏡，眼圈泛紅，“周墨是我教過最出色的學生，沒有之一。自律、聰明、目標明確。你們說他會自殺？我第一個不信。”

“他在學校的人際關系如何？有沒有遭受過校園霸凌？”李峰直接切入正題。

“絕對沒有。”校長立刻否認，“周墨雖然性格偏內向，但他成績太突出了，是學校里的明星人物，同學們都很佩服他。而且我們學校對霸凌事件是零容忍的。”

班主任補充道：“他跟班里的學習委員陳凱關系最好，兩個人經常一起討論問題。除此之外，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學習上，很少參加集體活動，但跟同學之間沒有任何矛盾。”

這種“完美”的形象，再次加深了李峰的疑慮。一個人的社會關系不可能如此簡單，如此“干凈”。

他們找到了正在上課的陳凱。

在學校僻靜的角落，這個同樣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男孩，情緒非常低落。

“我……我真的不知道。”陳凱的聲音帶著哭腔，“前幾天我們還在一起規劃大學生活，他說要去清北最好的計算機系，我們還約好放假了一起去旅游的。”

“你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

“就是出事那天下午放學。我們一起走的，路上他還跟我討論了一道物理題，一切都很正常。”

“你有沒有感覺，他最近有什么心事？”李峰盯著他的眼睛。

陳凱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憶。

“心事……好像也說不上。”他慢慢地說，“就是感覺他最近一個月，花在電腦上的時間特別長。有時候我晚上找他聊微信，他都回得很慢，說在忙。”

“忙什么？”

“我問過他，他說是在做一個個人項目，跟編程有關的。你知道，他是電腦天才嘛，我覺得很正常，就沒多問。”陳-凱懊惱地抓了抓頭發，“我是不是……是不是應該多關心他一下？”

“這不怪你。”李峰安慰了一句。

從學校出來，趙偉開著車，忍不住說：“李隊，現在怎么辦？所有人都說他正常。家庭和睦，學業頂尖，沒有霸凌，沒有早戀……一個正常人會留下那樣的遺書跳崖嗎？”

李峰沒有回答，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

腦海里，所有線索都指向“正常”兩個字。

可越是正常，就越是反常。一個邏輯鏈條里，缺少了最關鍵的一環——動機。

“回隊里。”李峰睜開眼，眼神銳利，“把他房間里所有的電子設備，全部帶回來。電腦、平板、舊手機……一個都不能少。他花在電腦上的時間，就是突破口。”

03.

市刑警隊的技術科燈火通明。

技術人員小王頂著兩個黑眼圈，把一份報告遞給李峰。

“李隊，周墨的手機和電腦都查過了。手機沒什么特別的，社交軟件很干凈，通話記錄也正常。電腦里……有點東西，但不確定有沒有關系。”

“說。”

“他的電腦里裝了大量的專業編程軟件，還有一個加密的文件夾。我們花了點時間破解，發現里面都是一些他自己寫的程序和代碼，非常復雜，我們的人也只能看懂一部分，似乎是在構建一個獨立的網站平臺。”

“網站？”李峰精神一振。

“是的，但更像是一個框架，沒有實際內容。”小王解釋道，“除此之外，他的瀏覽器歷史記錄在出事前一天被清空了，無法恢復。社交賬號的聊天記錄也都被手動刪除了。”

線索，在這里斷了。

對方的反偵察意識很強，顯然是有意為之。

趙偉在一旁看得直皺眉：“一個16歲的孩子，心思這么縝密？他到底在網上做什么？”

李峰沒有說話，他拿起另一份報告，是周墨的銀行賬戶流水。

周墨的父母會定期給他一筆不菲的零花錢，但他很少動用。賬戶里最大的一筆支出，是在半年前，他花三萬塊錢在網上買了一套高配置的服務器。

對于一個學生來說，這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要用服務器做什么？搭建他那個神秘的網站嗎？

李峰在白板前站了很久，上面畫著周墨的人際關系圖，簡單得就像一杯白水。父母、老師、同學陳凱，再無其他。

“不對……”李峰喃喃自語。

“什么不對？”趙偉問。

“這一切都太‘干凈’了。”李-峰轉過身，目光如炬，“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沒有秘密，沒有煩惱，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角落。他刪掉的那些東西，就是他藏起來的另一面。”

“可刪了就找不回來了啊。”

“物理世界的東西，總會留下痕跡。”李-峰拿起外套，“走，再去一次他家。我不信找不到。”

有些東西，是電腦和手機無法完全隱藏的。

04.

再次踏入周墨的房間，李峰的心情比上一次更加沉重。

這是一個典型的學霸的房間。書架上塞滿了各種書籍和競賽資料，書桌上貼著課程表和勵志名言。一切都井井有條。

周父周母跟在身后，不知道這些警察為什么去而復返，但還是全力配合。

“我們想再仔細看看，有沒有什么他留下的筆記本、日記之類的東西。”李-峰解釋道。

“該找的我們都找過了……”周父嘆了口氣。

李峰沒有理會，他像一個最嚴苛的質檢員，一寸一寸地掃過這個不大的空間。他翻開每一本書，檢查每一個抽屜，甚至連床墊底下都沒有放過。

趙偉也學著他的樣子，仔細地檢查著書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里只有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一無所獲。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棄的時候，李峰的目光，再次被書桌上的那份清北大學錄取通知書吸引。

它被放在一個精致的亞克力支架上，紅色的封殼在臺燈下泛著光。

它代表著周墨所有的成就，也代表著這個案件最大的矛盾點。

李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它拿了起來。

很普通的一封通知書，印著校徽、專業和姓名。他翻來覆去地看，紙張的質感，油墨的香氣，都毫無異常。

“李隊，這東西應該沒什么問題吧？”趙偉也湊了過來。

李峰沒有說話，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通知書的背面摩挲著。

突然，他的指尖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不連貫的凹凸感。

不是紙張本身的紋路，而是……有什么東西曾經在上面寫過，留下了淺淺的印痕。

李峰立刻將通知書拿到臺燈下，調整著角度，讓光線從側面斜射過去。

在光影的變化中，一行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用鉛筆寫下又被擦去的痕跡，隱隱浮現出來。

那是一串字母和符號。

是一個網址。

05.

刑警隊的辦公室里，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技術員小王的屏幕上。

李峰站在他身后，表情是他職業生涯里前所未有的嚴肅。

“李隊，這個網址……好像經過了多次跳轉加密，我們正在追蹤。”小王的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

趙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低聲問：“李隊，您覺得……這后面會是什么？”

李峰沒有回答。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網址，就是打開周墨內心世界，也是揭開整個案件謎團的唯一鑰匙。那個16歲少年所有被隱藏的秘密，所有被刪除的痕跡，都指向了這個終點。

“追蹤到了！正在加載！”小王喊道。

屏幕上，一個黑色的進度條緩慢地向前移動。

辦公室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終于，進度條走到了盡頭。頁面“啪”的一下彈了出來。

那一瞬間，整個技術科辦公室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趙偉瞪大了眼睛，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怖的怪物。

他猛地轉頭看向李峰，聲音因為震驚而完全變了調：

“李……李隊……”

“這……這到底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