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報告單輕飄飄地落在桌上,卻像一塊巨石砸在沈秀蓮心上。
“妊娠,十二周。”
短短五個字,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睛生疼,腦子嗡嗡作響。
她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坐在對面的女兒,沈靜姝。
沈靜姝低著頭,雙手緊緊絞著衣角,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
沈秀蓮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劃破診室的空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才十九歲!你怎么敢!”
沈靜姝的頭埋得更低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秀蓮“啪”的一聲把體檢報告單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水杯都跳了一下。
她的怒火像火山一樣噴發,“是誰干的?你說出來!媽給你做主!我們去報案!”
沈靜姝只是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手背上。
“你不說?好,你不說,我去報案!”
沈秀蓮抓起包,一把拽起沈靜姝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跟我走!去警察局!我倒要看看,是誰這么大膽子,敢毀了我女兒!”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狠厲和決絕,完全不顧及診室里醫生和其他病人投來的異樣目光。
沈靜姝被她拖著,踉踉蹌蹌,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臉上只有絕望和恐懼。
沈秀蓮的怒火在燃燒,她只有一個念頭:抓住那個毀了女兒前程的混蛋,讓他付出代價!
01.
沈秀蓮和丈夫沈國安是自由戀愛結婚的,但在街坊鄰居眼里,沈秀蓮是“高嫁”了。
沈國安雖然只是個普通工人,但長得一表人才,脾氣也好。
而沈秀蓮,長相平平,還是農村出來的。
許是憋著一口氣,沈秀蓮婚后格外要強。
她包攬了所有家務,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對丈夫溫柔體貼,對后來出生的龍鳳胎更是傾注了全部心血。
兒子沈明軒,女兒沈靜姝。
龍鳳胎是福氣,但沈秀蓮的心,明顯偏向了兒子。
沈明軒從小就聰明嘴甜,長得也像爸爸,沈秀蓮走到哪兒都喜歡帶著他,把他當成自己的驕傲。
而沈靜姝,長相隨了她,性格也內向沉默,從小就不太會討人歡心。
小時候分糖果,沈明軒總能拿到大的那塊。
吃飯時,雞腿永遠是沈明軒碗里的。
沈明軒的衣服總是新的,沈靜姝卻常常撿哥哥穿小了的、改過的衣服穿。
沈靜姝習慣了忍讓,習慣了被忽視。
她默默地學習,默默地做家務,努力想得到母親的一點點關注和認可。
可沈秀蓮似乎永遠看不到。
她的目光,總是追隨著那個耀眼的兒子。
沈國安心疼女兒,偶爾會替她說幾句話,但沈秀蓮眼睛一瞪:“你懂什么!兒子是咱們家的頂梁柱,將來是要撐起門戶的!女兒呢?早晚是別人家的人!我對她嚴點,是為了她好!”
沈國安嘆口氣,不再說話。
在這個家里,沈秀蓮是絕對的權威。
沈明軒對妹妹其實不錯,有好吃的會偷偷分給沈靜姝,有人欺負沈靜姝他也會第一個沖上去。
只是,他也被母親“重點培養”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漸漸地,他與妹妹的交流也少了。
這個家,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
沈靜姝就像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努力生長,卻得不到陽光。
直到高考,沈靜姝出人意料地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而沈明軒卻落榜了。
沈秀蓮第一次對沈靜姝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里,卻夾雜著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
她開始更多地關注沈靜姝,但那關注,卻帶著一種審視和壓力。
02.
沈靜姝上了大學,離開了家,本以為能松一口氣。
但沈秀蓮的電話卻一天比一天頻繁。
“靜姝啊,錢夠不夠花???媽給你打了五百塊生活費,省著點用啊。”
“靜姝,最近學習怎么樣?別光顧著玩,要好好學習,將來找個好工作,幫你哥哥一把?!?/p>
“靜姝,我聽你王阿姨說,她們家女兒談戀愛了,你可不許學!大學里男生壞得很,你給我老實點!”
每一通電話,都像一條無形的繩索,緊緊纏繞著沈靜姝。
生活費永遠比同學少一截,買件新衣服都要被念叨半天。
母親嘴上說著關心,眼里卻只有兒子的未來。
沈靜姝開始變得更加沉默。
她申請了勤工儉學,課余時間都用來打工。
她想攢錢,想獨立,想逃離那種窒息的感覺。
但生活的壓力遠比想象中大。
學費、生活費、還有時不時要“支援”家里的錢,壓得她喘不過氣。
大二暑假,沈明軒說想復讀,需要一筆不菲的補習費。
沈秀蓮愁得整晚睡不著,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沈靜姝。
“靜姝,你看……你哥哥這也是為了咱們家好。你能不能……先休學一年,出去打工賺錢?等你哥哥考上了,你再回去讀?”
沈靜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了哥哥,母親竟然要犧牲她的學業?
她第一次反抗了。
她哭著說:“媽!我也想讀書!我也想有未來!”
沈秀蓮愣住了,隨即勃然大怒:“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養你這么大,讓你幫家里分擔點怎么了?你哥哥要是沒出息,我們家將來指望誰?指望你這個早晚要嫁出去的賠錢貨嗎?”
那些刻薄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進沈靜姝的心里。
那天,她和母親大吵了一架,第一次沒有讓步。
最終,休學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母女之間的裂痕,卻越來越深。
03.
