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像鞭子一樣抽在臉上,冰冷的雪粒打得人生疼。
我裹緊了身上厚重的藏袍,每呼吸一口,都感覺肺葉快要被凍僵。
車輪陷在泥濘的雪水里,發出絕望的空轉聲。
“隊長,不行,又陷住了!”年輕的戰士常勇喘著粗氣,臉凍得通紅。
我跳下車,靴子踩進沒過腳踝的冰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間涌上來。
“別慌,拿鏟子,墊石頭!”
這里是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原,中印邊境的巡邏線上。
我們這趟給邊防哨所送補給,已經走了三天兩夜。
鬼天氣,加上這該死的路,每前進一公里都異常艱難。
戰士們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但沒人抱怨。
他們是國家的界碑,是這片荒涼土地的守護神。
而我,一個普通的運輸個體戶,能為他們做的,就是把這些糧食、藥品、煤炭,安全送到他們手上。
“加把勁!同志們!哨所就在前面了!”我拍了拍手,試圖驅散一些寒氣。
喉嚨里干得冒煙,嘴唇也裂開了口子。
這趟任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兇險。
但一想到戰士們能吃上熱飯,能有足夠的藥品,心里就覺得值。
必須在天黑前趕到。
我咬著牙,再次拿起工兵鏟,狠狠鏟向凍得像石頭一樣的泥土。
終于,在太陽徹底落下地平線之前,我們把最后一箱物資搬進了哨所的倉庫。
戰士們黝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一聲聲“謝謝大哥”讓我心里暖烘烘的。
任務完成,我婉拒了戰士們留我過夜的好意,踏上了歸程。
走到山口時,一個裹著羊皮襖的藏族老阿媽攔住了我的車。
她看上去有六十多歲,臉上刻滿了風霜,眼神卻很清澈。
“卓瑪……”她雙手合十,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謝謝你……給兵哥哥們送東西。”
“應該的,阿媽。”我笑了笑。
老阿媽沒多說什么,轉身從身后的一個破舊的牛皮袋里,小心翼翼地抱出兩個毛茸茸的小東西。
是兩只狗崽。
一只通體黝黑,只有四只小爪子是雪白的,像是踩著雪;另一只則是純粹的土黃色,憨頭憨腦。
它們擠在一起,發出細微的“嗚嗚”聲,眼睛還沒完全睜開。
“這個……送給你。”老阿媽把狗崽往我懷里遞,“好人……會有好報。”
我有些猶豫。
跑運輸帶兩只奶狗,實在不方便。
“阿媽,這太貴重了……”
“不貴重,不貴重。”她把狗崽硬塞進我懷里,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懇切,“它們能看家……能陪你……收下吧,求你了。”
看著她真摯的眼神,再看看懷里兩個瑟瑟發抖的小生命,我心一軟,點了點頭。
“謝謝阿媽,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老阿媽笑了,臉上的皺紋像高原上綻放的格桑花。
就這樣,我的車上多了兩個小家伙。
我給黑的取名“踏雪”,黃的叫“追風”。
回去的路,似乎也沒那么孤單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踏雪和追風在我那不大的院子里逐漸長大。
它們確實不一般。
普通的土狗崽子,這個年紀該是調皮搗蛋,拆家拆得人頭疼的時候。
可踏雪和追風卻異常懂事,從不亂咬東西,大小便也知道去院子角落。
鄰居老孟第一次見到它們,嘖嘖稱奇:“老張,你這兩條狗可真不賴!比我家那幾代單傳的獵犬小時候都機靈!”
