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歲的陳語彤,有個可愛的昵稱叫“彤彤”。她有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笑起來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在父母陳峰和劉月眼里,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彤彤什么都好,就是有一個讓父母既驕傲又有些頭疼的愛好——她太喜歡小動物了,尤其是那些體型龐大、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大型犬。
“爸爸,你看!是金毛!它好帥?。 ?/p>
每個周末,在小區的公園里,彤彤總能第一時間發現那些大狗的身影,然后邁開小短腿,掙脫父母的手,興奮地沖過去。
“彤彤!慢一點!”劉月總是在后面緊張地喊著。
陳峰則相對淡定一些,他笑著對妻子說:“沒事兒,你看她,天生就有動物緣。那些大狗在她面前,都溫順得跟大貓一樣?!?/p>
事實也的確如此。無論是高大威猛的德牧,還是憨態可掬的阿拉斯加,見到這個扎著羊角辮、滿眼都是喜愛的小女孩,似乎都收起了自己的爪牙,任由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自己柔順的毛發。
“狗狗,你好呀,我叫彤彤?!彼偸沁@樣自我介紹,聲音軟糯,眼神真誠。
狗主人也大多是友善的,看到這么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都會笑著說:“沒關系,我家狗狗不咬人?!?/p>
然而,彤彤對動物有多喜愛,對醫院的針頭就有多恐懼。
她有很嚴重的“暈針”,別說打針,就是看到電視里出現針頭的畫面,都會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上一次打流感疫苗,劉月和陳峰兩個人,加上兩個護士,足足折騰了半個多鐘頭。彤彤的哭聲撕心裂肺,幾乎要把診所的屋頂掀翻。
最后針打完了,孩子也哭得快要虛脫,小臉煞白,在劉月懷里睡了過去。
“唉,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怕打針呢?”回去的路上,劉月心疼地撫摸著女兒的額頭。
“沒辦法,天生的?!标惙彘_著車,無奈地嘆了口氣,“能不打針,以后咱們就盡量不打??此蕹赡菢?,我這心都碎了?!?/p>
“哪能不打針啊,預防針都得按時打。只能希望她長大點就好了?!?/p>
夫妻倆誰也沒想到,這個“能不打針就盡量不打”的念頭,會在不久的將來,變成一把刺向他們心臟最深處的、淬了劇毒的利刃。
第二章
七月的一個周六,天氣悶熱。
陳峰的公司組織家庭日活動,地點在城郊的一個大型生態農莊里。農莊里有果園,有池塘,還有一片專門給游客帶寵物來玩耍的大草坪。
彤彤一到地方,就被草坪上那些奔跑跳躍的大狗吸引了。
“爸爸媽媽,我們快過去!那里有好多狗狗!”她興奮地拽著父母的手,直奔那片草坪。
草坪上人來人往,狗吠聲、孩子們的嬉笑聲混成一片,熱鬧非凡。陳峰的同事們也陸陸續續到了,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打著招呼。
“陳峰,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部門的王經理?!?/p>
“劉月,好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
成年人的社交圈子一旦打開,對孩子的注意力難免會分散。
陳峰和劉月被幾個同事拉著聊天,一開始還緊緊牽著彤彤的手,但聊著聊著,彤彤的手不知何時就從他們掌心里滑了出去。
“你看那只薩摩耶,笑得跟天使一樣!”彤彤的目光被不遠處一只雪白的薩摩耶吸引,它正追著一個飛盤,跳得老高。
她像一只小蝴蝶,穿過人群,朝著那只薩摩耶跑去。
等陳峰和劉月結束了寒暄,一低頭,才發現女兒不見了。
“彤彤呢?”劉月的心猛地一緊。
“剛剛不還在這兒嗎?”陳峰也慌了,立刻提高了聲音,“彤彤!陳語彤!”
周圍人聲鼎沸,他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夫妻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們像瘋了一樣,開始在人群里穿梭尋找。
“彤彤!”
“彤彤!你在哪兒啊?”