這學期開學后,沈靜姝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她開始買一些以前舍不得買的零食,甚至換了一部新手機。
室友問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她總是紅著臉搖頭否認。
沈秀蓮從沈明軒那里聽說了這些,疑心頓起。
她立刻給沈靜姝打了電話,旁敲側擊地問她錢從哪里來。
“是……是獎學金,還有打工掙的?!?/p>
沈靜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
“獎學金?你能拿多少獎學金?”
沈秀蓮的聲音冷了下來,“沈靜姝,我告訴你,女孩子家要自愛!別為了點錢,做出什么丟人現眼的事情來!”
“媽!你說什么呢!”
沈靜姝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沒有!”
沈秀蓮不信。
她開始偷偷關注沈靜姝的朋友圈,盤問她的室友,甚至想去學?!巴粨魴z查”。
沈靜姝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開始失眠,食欲不振,上課也常常走神。
最近這兩個月,她總是覺得惡心想吐,人也瘦了一圈。
她以為是壓力太大導致的胃病,一直拖著沒去醫院。
直到這天體育課,她跑了兩步就暈倒了。
被送到醫務室后,校醫看著她的臉色,建議她去做個詳細檢查。
沈秀蓮接到學校電話,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她看著女兒憔悴的樣子,心里又氣又急,硬是拉著她去市里最好的醫院做了個全面體檢。
她本來是想查查女兒是不是得了什么疑難雜癥,或者是不是在外面亂搞染了病。
她怎么也想不到,會拿到一張寫著“妊娠十二周”的報告單。
這個結果,比任何疾病都讓她感到震驚和憤怒。
04.
警察局里,燈光慘白。
沈秀蓮坐在長椅上,雙手不住地顫抖,嘴里反復念叨著:“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抓住那個混蛋!我女兒才十九歲啊!他這是犯罪!是強奸!”
她的聲音又高又尖,引得旁邊做筆錄的人都看了過來。
一個年輕的女警遞給她一杯水,溫和地說:“大姐,您先冷靜一下。我們已經安排了人陪您女兒在詢問室了,但她什么都不肯說?!?/p>
“她……她就是傻!”
沈秀蓮接過水杯,卻沒喝,猛地站起來,“我去跟她說!那個畜生到底是誰!她一定知道!”
“您先別激動,”女警攔住了她,“讓她自己靜一靜可能更好。您女兒現在情緒很不穩定,而且……您確定是強奸嗎?我們需要她親口證實。”
沈秀蓮愣住了。
是啊,沈靜姝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
在醫院,在來警局的路上,直到現在,她就像一個蚌殼,緊緊地閉著,不透露一絲信息。
她為什么不說?
難道……難道不是強奸?
難道是她自愿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立刻被沈秀蓮掐滅。
不可能!
她的女兒她了解,膽小,內向,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
一定是被人騙了,或者被人威脅了!
可是,那個人是誰?
沈秀蓮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又疼又慌。
她癱坐在椅子上,腦子里亂成一團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詢問室的門開了,一個老警察走了出來,對著沈秀蓮搖了搖頭:“還是不肯說。一直哭。我們也沒辦法強制她。要不……您先帶她回家,好好跟她聊聊?等她情緒穩定了,愿意說了,再來找我們?”
沈秀蓮看著警察,又看看緊閉的詢問室門,一股巨大的無力感襲來。
報案?
連嫌疑人是誰都不知道,怎么報?
警察看著她的樣子,嘆了口氣:“大姐,我知道您著急。但這種事,小姑娘臉皮薄,可能有什么顧慮。您是她媽媽,先安撫好她最重要?!?/p>
沈秀蓮還能說什么?
她只能點點頭,辦了手續,麻木地領著沈靜姝走出了警察局。
05.
回家的路,沉默得可怕。
出租車里,只有母女倆淺淺的呼吸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車流聲。
沈秀蓮幾次想開口,但看著女兒失魂落魄、淚痕未干的側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一進家門,沈秀蓮再也忍不住了。
她關上門,把包往沙發上一扔,轉身抓住沈靜姝的肩膀。
“靜姝!你到底要瞞到什么時候!你告訴媽!到底是誰!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
沈靜姝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抬起頭,看著母親那張因憤怒和焦慮而扭曲的臉,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眼淚,再次決堤。
“你哭!你就知道哭!”
沈秀蓮恨鐵不成鋼地搖晃著她,“哭能解決問題嗎?你不說出來,那個混蛋就要逍遙法外!你的名聲,你的前途,全都毀了!你知道不知道!”
沈靜姝猛地掙開母親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墻角,蹲下身子,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發出壓抑而絕望的嗚咽。
沈秀蓮看著她這個樣子,心如刀割,卻又怒火中燒。
她想上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
就在這時,“咔噠”一聲,臥室的門開了。
沈明軒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大概是被客廳的爭吵聲吵醒了。
他看著劍拔弩張的母親和縮在墻角痛哭的妹妹,愣了一下。
“嗎?靜姝?你們怎么了?不是去醫院了嗎?怎么……這么晚才回?還去警局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疑惑。
沈秀蓮看到兒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眼圈一紅,指著沈靜姝,聲音哽咽:“你問她!你問問你這個好妹妹!她……她……”
沈明軒皺起眉,走到沈靜姝身邊,蹲了下來,輕聲問:“靜姝,怎么了?別怕,跟哥說?!?/p>
沈靜姝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哥哥,嘴唇顫抖得更厲害了。
沈明軒看著妹妹蒼白的臉和絕望的眼神,再看看母親幾近崩潰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站起身,目光掃過母親,最后定格在沈靜姝身上,深吸一口氣,然后對沈秀蓮說:
“媽,別逼她了!她不是亂搞!她是為了給我湊復讀費,去給人當了藥物測試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