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把防寒服的領子拉好!這山頂的風能把骨頭縫吹透!”
帶隊的王建國對著寒風吼道。
隊員們腳下,就是傳說中藏著水怪的長白山天池。
那片幽深的藍色湖面像一塊巨大的寒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讓每個看著它的人心里發毛。
這支科考隊的任務只有一個:潛入這片數百米深的未知水域,去回答那個流傳了近百年的疑問。
車開到山腳下就上不去了。
剩下的路得靠腿走,還得背著幾十斤重的設備。
帶隊的叫王建國,快六十的人了,頭發白了一半,可身子骨比隊里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還硬朗。
他走在最前面,手里攥著個對講機,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隊伍,確保沒人掉隊。
“都跟緊了,這山里的天氣說變就變。”王建國朝著后面喊,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
隊伍里最年輕的叫李明,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跟著出來跑野外,看什么都新鮮。
他喘著粗氣,脖子上掛著的相機一顛一顛的,還在那兒東張西望地拍照。
“李明,別瞎拍了,省點力氣。”王建國皺著眉頭,語氣里有點責備,但更多的是關心。
李明嘿嘿一笑,緊跑了兩步跟上來,說:“王隊,你說這天池里,真有那東西嗎?”
王建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小子,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們是來做科學考察的,不是來抓妖捉怪的。”
話是這么說,可王建國自己心里也犯嘀咕。
關于天池水怪的說法,他年輕時候就聽過,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有人說是大魚,有人說是史前生物,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親眼看見一個牛頭蛇身的東西在水里翻騰。
這次科考,上面給的正式名目是“高山湖泊生態環境與地質構造深度勘探”。
但隊里的人私下里都明白,要不是“水怪”的傳聞這幾年在網上炒得太熱,引來了國際關注,這個項目根本批不下來這么多錢,更不可能讓他們動用那臺從德國進口的寶貝疙瘩——“深潛一號”載人潛水器。
隊伍中間走著的是陳教授,四十多歲,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
他是這次科考的技術總顧問,一路上不怎么說話,手里拿著個平板電腦,不停地看著上面的地質圖和數據。
他聽到李明的話,推了推眼鏡,淡淡地說:“所有傳說都源于未知,我們的任務,就是讓未知變成已知。”
李明聽得云里霧里,撓了撓頭,沒敢再接話。
走了差不多四個小時,一行人終于爬上了主峰。
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湖泊靜靜地躺在群山環抱之中,藍得像一塊無瑕的寶石。
這就是天池。
可這寶石看著,卻讓人心里頭發毛。
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一絲波瀾都沒有,陽光照在上面,非但不覺得暖和,反而透著一股子寒氣。
山頂的風很大,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
隊員們顧不上欣賞風景,開始在湖邊安營扎寨,組裝調試設備。
那臺“深潛一號”被小心翼翼地從運輸車上吊下來,它通體白色,外形像個巨大的膠囊,充滿了科幻感。
李明圍著它轉來轉去,眼睛里放著光,就像看到了心愛的玩具。
王建國拍了拍潛水器的外殼,那冰冷的觸感讓他心里踏實了些。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次事故。
那也是一次深水探測,在南方的一個水庫里。
當時技術沒現在這么好,設備也簡陋。
下潛的時候,一個年輕隊員因為操作失誤,被纏在了水下的漁網里,氧氣耗盡,人就那么沒了。
王建國當時是副隊長,就站在岸上,眼睜睜看著信號從屏幕上消失,什么也做不了。
那個隊員,年紀跟現在的李明差不多,笑起來也是一口大白牙。
從那以后,王建國每次下水前,都會親自把所有設備檢查上三四遍,一個螺絲釘都不放過。
“王隊,都檢查好了,隨時可以下水。”李明興奮地跑過來報告。
王建國點點頭,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平靜的湖面。
“不急,讓大家先吃飯,休息一下,把狀態調整到最好。”
他拿起望遠鏡,又一次掃視著遠處的湖面。
除了藍,還是藍,深不見底的藍。
陳教授走到他身邊,遞過來一瓶水。
“緊張了?”