每一張陌生的面孔,都加劇著他們內心的恐懼。
而此刻的彤彤,也發現自己找不到爸爸媽媽了。
她繞過一片灌木叢,眼前不再是那片熱鬧的草坪,而是一條通往農莊后方的小路。
她有些害怕了,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層水汽。
“爸爸……媽媽……”她帶著哭腔小聲地喊著。
就在這時,她看見小路盡頭的一棵大樹下,拴著一條狗。
那是一條秋田犬,棕黃色的毛發,體格健壯。
它似乎有些煩躁,正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它的主人,一個年輕男人,正背對著它,在不遠處打電話,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
彤彤的恐懼,瞬間被那條大狗吸引了。
她忘記了要找爸爸媽媽,邁開腳步,朝著那條秋田犬走了過去。
“狗狗,你好呀……”她試探著伸出了小手。
那個打電話的男人似乎被惹怒了,猛地一轉身,對著電話吼了一聲。這個突然的動作和巨大的聲響,讓本就有些焦慮的秋田犬瞬間受到了驚嚇。
它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回頭,朝著靠近它的彤彤,張嘴就“嗷”地撲了過去!
第三章
彤彤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那個打電話的男人也嚇了一跳,趕緊掛了電話沖過來。
“嘿!你這孩子怎么亂跑??!”他一邊呵斥著自家的狗,一邊拉起了彤彤。
“它……它咬我!”彤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自己的胳膊。
男人聞言一驚,趕緊擼開彤彤的袖子,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女孩白嫩的胳膊上,只有一道淺淺的、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的紅印,連皮都沒有破,更別說流血了。
“哪兒咬了?”男人松了口氣,有些不耐煩地說,“看清楚,連皮都沒破。它就是被嚇到了,跟你鬧著玩呢,沒咬你。”
他摸了摸自家狗的頭,對彤彤說:“你看,沒事的。小孩子家家的,別哭了?!?/p>
“彤彤!”
就在這時,陳峰和劉月焦急的喊聲從不遠處傳來。他們終于找到了這條小路上。
一看到女兒坐在地上哭,旁邊還站著一個陌生男人和一條大狗,劉月魂都快嚇飛了,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把彤彤緊緊摟在懷里。
“寶貝!你跑哪兒去了!嚇死媽媽了!”
“怎么回事?”陳峰警惕地看著那個男人。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男人攤了攤手,語氣不太好,“我在這兒打電話,你家孩子自己跑過來,嚇了我家狗一跳。我這狗還沒怎么著呢,她自己就坐地上哭了。”
“它咬我了!”彤彤在媽媽懷里,委屈地補充了一句。
“咬你了?”劉月和陳峰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趕緊檢查女兒的身體。
“哪里?咬到哪里了?”
彤彤舉起自己的胳膊,但上面的那道淺紅印,經過這么一會兒,已經完全消退了,光潔的皮膚上看不出任何痕跡。
“胡說八道!”男人見狀,聲音更大了,“你們看清楚!哪兒有傷口?哪兒流血了?現在的人怎么回事,想訛人啊?”
陳峰和劉月仔細看了半天,確實什么痕跡都沒有。
“彤彤,你跟媽媽說實話,到底咬沒咬?”劉月柔聲問道。
“它……它的嘴碰到我了……”彤彤哽咽著說,“但是,沒有流血。叔叔說,它是在跟我玩。”
“行了行了,沒事就好。”陳峰不想再跟對方糾纏,“是我們沒看好孩子,不好意思?!?/p>
說完,他拉著劉月,抱起彤彤,快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回去的路上,劉月還是有些不放心。
“老公,要不……我們還是帶孩子去醫院看看吧?打一針狂犬疫苗?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一聽到“打針”兩個字,剛剛平復下來的彤彤,立刻在劉月懷里掙扎起來,小臉瞬間又漲得通紅。
“不要!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打針!”她帶著哭腔尖叫起來,“沒有咬!沒有流血!我不打針!哇——”
看著女兒因為恐懼而劇烈抖動的身體,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陳峰和劉月的心都軟了。
“好了好了,不打針,我們不打針?!?/p>
陳峰趕緊安撫道。他對劉月說:“你看,一點傷口都沒有,皮膚都沒破??袢〔皇钦f要通過傷口感染嗎?這連傷口都沒有,怎么感染?再說了,你看彤彤怕成這樣,為了一個‘可能’,讓她去遭那個罪,何必呢?”
