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砸在朝暉小區的舊窗欞上，發出“噼啪”的悶響。

程曉菲搓了搓冰涼的手，看著手機屏幕上物業發來的催繳單，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又是三千二，水電煤加上物業費……”她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兒子程嘉宇的房間里還亮著燈，明天他就要交這學期的輔導班費用了，又是小一萬的開銷。

程曉菲嘆了口氣，將手機扔在沙發上。

房子是前夫留下的，離婚是唯一的“恩賜”，但每個月不菲的開銷卻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幾棵蔫了的青菜孤零零地躺著。

“媽，我餓了?！毙∮钊嘀劬姆块g出來，校服還沒換。

程曉菲擠出一個笑容：“餓了？媽給你下碗面，臥兩個雞蛋。”

“又是面條啊……”小宇嘟囔了一句，但還是乖乖坐到了餐桌旁。

熱氣騰騰的面條端上來，小宇狼吞虎咽。

程曉菲看著兒子，眼神復雜。

她知道，自己給不了兒子最好的生活。

曾經她也是外企風光無限的白領，離婚后，為了照顧兒子，只能辭掉工作，找些零散的活計，收入銳減。

“媽，輔導班的錢……”小宇吃著面，含糊地問。

“放心，媽有。”程曉菲拍了拍胸脯，語氣輕松，但心里卻像被石頭堵著。

錢從哪里來？

她以前的積蓄早就花光了。

“對了媽，我們班主任說，下個月有個去北京的交流活動，我想……”

“啪！”程曉菲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站起來，聲音有些尖利：“去什么北京！你知道去一趟要多少錢嗎？你以為我們家是開銀行的？”

小宇被嚇了一跳，眼圈紅了，低下頭小聲說：“我知道了……”

看著兒子委屈的樣子，程曉菲心里一軟，但更多的是無力和憤怒。

她不是氣兒子，是氣自己。

她蹲下身，撿起筷子，聲音也緩和下來：“小宇，不是媽不讓你去，是家里……最近有點困難。”

小宇抬起頭，看著母親憔悴的臉，懂事地說：“媽，我明白。我不去了?！?/p>

程曉菲摸了摸兒子的頭，鼻子有些發酸。

夜深了，小宇睡著了。

程曉菲卻毫無睡意。

她拿起手機，翻看著通訊錄，一個個名字滑過，卻不知道能向誰開口。

朋友圈里，昔日的同事們曬著旅游、美食、新買的包包。

每一張光鮮亮麗的照片，都像一根針，刺痛著她的神經。

她不甘心。

憑什么她要過這樣的生活？

憑什么她的兒子要跟著她受這份委屈？

她一定要想辦法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絲火星，在她腦海中閃現——那些在手機上唱歌跳舞、聊天就能賺錢的主播。

她以前對這些嗤之以鼻，覺得是不務正業。

但現在……這個念頭卻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誘人。

01.

第二天，程曉菲破天荒地沒有出去找零工。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對著手機屏幕，開始研究那些熱門主播。

屏幕里，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們化著精致的妝容，穿著時尚的衣服，對著鏡頭巧笑嫣然，唱著歌，講著段子。

屏幕下方，禮物和打賞像潮水般涌來。

“這么簡單就能賺錢？”程曉菲有些難以置信。

她又搜了一些關于如何做主播的教程，從設備準備到直播技巧，看得眼花繚亂。

“不就是說說話，唱唱歌嗎？”她對著鏡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卻顯得無比僵硬。

下午，小宇放學回家，看到程曉菲還在房間里搗鼓手機，有些奇怪。

“媽，你今天沒出去??？”

“嗯，媽有點事?！背虝苑坪貞?，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機屏幕按滅。

晚飯依舊簡單，青菜豆腐。

飯桌上，程曉菲試探地問小宇：“小宇，你……看過網絡直播嗎？”

小宇扒拉著米飯，頭也不抬：“看過啊，我們班同學都看。有的主播可搞笑了，還有的游戲打得特厲害?！?/p>

“那……你覺得媽媽去做主播怎么樣？”程曉菲小心翼翼地問。

小宇猛地抬起頭，筷子上的米飯都掉了下來，眼睛瞪得溜圓：“媽？你去做主播？你行嗎？”

