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家黑豹又給你叼魚回來啦?”
鄰居的閑聊,成了老王最近最怕聽到的話。
他的狗,黑豹,連續半個月,每天都從外面叼回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
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卻讓老王坐立難安,魚身上找不到一絲傷痕,這事兒處處透著邪乎。
01
老王頭最近有點犯迷糊。
倒不是因為年紀大了腦子不管用,而是他家那條叫黑豹的狗,最近總干些讓他看不懂的事。
黑豹是條普普通通的土狗,黑得像塊炭,壯得像頭小牛。
是老王過世的老伴兒還在時,從集市上抱回來的。
一晃眼,老伴兒走了三年,黑豹也陪了他三年。
這城郊的老家屬院,住的大多是像老王這樣,從工廠退下來的老人。
孩子們都在市里買了房,扎了根,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趟。
日子就像院子里那口老井,掀開蓋子是黑洞洞的深,看不見底,也泛不起半點波瀾。
每天的生活,就是圍著黑豹打轉。
喂食,遛彎,看著它在院子里追自己的尾巴。
然后就是一個人對著墻上的舊掛歷發呆,數著日子,也不知道在盼著什么。
變故是從半個月前的一個傍晚開始的。
那天老王正坐在院里的小馬扎上,就著昏黃的路燈光,挑揀著一把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韭菜。
黑豹像一陣風似地從外面沖了進來。
不同的是,它嘴里沒像往常一樣叼著根樹枝或者一個破皮球。
而是叼著一條亮閃閃的東西。
老王瞇著眼,湊過去看。
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
那魚還在使勁撲騰,尾巴甩得啪啪響,濺了老王一臉水珠。
老王當時就愣住了。
他住的地方離河邊說遠不遠,說近也得走上個二十多分鐘。
一條狗,能從河里叼回一條這么大的活魚?
他不是沒聽過狗會游泳,可會游泳跟會抓魚是兩碼事。
更何況是這么精神的一條大鯉魚。
黑豹把魚放在他腳邊,然后就蹲坐下來,伸著舌頭,尾巴搖得像個撥浪鼓,一副邀功請賞的模樣。
老王撿起魚,入手沉甸甸的,估摸著得有三四斤。
魚鰓鮮紅,魚鱗完整,身上沒有一點傷痕,連被狗牙咬過的印子都找不到。
這事兒透著一股邪乎。
晚飯的時候,老王把那條魚給燉了。
魚湯奶白,肉質鮮嫩。
他一邊喝著湯,一邊看著趴在腳邊的黑豹,心里那點疑惑,也就被這魚的鮮美給沖淡了。
管它怎么來的呢,反正是自家狗叼回來的。
就當是這老天爺看他孤單,讓黑豹給他加個菜吧。
02
老王本以為這只是個偶然。
可他沒想到,從那天起,這就成了常態。
黑豹每天傍晚,準時準點,都會從外面叼回一條大鯉魚。
雷打不動。
每一條都活蹦亂跳,每一條都分量十足,每一條都完好無損。
第一天,老王覺得是運氣。
第二天,他覺得是驚喜。
第三天,他就開始覺得心里發毛了。
這事兒太不尋常。
院里的鄰居們也很快發現了這個奇觀。
最開始是住對門的李嬸,隔著籬笆墻喊他。
“老王,又燉魚呢?你這日子過得可真滋潤。”
老王只是憨厚地笑笑,沒多解釋。
可后來,每天傍晚,黑豹叼著魚回來的時候,總能引來三三兩兩的鄰居圍觀。
大家嘖嘖稱奇,都說老王養了條神犬。
“這狗怕是成精了吧?”
