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起的那一刻，郜志遠正在廚房里和面，滿手的面粉讓他有些慌亂。

"來了來了。"他匆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向門口。

透過貓眼，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影映入眼簾。她穿著簡潔的白襯衫，手里提著禮品袋，臉上帶著緊張而期待的笑容。

郜志遠打開門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女孩緩緩抬起頭，那張臉讓他的呼吸驟然停止——那雙眼睛，那個眉彎，那抹淺笑，像是從二十年前的記憶里走出來的幻影。

"郜叔叔，我是郗梓涵，您還記得我嗎？"女孩的聲音清脆如鈴，卻在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01

四年前的夏天，鄭州的工地上熱浪翻滾。

郜志遠扛著一袋水泥從卡車上跳下來，汗水順著脊背流淌，在工服上留下一道道鹽漬。四十歲的年紀，身體還算硬朗，但這份工作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郜，有人找你。"工友扈建軍朝他喊道。

郜志遠放下水泥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走向工地門口。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站在那里，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紙。

"您是郜志遠師傅嗎？"女孩怯生生地問。

"我是，你找我有事？"

女孩深深鞠了一躬："我叫郗梓涵，是第三中學的學生。聽說您在資助貧困學生，我想......"

話沒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她趕緊用袖子擦拭，卻越擦越多。

郜志遠看著這個和自己女兒年紀相仿的孩子，心頭一軟："別哭，有什么困難慢慢說。"

郗梓涵從書包里掏出一摞證明材料，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我爸爸去年出車禍走了，媽媽身體不好，在家做些手工活維持生活。我今年高三，成績還不錯，但是......"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哽咽："但是家里實在供不起我上大學了。同學說您幫助過好幾個學生，我想，我想請您幫幫我。"

工地周圍的喧囂聲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女孩細微的抽泣聲在空氣中回蕩。

郜志遠接過那些材料，一張張仔細看著。貧困證明、成績單、醫院診斷書——每一張紙都在訴說著這個家庭的不易。

"你的成績很好。"他看著那份成績單說道。

"我一直很努力學習，希望能考上好大學，將來有出息，報答媽媽。"郗梓涵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那一刻，郜志遠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如果她還活著，也該是這個年紀了。

"好，我幫你。"他幾乎沒有猶豫就做出了決定。

郗梓涵愣了一下，然后激動得不知所措："真的嗎？您真的愿意幫我？"

"真的。不過我有個條件。"郜志遠的表情嚴肅起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辜負這個機會。"

"我保證，我一定會努力的！"女孩用力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這次是感激的眼淚。

從那天起，郜志遠每個月都會按時給郗梓涵匯去生活費和學費。他從來不要求什么回報，只是偶爾收到女孩寄來的成績單和感謝信。

工友們都說他傻，一個月三千多的工資，拿出一大半去資助別人家的孩子。

"你又不是她什么人，何必這么拼命？"扈建軍不止一次勸過他。

郜志遠總是笑而不答。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內心深處的那份愧疚和補償心理。

02

郗梓涵的第一封信是在一個秋雨綿綿的傍晚到達的。

郜志遠坐在出租屋的小桌前，借著昏暗的燈光讀著那些娟秀的字跡：

"郜叔叔，您好！我是梓涵。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我終于坐在了大學的教室里。當老師介紹專業課程的時候，我想起了您在工地上揮汗如雨的樣子，想起了您毫不猶豫答應幫助我時的溫暖笑容。我發誓，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信紙上有幾處明顯的水漬，那是眼淚滴落的痕跡。

郜志遠小心翼翼地將信收好，放進了床頭的鐵盒子里。那里面還有女兒小時候寫給他的字條，現在又多了一份溫暖。

隨著時間的推移，郗梓涵的信越來越多。她會在信中分享大學生活的點點滴滴，匯報自己的學習成績，有時候還會寄來她親手做的小手工。

"郜叔叔，我們宿舍的同學都很羨慕我有您這樣的好人資助。她們說我很幸運，遇到了天使。其實我想說，您才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期末考試結束了，我拿到了獎學金。雖然不多，但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賺到錢。我想用這些錢給您買點什么，但又不知道您喜歡什么......"