那語氣里的懷疑，像一盆冷水澆在程曉菲心頭。

“怎么不行？我不比那些人差！”程曉菲有些惱怒，聲音也高了八度。

“可……可那些主播都很年輕漂亮的。”小宇小聲說，又補充了一句，“你也不難看，就是……年紀大了點?！?/p>

“程嘉宇！”程曉菲氣得臉都紅了，“我才三十幾歲！哪里老了！”

雖然嘴上不服輸，但小宇的話還是刺痛了她。

是啊，她快四十了，眼角有了細紋，皮膚也不如年輕時緊致。

和那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比，她有什么優勢？

“而且，直播要會才藝，你會什么?。俊毙∮罾^續“補刀”。

程曉菲被噎得說不出話。

她會什么？

做PPT？

寫報告？

這些在直播間里毫無用處。

“我會唱歌！”她不服氣地說，但底氣明顯不足。

她年輕時是喜歡唱歌，但也就是KTV麥霸的水平。

“媽，算了吧，那不靠譜。”小宇搖了搖頭，“你還是好好找份工作吧。輔導班的錢，我自己想辦法，我可以去做家教?！?/p>

“你做什么家教！你才初中！”程曉菲又氣又心疼，“錢的事不用你操心！”

這頓飯不歡而散。

晚上，程曉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小宇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耳邊回響。

“不行，我一定要試試！”她咬了咬牙。

她不信這個邪。

她就不信自己賺不到錢。

第二天，她從不多的積蓄里，狠心取出一千塊錢，買了一套二手的直播設備——一個美顏攝像頭，一個補光燈，還有一個廉價的麥克風。

她開始學著化妝，學著網上的教程調整燈光和角度。

鏡子里的自己，在美顏和濾鏡的加持下，似乎年輕了不少，皮膚也白皙光滑。

她稍微找回了一點自信。

02.

程曉菲的第一次直播，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

她特意選在小宇去同學家寫作業的時候。

房間門反鎖，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她對著鏡頭，心臟“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

“哈……哈嘍，大家好，我是曉菲，新人主播，請多關照。”她聲音發干，笑容僵硬。

直播間里，人數顯示為“3”。

除了她自己，大概就是兩個游客。

她按照準備好的稿子，開始唱歌。

一首唱罷，沒人說話，也沒人送禮物。

尷尬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

她又硬著頭皮講了兩個笑話，依舊是冷場。

一個小時過去了，直播間的人數來來去去，始終沒有超過十個。

偶爾飄過一兩條評論，也大多是“這是誰??？”“沒意思，走了?！?/p>

程曉菲的臉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幾巴掌。

她從未受過這樣的冷遇和無視。

下播后，她看著手機屏幕上少得可憐的幾個觀看人次和零收入，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涌上心頭。

“果然不行嗎？”她喃喃自語。

接下來的幾天，她像是著了魔一樣，每天都堅持直播兩三個小時。

她學著別的女主播嗲聲嗲氣地說話，學著她們跳一些簡單的舞蹈。

盡管她自己都覺得別扭和難堪。

情況并沒有多少好轉。

直播間的人氣依舊慘淡。

偶爾有幾個“大哥”進來，也只是輕飄飄地調侃幾句，刷個幾塊錢的小禮物，然后就消失不見。

那點打賞，連電費都不夠。

家里的開銷卻一天比一天大。

物業又來催款了，語氣比上次更加強硬。

小宇學校的伙食費也該交了。

程曉菲越來越焦慮，晚上開始失眠。

她看著鏡子里日漸憔悴的自己，眼袋和黑眼圈越來越重，即使化了妝也難以完全遮蓋。

“媽，你最近怎么老是沒精打采的？”小宇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沒事，媽就是有點累?！背虝苑泼銖娦α诵?。

