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母親蘇雅琴改嫁后再沒回過家。

李晨站在陌生的小區門口，握著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是鄰居偷偷塞給他的地址。秋風卷著枯葉從腳邊掠過，他的心跳得很不規律。

"你確定要去嗎？"女友張曉妍在電話里問過他好幾遍。

"我必須知道她過得怎么樣。"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推開樓棟門，昏暗的樓道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李晨一步步走向三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當他按下門鈴的那一刻，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時間仿佛靜止了。

那張臉，那雙眼睛，還有那個讓他高中時期輾轉反側的聲音："李晨？"

李晨的大腦一片空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自己的高中數學老師——方志明。

01

"方老師？"

李晨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不可置信的顫抖。眼前這個男人比十年前蒼老了許多，鬢角已經花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睛依然如當年課堂上一樣銳利。

方志明愣了幾秒，然后側身讓開門："進來吧。"

客廳很簡樸，墻上掛著一幅山水畫，茶幾上擺著幾本厚重的數學教材。李晨的目光在房間里搜尋著，尋找任何關于母親的痕跡。

"你找蘇雅琴？"方志明背對著他，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她是我母親。"李晨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她在哪里？"

方志明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復雜得讓人琢磨不透。他走到沙發前坐下，示意李晨也坐："你母親...她..."

"她怎么了？"李晨的心臟砰砰直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她三年前就走了。"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在李晨頭上。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朵里嗡嗡作響。母親死了？三年前就死了？而他竟然一無所知？

"你在撒謊！"李晨猛地站起來，聲音變得尖銳，"她不可能死了！如果她死了，為什么沒人通知我？"

方志明低下頭，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因為...因為她不想讓你知道。"

"什么意思？"李晨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坐下，我慢慢跟你說。"方志明抬起頭，眼中有著李晨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你母親當年嫁給我，并不是因為愛情。"

李晨僵硬地坐回沙發上，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聲都敲在他的心上。

方志明站起身，走到窗邊："你還記得高三那年，你突然請了很長時間的假嗎？"

李晨點點頭。那段時間他生了很重的病，差點死掉。母親為了給他治病，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賣掉了家里唯一的房子。

"你得的是白血病。"方志明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治療費用需要五十萬，對你母親來說，那是一個天文數字。"

李晨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想起母親那段時間憔悴的樣子，想起她每天奔波于醫院和銀行之間的身影，想起她深夜里偷偷哭泣的聲音。

"所以她找到了你？"李晨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方志明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不，是我找到了她。"

02

"你找到了她？"李晨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在瞬間崩塌，"什么意思？"

方志明走回沙發前，但沒有坐下，而是站在那里，像是在組織語言："我知道你生病的消息，也知道你家的經濟狀況。"

"你怎么會知道？"李晨的聲音帶著質疑。

"因為我一直在關注你。"方志明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你是我教過最聰明的學生之一，我不忍心看到你因為沒錢治病而..."

"所以你就主動找到我母親，提出要幫助我們？"李晨打斷了他的話，心中涌起一陣暖流。也許自己誤會了方老師，也許他真的只是出于對學生的關心。

"是的，但是..."方志明停頓了一下，"我提出了一個條件。"

李晨的心又懸了起來："什么條件？"

"我可以支付你所有的醫療費用，包括后續的康復費用，但是你母親必須嫁給我，并且從此以后不能再與你們家有任何聯系。"

這句話像是一顆重磅炸彈，在李晨的腦海中炸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方志明："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的條件？"

方志明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因為我愛她。"

"愛她？"李晨幾乎是喊出來的，"你們之前根本不認識！"

"不，我們認識。"方志明走到墻邊，從一個相框里取出一張照片，"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

李晨接過照片，上面是年輕的母親和方志明，兩個人站在學校的梧桐樹下，笑得很燦爛。母親穿著樸素的白襯衫，長發披肩，美得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

"你母親當年也是我的學生。"方志明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我那時候剛大學畢業，分配到你們鎮上的中學教書。她是我見過最美麗、最聰明的女孩子。"

李晨看著照片，感覺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原來母親和方志明早就認識，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過往。

"那為什么母親后來沒有和你在一起？"

"因為那個年代，師生戀是不被允許的。"方志明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而且我那時候太年輕，太膽怯，不敢表白。等我鼓起勇氣的時候，她已經畢業了，也有了男朋友。"

"我父親。"李晨輕聲說道。

"是的，你父親。"方志明點點頭，"一個很優秀的男人，我輸得心服口服。"

李晨的心情五味雜陳。他想象著年輕的方志明暗戀母親的樣子，想象著他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的痛苦。

"所以當你知道母親遇到困難的時候，你覺得機會來了？"李晨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

方志明沒有反駁，而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但是我等了她二十年，我不想再錯過了。"