每一封信，郜志遠都會反復讀好幾遍，然后小心收藏。他從來不回信，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寫些什么。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工人，怎么和大學生交流呢？

但他會默默關注著女孩的成長，為她的每一個進步感到驕傲。

工地上的生活依然艱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直到夜幕降臨才能休息。郜志遠的手掌越來越粗糙，脊背也開始有些佝僂，但他從來沒有后悔過資助郗梓涵的決定。

"老郜，你這是何苦呢？"工友們看著他越來越瘦的身形，都有些心疼，"那女孩又不是你女兒，你這樣拼命圖什么？"

郜志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望向遠方："她不是我女兒，但她可能是別人的女兒。如果我女兒還活著，我也希望有好心人能幫助她。"

這話讓工友們都沉默了。大家都知道郜志遠的故事——二十年前，他的妻子在生產時難產而死，剛出生的女兒也沒能保住。從那以后，他就一個人生活，再也沒有成過家。

也許，資助郗梓涵就是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救贖吧。

03

大學二年級的時候，郗梓涵的信突然停了。

連續兩個月，郜志遠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他開始坐立不安，每天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郵箱，但總是失望而歸。

"會不會是出什么事了？"他忍不住擔心起來。

第三個月的時候，一封厚厚的信終于到了。郜志遠迫不及待地拆開，里面除了信紙，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郗梓涵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但依然努力地對著鏡頭微笑。

"郜叔叔，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我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住了兩個月。醫生說是急性闌尾炎并發感染，差點就......"

信紙上的字跡有些顫抖，顯然是在病中寫的。

"媽媽為了照顧我，把家里僅有的積蓄都花光了，還借了不少錢。我本來想退學回家幫忙的，但媽媽不同意。她說，既然郜叔叔這么信任我，我就不能讓您失望......"

看到這里，郜志遠的眼眶濕潤了。他立刻跑到銀行，給郗梓涵匯去了五千元，這幾乎是他兩個月的工資。

一周后，他收到了回信：

"郜叔叔，您匯來的錢我們收到了。媽媽抱著匯款單哭了很久，她說您比我們的親人還要親。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只能更加努力地學習，爭取早日畢業找到好工作，然后報答您的恩情......"

這件事在工地上傳開后，工友們對郜志遠的看法有了改變。起初大家覺得他傻，現在卻都被他的善良感動了。

"老郜，你是個好人。"扈建軍拍著他的肩膀說，"這個世界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人。"

郜志遠只是笑笑，沒有說話。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在他小時候就教導他"做人要善良"的老人。也許，這就是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從那以后，郗梓涵的信又恢復了正常。她會詳細地匯報自己的身體狀況，分享學習和生活中的趣事，字里行間都透露出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憧憬。

"我選修了一門心理學課程，老師說幫助別人是人類最崇高的品質之一。我想，郜叔叔您就是這樣的人。您不僅改變了我的命運，也讓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每次讀到這樣的話，郜志遠都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也許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吧——不在于自己得到了什么，而在于給予了什么。

04

大學三年級的春天，郗梓涵的來信中多了一些新的內容。

"郜叔叔，我交了一個男朋友。他叫馮浩宇，是我們班的班長，人很好，學習也很優秀。他知道了我的情況后，非常敬佩您，說要是有機會一定要當面感謝您......"

讀到這里，郜志遠的心情有些復雜。一方面，他為郗梓涵感到高興，年輕人有了感情寄托是好事；另一方面，他又有種說不清的失落感，就像父親看著女兒長大成人時的那種心情。

"我們計劃畢業后就結婚，然后一起努力工作。浩宇說，等我們有了穩定的收入，第一件事就是報答您的恩情。其實我一直想來看看您，但又怕打擾您的生活......"

這封信讓郜志遠想了很多。四年來，他和郗梓涵只通過書信聯系，從來沒有見過面。在他的想象中，這個女孩應該已經從當初那個怯生生的高中生，變成了一個自信美麗的大學生。

他很想見見她，但又擔心自己的出現會給她帶來困擾。畢竟，一個在工地搬磚的中年男人，和一個即將大學畢業的年輕女孩，似乎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

"老郜，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扈建軍看出了他的心思，"人家女孩這么感激你，你見見她又怎么了？"

"我這樣的人，會不會給她丟臉？"郜志遠有些自卑地說。

"你說什么傻話！"扈建軍瞪了他一眼，"你用自己的血汗錢資助她上大學，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應該為有你這樣的恩人感到驕傲才對。"

盡管工友們都這么說，郜志遠還是沒有主動聯系過郗梓涵。他覺得，默默地支持她就夠了，沒必要打擾她的生活。

但命運似乎有自己的安排。

那年夏天，郗梓涵的信突然變得頻繁起來，而且內容都很簡短：

"郜叔叔，我很想見見您。"

"郜叔叔，我想當面感謝您。"

"郜叔叔，您能告訴我您的地址嗎？"

看著這些信，郜志遠的內心開始動搖。也許，是時候見一面了。

05

郜志遠最終還是沒有告訴郗梓涵自己的地址。

不是不想見她，而是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一個住在城中村破舊出租屋里的工人，怎么好意思讓一個即將大學畢業的女孩來看望呢？

但郗梓涵顯然不這么想。

"郜叔叔，我通過學校的助學金辦公室打聽到了您的一些信息。我知道您在為我的事情猶豫，但我真的很想見見您。這四年來，您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樣，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我......"

