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嗬——出人命咯!”張秀蘭的心猛地一沉,整個人像被驚雷劈中般打了個寒顫。
她撐著床頭坐起來,蹙眉望向窗外。
只見平日里晨練的老鄰居們扎堆圍在單元樓前的草坪邊,個個伸長脖頸指指點點,臉上全是駭人的驚惶神色。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掀開被子跌跌撞撞下床,趿著拖鞋撲到客廳窗邊——隨即,那片草坪中央的景象讓她瞳孔驟縮。
一抹刺目的藍白色撞進眼簾。
那是全市重點初中——青陽中學的校服,是她昨夜剛熨燙平整的料子,是昨天下午兒子林陽走出考場時還穿著的衣裳。
瞬間,張秀蘭只覺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凍成了冰碴,大腦“嗡”地一聲被空白填滿。
樓下的喧嘩、遠處的車鳴,所有聲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視線里只剩下那團伏在草地上的校服,像一幅褪了色的剪影。
“陽陽……”
她嘴唇哆嗦著吐出兩個字,下一秒,無邊的恐懼如海嘯般將她吞噬。
她甚至顧不上套鞋,瘋了似的撞開門往樓下沖。
樓梯仿佛沒有盡頭,她卻感覺不到腿腳的酸痛,只覺得每一步都踩在虛浮的云端,每一步都在逼近某個恐怖的真相。
當她撞開圍觀的人群,看清草坪上那個蜷曲的熟悉輪廓時,一聲撕裂晨霧的悲鳴從她胸腔里炸開,驚飛了樹梢的雀鳥,也震碎了黎明的最后一絲安寧。
在街坊四鄰眼中,張秀蘭的人生堪稱一本“偉大母愛教科書”的活范本。
她原本是市里一家效益頗佳的紡織廠會計,工作穩定且受人敬重。
可當兒子林陽步入小學,開始面臨升學壓力時,她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深感意外的決定——辭職。
“女人啊,事業再好,最終還是要回歸家庭。孩子的教育才是頭等大事?!?/p>
面對同事和家人的不解,張秀蘭總是這般淡然地解釋。
她將會計從業資格證和一摞榮譽證書鎖進抽屜最底層,自此,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兒子的身影。
她的生活變得如同一張精準的時刻表。
每日清晨五點半,鬧鐘一響,她即刻起身。
淘米、煮粥、熱牛奶,熱牛奶時她會用手背反復試溫,確保溫度既不燙嘴也不冰涼。
早餐的搭配七天不重樣,務必兼顧蛋白質、維生素和碳水化合物的均衡攝入。
兒子上學后,她便開始打掃衛生,家里的地板被她擦得光亮如鏡,一塵不染。
她總說,干凈整潔的環境才能讓孩子靜下心來學習。
為了這份“靜心”,她拔掉了家里的電視線,丈夫偶爾想看球賽,都會被她一個眼神懟回去。
“家里有初三生,你難道不知道嗎?這點自制力都沒有?”
下午,她會在菜市場花費一兩個小時,精心挑選最新鮮的食材。
賣魚的攤主與她十分熟稔,總會把剛到貨的鱸魚留給她,還打趣道:“張姐,你這哪里是在買菜,簡直是在搞科研啊,比我們賣菜的還懂行。”
張秀蘭聽了,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在她看來,保證兒子的營養,便是她最重要的“科研項目”。
客廳最顯眼的那面墻,是林陽的“榮譽墻”。
從“區三好學生”到“全市小學生數學競賽一等獎”,一張張鮮紅的獎狀被張秀蘭用精致的相框裱好,整齊地掛在墻上。
每次有客人來訪,她總會不經意地將人引到這面墻前,嘴上謙虛地說著“小孩子瞎鬧,不值一提”,可眼角眉梢的驕傲卻怎么也藏不住。
“我們家陽陽,就是塊讀書的料。別的孩子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他就能安安靜靜地在那兒看一整天書。這孩子,真省心?!?/p>
這是她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而林陽,也確實如她所期望的那樣,成為了一個完美的“別人家的孩子”。
他安靜、內向、彬彬有禮。
見到長輩會主動問好,從不頂嘴,生活軌跡簡單得只有學校和家兩點一線。
除了學習,他似乎沒有其他任何興趣愛好。
有一年過年,他舅舅送了他一臺最新款的游戲機,林陽接過時,眼里閃過一絲光亮。
可還沒等他開口道謝,張秀蘭就笑著把游戲機接了過去,對她弟弟說:
“你這當舅舅的,盡給他買這些沒用的東西。陽陽學習這么緊張,哪有時間玩這個?我先替他收著,等他考上重點高中再說?!?/p>
林陽眼中的那點光芒瞬間熄滅,他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便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
張秀蘭看著兒子的背影,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覺得,這便是懂事,便是自律。
為了遠大的前程,犧牲一些短暫的快樂,完全是值得的。
兒子的葬禮辦得十分簡素。
張秀蘭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終日失魂落魄。
她機械地回應著親友的勸慰,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臉上沒有半分活氣。
警察來過兩回,最終的結論簡潔而冰冷:排除他殺,系高墜自殺。
“自殺?”