03

房間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晨握著那張照片，手指在顫抖。他試圖從方志明的話語中理清楚事情的脈絡，但每一個細節都讓他感到震驚和憤怒。

"我母親答應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她沒有選擇。"方志明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放在李晨面前，"你的病情很嚴重，醫生說如果不及時治療，最多還能活三個月。"

李晨端起水杯，但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些在茶幾上。他想起那段昏昏沉沉的日子，想起母親憔悴的臉龐和紅腫的雙眼。

"她哭了嗎？"李晨問道。

"哭了，哭得很傷心。"方志明的聲音很輕，"她說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父親。但是為了救你，她什么都愿意做。"

李晨感覺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呼吸變得困難。母親為了救他，嫁給了一個不愛的人，從此與家人斷絕聯系。這種犧牲太沉重了，重得讓他無法承受。

"那這十年里，她過得怎么樣？"

方志明走回沙發前坐下，眼神變得復雜："開始的時候，她很抗拒。不說話，不笑，就像一個木偶一樣。我試著對她好，給她買漂亮的衣服，帶她去旅游，但她總是心不在焉。"

"她在想我們。"李晨的眼中涌出了淚水。

"是的，她每天晚上都會偷偷哭，我知道她在想你，想你的姐姐，想你們的家。"方志明的聲音帶著痛苦，"但是我們有約定，她不能聯系你們，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她的消息。"

"你就這樣折磨了她十年？"李晨猛地站起來，憤怒地看著方志明。

"不是折磨！"方志明也站了起來，聲音變得激動，"我是真心愛她的！我給了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照顧！"

"但她不快樂！"李晨大聲反駁，"她不愛你，她是被你脅迫的！"

"我知道！"方志明突然喊了出來，然后又頹然坐下，"我當然知道她不愛我，但是我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切，我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接受我，會愛上我。"

李晨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憤怒、同情、厭惡、理解，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后來呢？她是怎么死的？"

方志明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癌癥，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為什么不告訴我？"李晨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她是我的母親！我有權利知道她生病了，我有權利照顧她！"

"因為她不讓我說。"方志明的聲音變得很小，"她說她已經為了你犧牲了十年，不想再拖累你。她說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來照顧她，但那樣你的生活就毀了。"

04

李晨癱坐在沙發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母親臨死前還在為他著想，還在保護他。這種愛太沉重了，重得讓他無法呼吸。

"她...她有什么話要我轉達給你們嗎？"方志明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李晨抬起頭，眼中滿含期待："她說了什么？"

"她說，她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了你們兩個孩子。她說她不后悔當年的選擇，因為你活下來了，健康地活著，這就夠了。"方志明停頓了一下，"她還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找個好女孩結婚，給她生幾個孫子。"

李晨的眼淚流得更兇了。這些話太像母親會說的了，樸實無華，但滿含著深深的愛意。

"她有沒有怪我？怪我這十年來從來沒有找過她？"

"沒有。"方志明搖搖頭，"她說她理解你的憤怒，理解你的不原諒。她說如果換做是她，也不會原諒一個拋棄家庭的母親。"

"她沒有拋棄我們！"李晨激動地說道，"她是為了救我才離開的！"

"但你不知道真相，所以你有理由恨她。"方志明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說她寧愿你恨她一輩子，也不愿意你知道真相后內疚一輩子。"

李晨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母親的愛太無私了，無私得讓人心碎。

"我能看看她的遺物嗎？"

方志明點點頭，起身走向臥室："跟我來。"

臥室很簡單，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柜，一張梳妝臺。梳妝臺上擺著母親的照片，是她四十歲左右的樣子，雖然臉上有了皺紋，但笑容依然溫暖。

方志明打開衣柜，從里面取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她留給你的。"

李晨接過盒子，手在顫抖。盒子不重，但他感覺像是承載著整個世界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封信，還有一張存折。

"這是什么？"李晨拿起存折。

"她這十年來攢的錢，一共三十萬。"方志明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說這是給你娶媳婦用的。"

李晨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母親在那樣的環境下，還在為他攢錢，為他的未來考慮。這種愛讓他感到窒息。

"信呢？"

"我沒有看過，那是她寫給你的。"

李晨小心地拆開信封，里面是母親熟悉的字跡：

"我的兒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可能已經不在了。媽媽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當年不辭而別，恨我這么多年不回家看你們。

兒子，媽媽不是不想回家，是不能回家。媽媽答應了方老師，為了救你，要和家里斷絕聯系。媽媽不后悔這個選擇，因為你活下來了，健健康康地活著，這就是媽媽最大的幸福。

這些年來，媽媽每天都在想念你和你姐姐。想念你小時候調皮的樣子，想念你生病時依賴媽媽的樣子，想念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但是媽媽不能回去，因為媽媽要遵守諾言。