劉月看著懷里哭得快要抽搐過去的女兒,也猶豫了。
“那……那好吧?!眲⒃伦罱K妥協了,“咱們回家好好給她洗洗,用酒精消消毒?!?/p>
第四章
從農莊回來后,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彤彤的胳膊上始終沒有出現任何異樣,那次“意外”仿佛從未發生過。
夫妻倆也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天的恐懼和后怕,被日常的忙碌漸漸沖淡。
但有些變化,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最先變化的,是彤彤。
她不再期待周末去公園了,甚至有些抗拒。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可愛的狗狗,她會興奮地拍手,現在卻會下意識地往后縮,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恐懼。
小區里,鄰居那只溫順的拉布拉多搖著尾巴想靠近她,她“哇”地一聲就躲到了劉月身后,緊緊抱著媽媽的大腿,說什么也不敢上前。
“這孩子,怎么回事?”鄰居奇怪地問,“以前不是最喜歡跟我們家‘毛球’玩了嗎?”
“唉,前段時間出去玩,被一只大狗嚇到了?!眲⒃聼o奈地解釋道,“估計是留下心理陰影了?!?/p>
“原來是這樣,那得慢慢引導。可別因為這個,以后都怕狗了。”
劉月和陳峰也發現了女兒的變化。
“你說,那天是不是真的嚇得不輕?。俊蓖砩希蚱迋z躺在床上,劉月憂心忡忡地說,“她現在看見狗就怕,跟以前完全是兩個樣。”
“心理陰明是肯定的,那么大一條狗撲過來,大人都得嚇一跳,別說孩子了?!标惙鍑@了口氣,“慢慢來吧,過段時間就好了。小孩子忘性大?!?/p>
他們都以為,這只是單純的“心理陰影”。他們甚至覺得,彤彤從此害怕狗,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其實這樣也好,”陳峰自我安慰道,“以前她看見大狗就往前沖,我這心天天都提著?,F在知道怕了,以后反而更安全。你說對不對?”
劉月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彤彤的怕狗“后遺癥”似乎成了常態,除此之外,她依舊是那個愛笑愛鬧的、父母的貼心小棉襖。
陳峰和劉月,也幾乎快要忘記了那個炎熱午后的驚魂一刻,和那個沒有傷口的“咬傷”。
直到那個清晨的到來。
第五章
八月中旬的一個周二。
“彤彤!起床啦!再不起來上幼兒園要遲到啦!”
早上七點半,劉月像往常一樣,在廚房準備著早餐,一邊朝著女兒的房間喊道。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
“這小懶蟲,昨天晚上看動畫片看得太晚了吧?!眲⒃滦χ鴵u搖頭,解下圍裙,推開了女兒的房門。
窗簾拉著,房間里光線昏暗。女兒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頭頂。
“彤彤,快起來,太陽都曬屁股了?!眲⒃伦哌^去,想像往常一樣掀開她的被子。
可她的手剛碰到被子,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劉月的心猛地一沉,她顫抖著手,一把掀開了被子。
“彤彤!”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魂飛魄散。
女兒的臉頰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有些發紫,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皺著。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像火爐一樣滾燙。
“陳峰!陳峰你快過來!”劉月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陳峰從衛生間沖了出來,看到床上的女兒,也懵了。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早上喊她,她不答應……”劉月已經語無倫次,眼淚奪眶而出。
陳峰沖上前,用手探了一下女兒的額頭,那驚人的熱度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他試圖搖晃女兒的肩膀:“彤彤!彤彤你醒醒!看著爸爸!”