這封信讓郜志遠既感動又緊張。他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應該和女孩見面。

工友們知道了這件事，都勸他不要再猶豫了。

"老郜，你幫了人家這么多，人家想感謝你，這是應該的。"

"就是啊，你又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要我說，你就大大方方地見她一面，也算是給這四年的付出一個完美的結局。"

在大家的勸說下，郜志遠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給郗梓涵回了一封信，這是四年來的第一封：

"梓涵，如果你真的想見面，那就畢業后再說吧。現在你要專心準備論文答辯，不要為了其他事情分心。"

收到回信的郗梓涵激動得整夜沒睡。她立刻給郜志遠寫了回信：

"郜叔叔，您終于回信了！我太高興了！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完成學業，然后第一時間來看您。我已經找到工作了，是一家不錯的公司，等我畢業后就可以自食其力了。到時候，我要親自下廚給您做一頓飯，感謝您這些年的恩情......"

看著女孩信中的興奮和期待，郜志遠的心情也變得復雜起來。一方面，他為她即將畢業和找到工作感到高興；另一方面，他又開始擔心見面時的情況。

四年來，他在女孩心中可能已經被美化成了某種完美的形象。但現實中的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工人，會不會讓她失望呢？

"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對自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為了這次見面，郜志遠開始悄悄地做準備。他把出租屋收拾得更整潔一些，還特意買了新的床單和窗簾。雖然房子還是那么小，但至少看起來干凈舒適了。

他甚至還去理了發，買了一套新衣服。工友們看到他的變化，都忍不住調侃：

"老郜，你這是要去相親啊？"

"人家女孩要來看你，你當然要收拾收拾了。"

郜志遠只是笑笑，心里卻有些緊張。這種緊張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期待。四年來，他第一次如此期待見到一個人。

06

畢業典禮的照片是郗梓涵寄來的最后一封信的內容。

照片上的她穿著學士服，手捧鮮花，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在她身邊，站著一個同樣穿著學士服的年輕男子，應該就是她信中提到的男朋友馮浩宇。

"郜叔叔，我畢業了！這一刻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您。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我永遠不可能站在這里。下個月我就要開始工作了，到時候我一定會去看您......"

看著照片上女孩燦爛的笑容，郜志遠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四年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不是金錢上的回報，而是看到一個生命因為自己的幫助而綻放出光彩。

他小心地把照片貼在床頭的墻上，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睡覺前都會看一眼。那張年輕的臉龐給了他繼續前行的動力。

工地上的生活依然如常，但郜志遠的心情卻變得輕松了許多。每當干活累了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郗梓涵的笑容，想起她即將開始的新生活，疲憊感就會減輕許多。

"老郜，你最近心情不錯啊。"扈建軍注意到了他的變化。

"那女孩畢業了，找到了好工作。我當然高興。"郜志遠擦了擦汗水，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你說，她真的會來看你嗎？"

"應該會吧。她在信里說過很多次了。"

"那你可要好好準備準備。人家現在是大學生了，見識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話讓郜志遠的心里又開始忐忑起來。確實，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見過了外面的世界，還會像以前那樣單純地感激他嗎？

但這種擔心很快就被期待所取代。不管怎樣，他都想見見這個被他資助了四年的女孩，想親眼看看她現在的樣子，想聽聽她親口說說這些年的經歷。

時間一天天過去，郜志遠每天都在等待著郗梓涵的消息。他甚至開始留意每一個經過工地的年輕女孩，想象著她們中的某一個可能就是郗梓涵。

但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郗梓涵始終沒有出現。

"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吧。"郜志遠這樣安慰自己，"剛畢業的學生，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忙。"

直到那個秋天的傍晚，門鈴響起。

07

"郜叔叔，我是郗梓涵，您還記得我嗎？"

站在門口的女孩聲音清脆，但郜志遠卻感覺天旋地轉。

那張臉，那雙眼睛，那個笑容——二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