聽到這兩個字時,張秀蘭像是被人兜頭潑了冰水,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對著年輕民警激動地嘶吼:
“不可能!我兒子怎么會自殺?他沒有任何理由??!他馬上要上重點高中了,人生才剛開始!”
年輕民警望著她痛徹心扉的模樣,嘆了口氣遞過紙巾,低聲道:
“女士,我們理解您的心情。走訪過老師同學,都說林陽性格內向、少言寡語,但學習極刻苦,和同學也沒矛盾。我們檢查了手機,除了和同學對答案,沒有異常通訊記錄,現場也沒發現遺書……”
沒有動機,沒有糾紛,沒有征兆,沒有遺言。
這一切讓林陽的死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解謎團,像塊千斤巨石壓在張秀蘭心口,壓得她喘不過氣。
丈夫林建國連夜從外地趕回,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見到兒子遺體時,哭得像個迷路的孩童。
可哭過之后,面對妻子,他只剩滿眼茫然。
他常年在外奔波,一年難得回家幾次,家里大小事、兒子的教育,他幾乎從不過問。
在他看來,妻子把兒子培養得如此優秀,是家里當之無愧的功臣。
“秀蘭,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陽陽……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林建國嗓音沙啞地問。
張秀蘭拼命搖頭,淚水再次決堤:“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說??!考完那天他還跟我說‘媽,我考得不錯,就是有點累,想睡一覺’。我讓他睡,讓他好好睡……我哪知道,他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反復念叨著兒子最后那句話——“有點累”。
當初只當是中考耗盡了精力,不過是尋常的疲憊。
可如今想來,這三個字像細針一樣扎進心臟:
他到底在累什么?僅僅是學習嗎? 家里還維持著林陽離開時的模樣。
他的房間里,書桌上攤開著復習資料,臺燈下壓著寫滿數學公式的草稿紙;
床上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如同他本人一般一絲不茍。
張秀蘭每天都會走進這個房間,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她想從這里找到答案,想在空氣中捕捉兒子留下的蛛絲馬跡??煞块g里只有死寂,這份寂靜讓她恐懼——
她傾盡心血、自以為了如指掌的兒子,內心深處竟藏著一個她永遠無法觸及的致命秘密。
林陽頭七剛過,對門的李阿姨就端著一鍋滾熱的排骨湯敲響了門。
李阿姨是出了名的熱心腸,也是看著林陽從小長到大的老街坊。
一推開門,見張秀蘭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得像兩口枯井,李阿姨的眼圈先紅了。
“秀蘭啊,你這是何苦作踐自己!人都走了不能回頭,你得顧著身子骨啊!”
李阿姨把湯碗擱在桌上,攥住張秀蘭冰涼的手,心疼得直掉淚。
張秀蘭木然搖頭,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李姐,我想不通……我就是想不明白……”
“唉,這事兒擱誰身上都想不通?!?/p>
李阿姨長嘆著,拍著她的手背勸慰,語氣里滿是真心的贊嘆,
“秀蘭,咱們做鄰居這么多年,你啥樣我最清楚。為了陽陽,你辭了工作,扔了所有愛好,一門心思全撲在孩子身上。咱這小區誰不夸你是教子有方的好媽媽?”
她頓了頓,語氣感慨,“你瞧瞧現在的孩子,有幾個像陽陽這么讓人省心的?我那孫子整天抱著手機打游戲,說兩句就跟我頂嘴;老王家兒子初中沒讀完就出去混,天天泡在網吧里。跟他們比,陽陽簡直是文曲星下凡,又懂事又聽話,學習還好得沒話說?!?/p>
張秀蘭眼神越發空洞:“是啊……他就是這么好……好到我想不出他離開的半點理由。他從不跟我提要求,也從不頂嘴,我讓他好好學習,他就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書本上。這么個完美的孩子……怎么就……”
“所以說這不是你的錯!”李阿姨語氣篤定,
“肯定是孩子自己鉆了牛角尖?,F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咱們當大人的哪能整天猜透他們心思?秀蘭,你已經做到了母親能做的一切,對他只有恩情沒有虧欠,千萬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p>
“不是我的錯……”張秀蘭喃喃重復著,忽而低聲應道“是啊”,可心里卻像被冰錐扎著——
若不是她錯了,那又是誰的錯?難道是她眼中完美無缺的兒子錯了?