她不敢告訴兒子自己在做直播，更不敢告訴他自己的窘境。

她怕兒子看不起她。

這天，她直播的時候，因為精神恍惚，唱歌跑調了。

一個ID叫“滬上皇太子”的用戶發了一條評論：“阿姨，你這歌唱得，我晚飯都省了。”后面跟著一串嘲笑的表情。

程曉菲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緊接著，又有幾個人跟風嘲諷。

“這年紀還出來當主播，勇氣可嘉啊?！?/p>

“求你了，別折磨我們的耳朵了。”

程曉菲死死地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她想立刻關掉直播，逃離這個讓她難堪的地方。

但她不能。

她需要錢。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謝謝大家的‘指點’，新人主播，還在學習中，我會努力的?！?/p>

那晚，她破天荒地收到了兩百塊的打賞，大部分來自那個“滬上皇太子”，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意味。

她對著那筆錢，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金錢的壓力，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讓她不得不繼續下去。

她開始琢磨，怎么樣才能吸引人氣？

怎么樣才能讓那些“大哥”心甘情愿地刷禮物？

她開始看那些更出格的直播，那些穿著暴露、言語曖昧的女主播。

一個危險的念頭，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03.

催繳房租的電話一個接一個，語氣也越來越不客氣。

最后，房東直接甩下一句：“程曉菲，這個月底你要是再交不上房租，就別怪我直接換鎖趕人了！我這房子不愁租！”

“啪嗒”，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程曉菲握著手機，手心冰涼。

月底，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了。

雪上加霜的是，小宇的班主任打來電話，通知她學校組織了一個市級重點中學的聯合奧數競賽集訓營，為期一周，食宿全包，但需要繳納一筆三千塊的“活動保證金”，以確保學生全程參與。

班主任強調，這對小宇的升學履歷非常重要，而且小宇的成績完全有資格參加。

“李老師，我知道了，我……我考慮一下?！背虝苑频穆曇粲行└蓾?。

掛了電話，她看著小宇房間墻上貼滿的獎狀，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

兒子那么優秀，她卻連一個集訓營的保證金都拿不出來。

如果因為這個耽誤了兒子的前程……她不敢想下去。

晚上，小宇興奮地跟她說起集訓營的事：“媽，我們班好多同學都報名了！我也想去，老師說這個機會特別難得！”

看著兒子充滿期盼的眼神，程曉菲強擠出笑容：“好，媽支持你?！?/p>

錢呢？

房租還沒著落，又添一筆新的開銷。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焦慮像無數只螞蟻啃噬著她的心。

她不能讓兒子失望，更不能被房東掃地出門。

她必須在幾天之內，掙到一大筆錢。

直播，這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盡管這根稻草如此脆弱。

她點開那些熱門主播的直播間，看著她們在鏡頭前撒嬌、賣萌，甚至打一些出格的擦邊球，就能收到雪花般的禮物和打賞。

嫉妒和不甘在她心中交織。

憑什么她們可以，自己就不行？

“不就是臉皮厚一點嗎？”她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第二天直播，程曉菲一改往日的拘謹。

她換上了一件稍微顯身材的舊連衣裙，努力模仿著那些熱門主播的語氣和動作。

“哥哥們，喜歡主播的給個關注哦，送個小禮物支持一下嘛……”

她自己都覺得肉麻，臉上火辣辣的。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直播間的人數是比平時多了一些，但大多是進來看看熱鬧，或者說幾句輕佻的怪話。

真正的打賞，依舊寥寥無幾。

“主播，再扭一下唄！”

“聲音再嗲一點！”

屏幕上的評論讓她感到一陣陣的惡心和屈辱。

她強忍著，努力堆砌笑容。

就在這時，屏幕上突然飄過一條加粗的打賞信息：“用戶‘龍哥’打賞‘火箭’x1”。

一個“火箭”就是一千塊！

程曉菲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緊接著，“龍哥”發來一條私信：“有點意思。想賺錢嗎？穿得再少點，我給你刷更多?！?/p>