兒子，媽媽希望你不要恨方老師。他是個好人，這些年對媽媽很好。雖然媽媽不能愛他，但媽媽感激他救了你的命。

兒子，好好生活，好好愛自己，找個好女孩結婚，給媽媽生幾個胖孫子。媽媽在天上會保佑你們的。

永遠愛你的媽媽"

05

李晨讀完信，整個人都崩潰了。

他抱著信紙，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十年的誤解，十年的恨意，十年的思念，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方志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哭泣，眼中也閃著淚光。

"我恨你。"李晨哭著說道，"我恨你利用我母親的愛，恨你讓她過了十年不快樂的生活。"

方志明點點頭："我知道，我也恨我自己。"

"但是我也感謝你。"李晨抬起頭，眼中滿含淚水，"感謝你救了我的命，感謝你照顧了我母親十年。"

"你不用感謝我。"方志明的聲音很苦澀，"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的私心。"

李晨慢慢平靜下來，仔細地打量著這個房間。房間里有很多母親的痕跡：梳妝臺上的化妝品，衣柜里的衣服，床頭柜上的讀物。這些東西證明著母親在這里生活過，證明著她曾經真實地存在過。

"她最后的日子過得怎么樣？"李晨問道。

"很平靜。"方志明坐在床邊，"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變得很溫和。她開始和我說話，和我聊你們小時候的事情。她說你小時候很調皮，總是爬樹掏鳥蛋，有一次從樹上摔下來，把她嚇壞了。"

李晨聽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些童年的記憶，在母親心中保存得如此完整。

"她還說你很聰明，數學特別好，總是考第一名。她很驕傲，說她兒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方志明的聲音帶著一絲溫暖，"她沒有說錯，你現在確實很有出息。"

"你知道我現在在做什么？"李晨有些驚訝。

"我知道。"方志明點點頭，"你在一家軟件公司做技術總監，年薪三十萬，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你們準備明年結婚。"

李晨震驚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這些？"

方志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自然的表情："我...我一直在關注你。"

"什么意思？"李晨感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關注你的生活。知道你大學畢業了，知道你找到了工作，知道你有了女朋友。"方志明的聲音越來越小，"你母親很想知道你過得怎么樣，所以我..."

"所以你一直在暗中觀察我？"李晨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方志明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李晨感覺后背發涼。這個男人不僅控制了他的母親十年，還暗中觀察了他十年。這種行為讓他感到惡心和恐懼。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晨站起來，警惕地看著方志明。

方志明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我只是一個愛你母親的男人，一個...也愛著你的男人。"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在李晨的腦海中爆炸。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一種惡心的感覺涌上心頭。

06

"你說什么？"李晨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他感覺自己聽錯了。

方志明站起來，眼中有著一種病態的光芒："我說，我也愛著你。從你還是我學生的時候就開始了。"

李晨感覺胃里翻江倒海，一種極度的惡心感涌上心頭。他想起高中時期方志明對他的特別關注，想起那些看似關心的話語，想起那些讓他感到溫暖的眼神。原來那些都不是師生情，而是一種扭曲的愛。

"你瘋了。"李晨后退幾步，"你完全瘋了。"

"我沒有瘋。"方志明向前走了一步，"我只是愛你，就像我愛你母親一樣。當我知道她是你母親的時候，我覺得這是命運的安排。"

李晨感覺自己要吐了。這個男人不是救了他，而是在滿足自己扭曲的欲望。他娶母親，不僅僅是因為愛她，更是因為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接近自己。

"所以你一直在監視我？"

"不是監視，是關注。"方志明的聲音變得溫柔，"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想知道你需不需要幫助。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多么嫉妒她。"

李晨感覺自己的三觀完全崩塌了。他想象著這些年來，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想象著這個男人對他的扭曲感情，感到一陣陣的惡寒。

"我母親知道嗎？"李晨問道，"她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嗎？"

方志明搖搖頭："她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但是我覺得她可能猜到了什么，因為她后來變得很警惕，總是問我是不是真的只是想幫助你們。"

李晨想起母親信中的話，她讓自己不要恨方志明，說他是個好人。如果母親知道真相，她還會這樣說嗎？

"你母親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方志明繼續說道，"她可能察覺到了我的感情有些不正常，所以她變得更加抗拒我。但是她不能離開，因為她要遵守諾言。"

"所以她這十年過得更痛苦了？"李晨的聲音帶著憤怒，"她不僅要忍受和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還要忍受你對她兒子的非分之想？"

方志明沒有回答，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李晨感覺自己快要瘋了。母親為了救他，不僅犧牲了自己的幸福，還要承受這種心理折磨。而他這十年來，還在恨她，恨她的不辭而別。

"我要走了。"李晨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等。"方志明叫住了他，"你不想知道你母親真正的死因嗎？"

李晨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什么意思？"

方志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你真的以為她是自然死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