我只是笑笑,沒多說。
我知道,它們不僅僅是機靈。
踏雪沉穩,像個小大人,總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追風活潑,好奇心重,但從不跑遠,只要我一招手,它就立刻搖著尾巴跑回來。
養兩只大型犬,伙食費是個不小的開銷。
我跑運輸本就是個辛苦活,利潤微薄。
為了讓它們吃飽,我常常自己省吃儉用。
“老張,你對這兩條狗,比對自個兒都好!”隔壁開小賣部的潘嫂打趣我。
我抹了把汗,看著在院子里撒歡的踏雪和追風,心滿意足。
它們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有一次,我從外面收賬回來,因為一點糾紛,心情不太好,晚飯也沒怎么吃。
踏雪和追風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情緒,那天晚上它們沒像往常一樣嬉鬧,只是安靜地臥在我的腳邊,用它們溫熱的身體蹭著我。
那一刻,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五年時間,彈指一揮間。
踏雪和追風已經長成了威風凜凜的大狗。
踏雪通體烏黑的毛發油光水滑,眼神銳利,沉穩如山。
追風則是一身金黃色的短毛,肌肉結實,奔跑起來真的像一陣風。
這五年里,它們帶給我的驚喜越來越多。
我家院子后面有片小樹林,以前常有小偷翻墻進來偷雞摸狗。
自從踏雪和追風來了之后,再沒丟過東西。
有天深夜,我被踏雪低沉的咆哮聲驚醒,抄起棍子出門一看,只見一個黑影正要翻墻,被踏雪和追風堵在墻角,嚇得瑟瑟發抖。
還有一次,我去山里送貨,車子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拋了錨。
手機沒信號,天色漸晚,我正發愁,追風突然對著一個方向狂吠,然后拉著我的褲腿往那邊拽。
我跟著他走了沒多久,竟然找到了一戶隱居山林的人家,得到了幫助。
它們仿佛能聽懂我的話,甚至能預知一些事情。
我越來越覺得,它們不像是普通的土狗。
我曾旁敲側擊地問過一些懂狗的朋友,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品相極好,氣勢不凡。
村里有人出高價想買,都被我拒絕了。
“老張,這兩條狗你真當兒子養了啊?”
“它們就是我的家人。”我回答得很干脆。
只是我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它們越是表現得不凡,我就越擔心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種感覺,就像揣著一件稀世珍寶,既歡喜,又怕被人覬覦。
麻煩還是找上門了。
那天,我帶踏雪和追風去鎮上趕集。
一個外地口音的男人,賊眉鼠眼,盯了踏雪和追風很久。
他湊上來,遞給我一支煙:“大哥,你這兩條狗賣不賣?我出這個數!”他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百?”我皺了皺眉。
“嘿,大哥,你再看看。”他壓低聲音,“是五千!一條!”
我心里一驚。
五千一條,這價格對于普通的土狗來說,已經是天價了。
這人不像開玩笑。
“不賣。”我牽緊了狗繩,語氣堅決。
那男人臉色變了變,但還是不死心:“大哥,別急著拒絕啊。我真心喜歡這兩條狗,價格好商量。這樣,兩條一萬五,怎么樣?”
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看熱鬧,指指點點。
“這狗看著是威風,值這么多錢?”
“怕不是什么名貴品種吧?”
我不想再生事端,拉著踏雪和追風想走。
那男人卻一步橫在我面前,臉上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兄弟,給個面子。我老板很喜歡這種品相的狗。你要是不賣,我們有的是辦法弄到手。”
“你在威脅我?”我的火氣也上來了。
跑江湖這么多年,什么人沒見過。
“談不上威脅。”他冷笑一聲,“就是看你這兩條狗不錯,想‘請’回去養幾天。”
話音剛落,他身后突然竄出兩個人,手里拿著套索,明顯是想來硬的。
踏雪和追風立刻警覺起來,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咽,弓起身子,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那氣勢,竟讓那兩個準備動手的人一時不敢上前。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想搶狗?”我怒喝道,把踏雪和追風護在身后。
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們。
我抓起旁邊肉攤上的一把剔骨刀,指著他們:“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我知道,今天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我必須保護好我的狗。
那天的沖突,最終在路人的圍觀和議論下,不了了之。
那幾個人惡狠狠地瞪了我幾眼,放了幾句狠話,便悻悻地走了。
但我知道,這事沒完。
從那天起,我更加小心謹慎。
出門都把踏雪和追風帶在身邊,晚上睡覺也讓它們睡在屋里。
我甚至在院墻上加高了鐵絲網。
生活仿佛一下子從平靜變得緊張起來。
我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盯著我的狗。
大概過了一周,一個傍晚。
我剛喂完狗,準備關門。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無息地停在了我的院門口。
這在我的小院門前,顯得格格不入。
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四十歲上下,戴著金絲眼鏡,手里提著一個公文包,看起來斯斯文文。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鞠了一躬,態度十分恭敬。
“請問,您是張先生嗎?”他開口問道,聲音平和。
我點了點頭,有些警惕地看著他:“我是。你有什么事?”
男人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張先生,冒昧打擾。我是專程為您養的這兩只神犬而來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為了狗來的。
“我的狗不賣。”我直接說道,語氣冰冷。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依舊保持著微笑:“張先生,請您不要誤會。我并非想強買。只是,有些事情,我想您作為主人,有權知道。”
他說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雙手遞了過來。
“這是什么?”我皺著眉頭,接了過來。
“您打開看看便知。”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低頭,緩緩打開了那份看起來十分正式的文件。
只看了一眼,我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一般,瞬間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