王建國搖搖頭,又點點頭,苦笑了一下。
“跟這片湖比,人太渺小了。”
陳教授說:“幾百萬年前,這里是火山口,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是火熱的巖漿。自然的力量,確實值得敬畏。”
王建國不懂什么地質構造,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經驗。
他指了指湖中心的位置。
“根據聲吶初步探測,湖水最深處超過三百七十米,水下的情況非常復雜,能見度幾乎為零。”
“而且,”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聲吶顯示,水下有幾個巨大的熱液噴口,就像燒開的水壺嘴,不斷有熱水和氣體冒出來,周圍的水溫和水流都很不穩定。”
陳教授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這個情況很重要,下潛的時候必須避開這些區域。”
王建國“嗯”了一聲,擰開水瓶喝了一口,冰涼的湖水順著喉嚨流下去,讓他心里那點莫名的煩躁平復了一些。
傍晚,風小了些。
科考隊臨時營地里亮起了燈,像黑夜里的一顆釘子,牢牢地釘在了這片荒涼的土地上。
隊員們圍坐在一起,吃著自熱食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李明端著飯盒,湊到當地請來的一位向導身邊。
向導是個五十多歲的朝鮮族大叔,姓金,話不多,抽著旱煙,眼睛總是瞇著。
“金大叔,你常在山里跑,真的見過那水怪嗎?”李明還是不死心。
金大叔吧嗒了兩口煙,慢悠悠地說:“那東西,有靈性的,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他瞇著眼睛,看著遠處黑漆漆的湖面,陷入了回憶。
“我年輕的時候,跟我阿爸上山采藥,走到這天池邊上。那時候天好,沒風,水里清清楚楚的,能看到石頭。”
“我跟我阿爸正想洗把臉,突然,水中間‘嘩啦’一下,就跟開了鍋一樣。”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老大了,比咱這帳篷還大,拱起來一下,又沉下去了。”
金大叔的聲音很低,隊員們都不自覺地圍了過來,聽得入了神。
“看清是啥樣了嗎?”一個隊員忍不住問。
金大叔搖了搖頭。
“太快了,就一眨眼的工夫。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大片,身上好像還有鱗片,在太陽底下閃著光。”
“從那以后,我們本地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敢靠近這池子水。”
他說完,又沉默了,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營地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
陳教授推了推眼鏡,開口想說點什么科學道理來打破這種迷信,但看了看大家敬畏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王建國站起身,拍了拍手。
“行了,都別自己嚇自己了。早點休息,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他看了一眼李明,發現這小子非但沒害怕,反而眼睛里閃爍著更加興奮的光芒。
王建國心里嘆了口氣,這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想起李明的爺爺。
李明的爺爺是老一輩的地質工作者,跟王建國也算有些交情。
當年這位老先生就對長白山癡迷,退休了還自己跑來考察過好幾次。
他一直有個心愿,就是能親眼看看天池湖底的樣子。
可惜,直到去世,這個愿望也沒能實現。
李明這次擠破了頭要參加科考隊,除了年輕人的好奇,恐怕也存著替爺爺完成遺愿的心思。
夜深了,隊員們都進了帳篷。
王建國睡不著,他披著大衣,在湖邊來回踱步。
天上的星星特別亮,一顆一顆跟釘在黑布上似的,倒映在天池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萬籟俱寂,只剩下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突然,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風聲里,好像夾雜著一種奇怪的聲音。
不是水聲,也不是野獸的叫聲。
那聲音很低沉,像是從湖水深處傳來的,帶著一種悠長的回響。
嗚——
聲音持續了幾秒鐘,又消失了,仿佛是幻覺。
王建國猛地回頭,看向營地,大家都睡得很沉。
他拿起對講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
可能是壓力太大,出現幻聽了。
他這樣安慰自己,可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第二天,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這是一個絕佳的下潛日子。
“深潛一號”被巨大的機械臂緩緩吊起,送入了水中。
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了白色的外殼。
王建國、陳教授和李明,是第一批下潛的隊員。
王建國是總指揮,負責操作潛水器。
陳教授負責記錄各項科學數據。
而李明,作為潛航員助理,負責觀察和聲吶系統。
潛水器的艙室很狹小,三個人坐進去,幾乎是肩膀挨著肩膀。
到處都是屏幕、按鈕和儀表盤,閃爍著各種顏色的光。
“檢查所有系統。”王建國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來,冷靜而沉穩。
“生命維持系統正常。”
“動力系統正常。”
“通訊系統正常。”
“聲吶系統正常。”李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是興奮,也是緊張。
王建國看了他一眼。
“小子,害怕了?”