這個念頭讓她更添苦楚。
她寧愿自己犯錯,也好過在無解的困惑里反復煎熬。
李阿姨溫熱的勸慰像一副枷鎖,非但沒解開她心頭的死結,反而將那繩扣勒得更緊了。
時光于恍惚間一日日流淌而過。
丈夫林建國請了長假,沉默地陪伴在她身側。
只是兩個皆沉溺于悲慟之中的人,除了相對無言,終究無法給予彼此任何慰藉。
直至張秀蘭做出決定:她要親手整理兒子的遺物。
她隱隱覺得,或許在那些兒子生前用過的物件里,能尋到他留下的零星痕跡。
林陽的房間,依舊維持著往日的整潔。
書架上,分門別類地碼放著各類輔導書與世界名著。
書桌上,擺著他用過的鋼筆、喝水的水杯,還有一個小巧的沙漏——她記得,那是自己買給兒子做題計時用的。
她深吸一口氣,著手整理。
將厚重的復習資料一本本摞起,用繩子捆扎妥當,打算當作廢品變賣。
目光掠過那些寫滿密密麻麻筆記的紙頁,她的心再次抽痛起來——這些曾是她最大的驕傲,如今卻化作最灼人的紀念。
她蹲下身拉開床下的抽屜,里面堆放著舊課本與雜物。
就在準備清空整個抽屜時,她的手在床板與床墊的夾縫中觸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
用力拽出一看,竟是一本大號的厚素描本。
張秀蘭怔住了——她從未知曉兒子還有這樣一個本子。
在她的印象里,林陽的全部時間都被學習與作業填滿,怎會有閑情去畫畫?
帶著一絲困惑,她翻開素描本。
第一頁是幅風景畫,畫的是小區樓下的大榕樹,筆觸細膩逼真,光影處理甚至透著專業水準。
張秀蘭雖有些訝異,卻只當是兒子偶爾的涂鴉。
可越往后翻,她心中的震驚便愈發深重。
本子里畫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身著奇特鎧甲、手握光劍的未來戰士;背著巨大古劍、眼神憂郁的古代俠客;還有許多她全然看不懂的、生著翅膀或獸耳的奇幻角色。
這些人物線條流暢、構圖大膽,每個角色的表情都刻畫得栩栩如生,充滿故事感——
這絕非隨手涂鴉,而是經長期練習才能達到的水平。
他何時開始畫這些的? 自己為何毫不知情?
一股無名火陡然竄上張秀蘭的心頭,她感到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在她以為兒子將所有時間都用在正途時,他竟耗費了如此多精力在這些她眼中的“旁門左道”上。
“不好好學習,盡弄這些沒用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語氣里滿是失望與困惑。
她甚至覺得,自己或許找到了兒子成績偶爾波動的“根源”。
她猛地合上素描本,隨手丟到一旁,心中煩躁至極。
整理仍在繼續,她拉開書桌最下方那個上了鎖的小抽屜。
這抽屜的鑰匙一直掛在林陽的鑰匙串上,隨著他的離世,早已不知所蹤。
望著那個小小的鎖孔,張秀蘭心中涌起強烈的沖動——
她預感到,這抽屜里藏著比那些畫作更深層的秘密。
她起身在屋內翻找,最終從工具箱里尋到一把螺絲刀。
將螺絲刀尖端插入鎖孔用力一撬,“咔噠”一聲,鎖應聲損壞,抽屜彈開——
里面并無想象中的復雜,只靜靜躺著一個深藍色的硬殼日記本,上面還配有一把同樣小巧的密碼鎖。
當張秀蘭的目光觸及那本日記本的剎那,心臟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驟然一縮。
她認得這個本子。
那是陽陽讀初一時,她帶他去新華書店精心挑選的生日禮物。
猶記得當時她鄭重叮囑:“陽陽,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往后見到好的詞句就記在這本子上,對寫作文有幫助。”
兒子接過本子時只是點頭,未發一言。
她一直以為他用它積累寫作素材,卻不知他竟為這本子另配了一把密碼鎖。
究竟有何事,需要用雙重鎖來防備自己?
一種被隔絕在外的恐慌感,裹挾著難以遏制的好奇心,在她心底瘋長。
她必須打開它,必須知曉里面的內容。
她隱隱覺得,兒子離世的全部真相,或許就藏在這本薄薄的本子里。
她拿起日記本,指尖在三位數的密碼鎖上顫抖著撥動。
從000到999,她瘋狂地嘗試著——兒子的生日、自己的生辰、家里的門牌號……
所有能想到的數字都試過了,那把小鎖卻紋絲不動。
挫敗與焦躁幾乎將她吞噬。
她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那把撬開抽屜的螺絲刀上。
沒有絲毫遲疑,她抄起螺絲刀,將尖端對準密碼鎖的卡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下!
“啪”的一聲脆響,塑料鎖扣應聲斷裂。
日記本開了。
張秀蘭的手劇烈顫抖著,她深吸一口氣,翻開日記本。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兒子那熟悉的字跡——清秀中透著一絲壓抑。
她掠過前面記錄日?,嵤碌捻撁?,直接翻到最后幾頁,目光定格在中考結束當日寫下的最新日記上。
僅僅掃了幾行字的瞬間——張秀蘭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她的呼吸被無形的手扼住,整個人僵在原地。
手中那本承載著她全部希冀的日記本,“啪嗒”一聲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的嘴唇哆嗦著,喉嚨像被異物堵住般發不出聲音,許久才從牙縫里擠出夢囈般的低語:“怎么會……怎么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