“老王,你這狗哪買的?趕明兒我也去弄一條。”
閑言碎語越來越多,傳得也越來越神乎。
有人說黑豹是河神派來的,專門給老王送吃的。
也有人說老王走了大運,祖墳冒了青煙。
老王聽著這些話,臉上笑著,心里卻越來越沉。
他是個老實本分了一輩子的人,最怕的就是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他開始仔細檢查每一條魚。
魚的品種都是一樣的,鯉魚。
大小也差不多,三斤到四斤之間。
他甚至用放大鏡去看魚鱗,想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網眼痕跡。
可什么都沒有。
這些魚,就像是自己從河里跳到黑豹嘴里的一樣。
老王的睡眠開始變差。
夜里總做些光怪陸離的夢。
夢見他那過世的老伴兒,站在河邊沖他招手,腳下圍著一群金色的鯉魚。
他想走過去,卻怎么也邁不開腿。
醒來之后,就是一身的冷汗。
他開始懷疑,這些魚,是不是不干凈。
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說道。
可他又舍不得。
這半個多月,天天有魚吃,他的伙食水平直線上升。
更重要的是,黑豹叼回來的不僅僅是魚,更像是一種陪伴的證明。
仿佛在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
這讓他心里又溫暖,又恐慌。
這種矛盾的心情,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讓他坐立難安。
他甚至想過,干脆把黑豹拴起來,不讓它出門了。
可一看到黑豹那雙清澈無辜的眼睛,他又下不了這個狠心。
這狗陪了他三年,是他唯一的伴兒。
他不能因為這說不清的魚,就把它當犯人一樣關著。
日子就在這種猜疑和糾結中一天天過去。
魚,還是一天一條地送回來。
鄰居們的眼神,也從最開始的羨慕,慢慢變得有些異樣。
老王覺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知道,這事兒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他必須得弄個明白。
03
在決定要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老王有過一個漫長的夜晚,他沒有開燈,一個人坐在黑暗里,黑豹就安靜地趴在他的腳邊。
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灰掉了一地。
他想起了黑豹剛來的時候。
那是老伴兒走后的第一個月。
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房子空得能聽見回聲。
老王整天整天地不說話,覺得自己也快跟著去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在老伴兒的墳前,看到了縮成一團的小黑狗。
那時候的黑豹,還沒他巴掌大,餓得皮包骨頭,喉嚨里發出小貓似的嗚咽。
不知道是誰家的狗下的崽,被扔在了這荒郊野外。
老王看著它,就像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一樣孤苦伶仃,一樣被世界拋棄了。
他動了惻隱之心,把它揣進了懷里帶回了家。
一口熱羊奶,一個舊紙箱鋪上棉絮做的窩。
小家伙就這么活了下來。
老王給它取名黑豹,是希望它能長得強壯,像黑豹一樣威風。
從那天起,這個空蕩蕩的家,開始有了一點生氣。
黑豹很通人性。
老王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安安靜靜地趴在一邊,用腦袋蹭他的褲腿。
老王偶爾對著老伴兒的遺像說幾句話,他也豎著耳朵,好像在認真聽。
每天最高興的,就是老王帶著它去遛彎的時候。
它在前面跑,跑幾步就停下來,回頭看看老王有沒有跟上。
夕陽把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畫面,是老王這三年里,唯一的暖色。
是黑豹,把他從失去老伴兒的深淵里,一點點拽了出來。
它不是一條寵物狗那么簡單。
它是他的家人,是他活下去的精神寄托。
他還記得有一次,他半夜心臟不舒服,疼得在床上打滾。
是黑豹,察覺到不對勁,瘋狂地撓門,狂吠不止。
聲音驚動了對門的李嬸,李嬸的兒子正好在家,踹開門把他送去了醫院。
醫生說,再晚來半小時,人就沒了。
從那以后,老王就把黑豹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把最好的都給它,自己舍不得吃的肉,都進了它的飯盆。
他怎么能去懷疑它?
懷疑它叼回來的魚,是不明不白的東西?
這不等于是在懷疑自己的救命恩人,懷疑自己唯一的家人嗎?
可是,那些魚,又實實在在地透著詭異。
老實了一輩子的老王,骨子里就信奉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這不明不白得來的東西,拿著燙手,吃著也不安心。
鄰居們的風言風語,像針一樣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他怕別人說他貪小便宜,怕別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更怕的是,萬一這魚,真是偷來的呢?
他一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難道老了老了,還要因為一條狗,背上個小偷的名聲?
黑暗中,老王長長地嘆了口氣。
手伸下去,摸了摸黑豹光滑的皮毛。
黑豹舒服地哼唧了兩聲,把腦袋往他手心里又拱了拱。
他下定了決心。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都得去看看。
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也是為了給黑豹一個交代。
如果魚是它憑本事抓來的,那他就堵上所有人的嘴,從此以后心安理得地吃。
如果……如果是別的什么原因。
那他也得知道,然后想辦法解決。
他不能再這樣稀里糊涂下去了。
這件事,就像一根魚刺,卡在了他的喉嚨里,不吐不快。
04
主意打定,老王開始計劃起來。
他不能讓黑豹發現自己在跟蹤它。
這條狗機靈得很,平時它稍微有點不對勁,它都能察覺到。
所以,這事兒得悄悄地進行。
黑豹每天都是在下午四點半左右出門,五點鐘左右回來。
非常規律。
老王決定,就在這個時間段行動。
他特意翻出了一身舊衣服,灰撲撲的,扔在人群里都找不著的那種。
還找了頂破草帽,能把大半張臉都遮住。
第二天下午,老王提前吃了晚飯。
四點鐘剛過,他就開始坐立不安,不停地看墻上的掛鐘。
黑豹似乎也察覺到了主人的異樣,圍著他轉了兩圈,喉嚨里發出詢問似的低吼。
老王不敢看它的眼睛,只是假裝若無其事地擺弄著院子里的花草。
四點二十五分。
掛鐘的時針和分針形成一個不大的夾角。
黑豹站起身,抖了抖毛,熟門熟路地朝院門口走去。
它出門前,還回頭看了老王一眼。
那眼神里,帶著一絲習以為常的信賴。
老王的心猛地一抽。
他覺得自己像個卑鄙的叛徒,要去窺探自己最親密伙伴的秘密。
但他還是咬了咬牙,壓低了頭上的草帽。
等到黑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老王迅速鎖上院門,從后門溜了出去。
他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一條平時少有人走的、和主路平行的小土路。
這條路坑坑洼洼,兩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正好可以用來隱藏身形。
老王彎著腰,像個偵探一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這是他這輩子干過的,最刺激,也最讓他心虛的事。
隔著一片稀疏的樹林,他能看到大路上黑豹的身影。
黑豹沒有像平時遛彎那樣東聞聞西嗅嗅,而是目的性極強,一路小跑,直奔河邊的方向。
這讓老王的心又沉了幾分。
看來,叼魚這件事,對黑豹來說,已經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
老王不敢跟得太近,始終保持著幾十米的距離。
他好幾次都差點跟丟了,幸好黑豹一身黑毛,在傍晚的余暉下格外顯眼。
越靠近河邊,空氣里的水腥味就越重。
還能聽到水鳥的叫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人聲。
老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么。
是神乎其神的“河神贈魚”?