程曉菲看著那條私信，胃里一陣翻騰。

她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猛地關掉了直播，沖到衛生間，扶著洗手臺干嘔起來。

鏡子里的自己，面色蒼白，眼神惶恐。

她快不認識自己了。

難道真的要為了錢，出賣自己的尊嚴，甚至……更多嗎？

不行！

她還有兒子！

她不能讓小宇知道他媽媽是靠這種方式賺錢的。

可是，房租怎么辦？

集訓營的錢怎么辦？

絕望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蹲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

哭過之后，程曉菲擦干眼淚，眼神中卻多了一絲近乎瘋狂的偏執。

常規的直播不行，擦邊球她又做不到徹底。

她必須找到一條新的路，一條能快速來錢，又能讓她守住“底線”的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個小小的直播間。

04.

接下來的幾天，程曉菲沒有再嘗試那些讓她感到屈辱的擦邊球行為。

她恢復了以前的直播風格，分享一些生活瑣事，唱幾首自己喜歡的歌。

直播間的人氣又回落到之前的平淡狀態，甚至更加冷清。

房東的最后期限一天天逼近，小宇也開始旁敲側擊地問集訓營保證金的事情。

程曉菲的心情也因此變得更加焦躁。

她直播的時候，常常會走神，語氣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火氣。

“主播今天心情不好嗎？”

“感覺主播沒什么精神啊。”

零星的評論，讓她更加煩躁。

這點微薄的收入，根本無法解決她眼前的任何一個難題。

她的胃口，或者說她對金錢的需求，已經被現實逼到了一個極點。

這天直播，她正對著鏡頭強顏歡笑地講著一個干巴巴的笑話。

小宇放學回來，沒注意到她在直播，推開房門探進頭來：“媽，我回來了，今晚吃什么呀？”

鏡頭不小心掃到了小宇的側臉，少年清秀的輪廓和明亮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雖然只是一晃而過，但屏幕上立刻有幾條評論飄過：

“哇，這是主播的兒子嗎？好帥啊！”

“小帥哥露個全臉唄！鏡頭轉過去看看！”

“對啊對啊，讓兒子也上鏡吧！這顏值不直播可惜了！”

程曉菲有些尷尬，也有些意外，趕緊把鏡頭轉開，匆匆對付了幾句，便結束了直播。

她點開后臺的私信和留言，發現竟然有不少是關于小宇的。

“主播，你兒子那么帥，讓他也一起直播啊，肯定能火！”

“母子檔直播，這個有看點！我第一個支持！”

“建議主播考慮一下和兒子一起出鏡，效果絕對比你一個人好多了！”

甚至，有一個自稱是某直播平臺星探的人發來私信，說看到了她兒子意外入鏡的片段，覺得非常有潛力，問她有沒有興趣讓兒子也嘗試一下直播，或者母子一起合作，并開出了一個讓她心動的保底分成條件。

程曉菲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顆巨石，瞬間掀起滔天巨浪。

讓小宇直播？

這個念頭，像一道電流般擊中了她。

她之前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

小宇還是個學生，應該以學業為重。

她怎么能把兒子也拉進這個復雜的圈子？

可是……那些評論，那個星探的私信，還有那個誘人的分成條件，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中盤旋。

“肯定能火！”

“效果絕對比你一個人好多了！”

如果……如果真的能火呢？

如果真的能快速賺到一大筆錢呢？

房租，兒子集訓營的保證金，以后更好的生活……

她太需要錢了。

這種渴望，像一團火，在她心中越燒越旺。

她內心激烈地掙扎著。

一邊是母親的擔憂和道德的底線，另一邊是現實的巨大壓力和對金錢的極度渴求。

天平，在一點點地傾斜。

小宇寫完作業，來到她房間，看到她對著手機屏幕發呆。

“媽，你怎么了？是不是還在為房租和集訓營的錢發愁？”小宇懂事地問。

程曉菲抬起頭，看著兒子清秀而略帶稚氣的臉龐，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復雜的、帶著某種狂熱的笑容。

“小宇，”她拉過兒子的手，緊緊握住，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和神秘。

她頓了頓，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光芒。

“媽媽……想到了一個主意。”

“一個……一定能讓我們賺大錢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