女孩毫無反應,只是喉嚨里發出了幾聲無意識的、類似嗚咽的模糊聲響。
“快!打120!快!”陳峰對著妻子嘶吼道。
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夫妻倆抱著女兒沖下樓,在鄰居們驚愕的目光中,上了救護車。
“醫生!我女兒怎么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表情凝重。
陳峰和劉月立刻沖了上去。
“情況很不好。”醫生搖了搖頭,“高燒,意識障礙,神經系統癥狀很明顯……我們初步懷疑是病毒性腦炎,但具體的病因,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p>
“那……那能治好嗎?”劉月顫抖著問。
醫生沉默了片刻,沉重地說:“我們在全力搶救。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p>
“做好心理準備”這六個字,像六根冰冷的鋼針,扎進了夫妻倆的心臟。
彤彤的情況急轉直下,在被送進重癥監護室后不到三個小時,她的心跳,就永遠地停止了。
當醫生宣布死亡時間的那一刻,劉月兩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
陳峰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塑。
他不哭,也不鬧,只是死死地盯著ICU那扇緊閉的大門,仿佛只要他一直看著,門就會再次打開,他的女兒就會笑著跑出來,喊他一聲“爸爸”。
第六章
醫院那邊,因為女孩的死亡太過突然且病因不明,按照規定,需要進行詳細的病理學分析,以確定最終的死亡原因。
兩天后,陳峰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讓他和妻子過去一趟,最終的報告出來了。
坐在主任醫師的辦公室里,陳峰和劉月面如死灰,形容枯槁。
“陳先生,劉女士,請節哀?!敝魅吾t師,王醫生,是一位年過半百、經驗豐富的老專家。他看著眼前的夫妻,眼神里充滿了同情。
“王醫生,”陳峰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鑼,“我只想知道,我女兒……到底是怎么死的?!?/p>
王醫生嘆了口氣,將一份報告推到他面前?!案鶕覀兊哪X組織樣本檢測,以及多項血清學分析,最終確認,導致孩子死亡的,是狂犬病病毒感染?!?/p>
“什么?!”陳峰和劉月如遭雷擊,猛地抬起頭。
“狂犬???”劉月喃喃自語,眼神空洞,“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家彤彤,她……她最近很怕狗,她連碰都沒碰過狗!怎么可能得狂犬???!”
“是啊醫生!”陳峰也激動起來,“她一個多月都沒有接觸過任何動物!這不可能!”
王醫生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他看著報告單上那個明確無誤的陽性結果,又看了看這對父母如此肯定的反應。
“你們再仔細想想,”王醫生耐著性子引導道,“在最近幾個月內,孩子有沒有被任何動物,不一定是狗,也可能是貓,或者別的什么,抓傷或者咬傷過?哪怕只是很輕微的傷口?”
夫妻倆拼命地回憶,忽然,他們的身體同時僵住了。
“……有?!标惙宓淖齑介_始哆嗦,“大概……一個多月前,在鄉下的一個農莊,她被一條狗……撲了一下?!?/p>
“當時有沒有傷口?有沒有流血?”王醫生立刻追問。
“沒有!”劉月搶著回答,聲音凄厲,“一點傷口都沒有!皮都沒破!就是因為沒有傷口,她又怕打針,所以我們才……我們才沒有去打疫苗!醫生,是不是因為這個?是不是?!”
王醫生看著她幾近崩潰的樣子,沒有直接回答。他拿起另一份報告,那是對女孩尸體進行檢查時的體表檢驗記錄。
王醫生拿著報告的手,開始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地看著眼前的陳峰和劉月。
一個沒有明顯傷口、卻被檢出狂犬病的女孩。
一個本該是犬科動物造成的傷口,殘留物中卻沒有犬科唾液酶。
陳峰看出了醫生表情的巨變,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問道:“醫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醫生嘴唇哆嗦著,他指著那份體表檢驗報告,看著眼前這對茫然無知的父母,聲音因震驚和恐懼而變了調。
“這……這不是意外……快……快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