“才沒有!”李明挺直了腰桿,“我就是……就是太激動了!王隊,我們可能要創造歷史了!”
陳教授沒說話,他正專注地看著一塊顯示地質巖層數據的屏幕,眉頭緊鎖。
“王隊,你看這個。”陳教授指著屏幕,“湖底的火山活動跡象,比我們預想的要活躍得多。”
王建國湊過去看了一眼。
屏幕上,代表熱液噴口的紅點密密麻麻,幾乎遍布了整個湖底深處。
“這說明水下的環境,比我們預估的還要危險。”王建國說。
“下潛。”他沒有絲毫猶豫,下達了命令。
白色的潛水器開始緩緩下沉。
舷窗外,藍色的湖水包裹著他們,陽光透過水面,形成一道道奇幻的光柱。
無數微小的氣泡從潛水器外殼上滑過,發出細微的聲響。
深度十米。
二十米。
五十米。
陽光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四周陷入了一片幽深的藍色之中。
艙室里很安靜,只有設備運行的嗡嗡聲。
“打開探照燈。”王建國命令道。
兩道雪亮的光柱刺破了黑暗,照亮了前方。
可是,什么也看不見。
水太深了,能見度極低,光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樣,只能照亮前方幾米遠的地方,全都是懸浮的微小顆粒。
“聲吶圖像怎么樣?”王建國問。
“一切正常,王隊。”李明回答,“周圍沒有發現大型移動目標。”
深度一百米。
潛水器外殼傳來輕微的“咔咔”聲,那是巨大的水壓在擠壓著它。
艙室里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
李明不再說話了,他緊緊盯著聲吶屏幕,額頭上滲出了細汗。
陳教授則在飛快地記錄著數據,水壓、水溫、鹽度……每一個數字的變化,都可能預示著未知的危險。
深度二百米。
這里已經是絕對的黑暗世界,時間仿佛都變慢了。
王建國穩穩地操控著潛水器,眼中滿是專注。
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二十年前那個年輕隊員的臉。
這一次,他對自己說,絕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王隊,你看!”李明突然叫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王建國和陳教授立刻湊到聲吶屏幕前。
屏幕上,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側下方快速地一掃而過!
那個陰影的體積,比“深潛一號”要大上好幾倍!
“是什么東西?”王建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知道,”李明結結巴巴地說,“速度太快了,聲吶沒能捕捉到清晰的形態,就……就過去了。”
“是魚群嗎?”陳教授扶了扶眼鏡,試圖用科學來解釋。
“不像,”王建國立刻否定了,“這個體積,不可能是任何已知的淡水魚群。”
艙室里一片死寂。
剛才那一瞬間的畫面,沖擊著三個人的神經。
那東西,是真的存在的。
“繼續下潛。”王建國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依然堅定。
“可是,王隊……”李明有些害怕了。
“我們是科考隊,我們的任務就是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王建國看著李明,一字一句地說,“現在回頭,我們這次就白來了。”
李明看著王建國堅毅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雖然臉色發白但依然在記錄數據的陳教授,他咬了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潛水器繼續下沉。
深度三百米。
三百五十米。
這里的水壓已經達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值,潛水器的外殼發出的“咔咔”聲越來越密集,像是在呻吟。
警報燈開始閃爍,提示他們已經接近了潛水器的極限深度。
“聲吶顯示,距離湖底還有二十米。”李明報告。
“準備著陸。”王建國的手心也全是汗。
他操控著推進器,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潛水器的姿態。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的操作,稍有不慎,潛水器就可能撞上湖底的巖石,或者陷入淤泥之中。
十米。
五米。
三米。
“嗡”的一聲輕響,潛水器的著陸架觸碰到了湖底。
成功了!
三個人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瞬間癱軟下來。
“我們到了……”李明喃喃自語,“我們真的到了天池底。”
陳教授激動地看著窗外,雖然外面依舊漆黑一片。
“打開所有外部照明燈,功率調到最大。”王建國下令。
“是!”
隨著李明按下按鈕,安裝在“深潛一號”四周的十幾盞大功率探照燈瞬間全部亮起。
一剎那,光明驅散了千萬年來的黑暗。
整個湖底世界,清晰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艙室里的三個人,透過巨大的圓形舷窗,看向外面。
下一秒他們看到的一幕,讓他們所有人瞬間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