還是別的什么,讓他無法接受的場面?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走向一條河,而是在走向一個未知的審判。
審判他,也審判黑豹。
這段路,仿佛比他的一生還要漫長。
05
黑豹的身影在前面一個拐彎后,消失了。
那里是通往河邊的一片茂密的蘆葦蕩。
老王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風吹過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無數人在低聲私語。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怕自己的腳步聲會驚動黑豹。
他蹲下身,身體緊緊貼著一片土墻,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片蘆葦蕩的入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每一秒都像是在他心上敲一下鼓。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太陽正在一點點沉入地平線,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
晚歸的鳥雀嘰嘰喳喳地從頭頂飛過。
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可老王知道,平靜之下,正隱藏著一個讓他坐立難安的秘密。
大概過了十分鐘。
就在老王覺得自己的腿已經蹲得發麻,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
黑豹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蘆葦蕩的出口。
它的嘴里,依然叼著一條銀光閃閃的大鯉魚。
魚尾還在有力地擺動著。
老王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擔心的事,似乎并沒有發生。
看樣子,黑豹真的就是憑自己的本事,從河里抓到了魚。
一股巨大的、如釋重負的感覺包裹了他。
他差點就要站起來,沖過去抱住黑豹,跟它說聲對不起。
是他錯怪它了。
可就在這時,另一道身影,也從蘆葦蕩里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男人。
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多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廉價的藍色工作服,腳上是一雙沾滿泥點的解放鞋。
而已經跑出十幾米遠的黑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它并沒有看那個男人。
而是朝著老王藏身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復雜。
老王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剛才那股如釋重重負的感覺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更冷的寒意。
不對勁。
這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情絕對沒有“狗通人性,自抓活魚”那么簡單。
那個提著空桶的年輕人,和叼著魚的黑豹,這兩者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他還沒看明白的聯系。
老王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決定不急著出去。
他要再等等,再看看。
他有一種預感,真正的秘密,還沒有完全揭開。
黑豹見那個年輕人沒有追上來,便不再猶豫,叼著魚,熟練地拐進了回家的那條路。
而那個年輕人,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最終像是放棄了,頹然地嘆了口氣,提著空桶,朝著與黑豹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陽的余暉下,被拉得又細又長,充滿了說不出的落寞。
老王沒有動。
他像一尊雕像,死死地盯著那個年輕人遠去的背影。
直到那個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路的盡頭。
然后,他才緩緩地,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轉過頭,望向黑豹離開的方向。
一個荒唐的,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腦中的混沌。
他必須,必須去那個蘆葦蕩里看一看。
他要親眼確認,那個可怕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扶著墻,慢慢站起身。
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蹲伏,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他踉踉蹌蹌地,一步一步,朝著那片在晚風中搖曳的蘆葦蕩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撥開比人還高的蘆葦,腳下是濕潤泥濘的土地。
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和水草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
穿過蘆葦蕩,眼前豁然開朗。
是一片小小的河灘。
河水靜靜地流淌,水面上泛著落日的余暉。
河灘上,還殘留著一些新鮮的腳印。
有人的,也有狗的。
而在河灘的正中央,一塊大石頭旁邊,有一個被人為挖出來的小水坑。
水坑里,還殘留著一些水。
水面上,漂浮著幾片閃亮的……魚鱗。
老王緩緩地走過去,蹲下身。
他的目光,被水坑邊上的一樣東西,牢牢地吸住了。
那是一小截被丟棄的,紅色的尼龍繩。
繩子的末端,還系著一個磨損嚴重的,小小的鈴鐺。
老王死死地盯著那個鈴鐺。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凝固了。
他感覺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
他緩緩伸出手,顫抖著,撿起了那截紅繩。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望向河對岸。
就在他抬起頭的那一刻,他看見了一幕讓他呆愣在原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