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涌殺機。
幕僚興奮來報,八個王爺已應下明日中午赴約,本以為事情能順利推進,可李鴻章的反應卻讓人捉摸不透。
他背對著幕僚,只冷冷應了一聲,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涼意滲入心底。
此時窗外,慶功的燈籠正準備掛起,一片喜慶氛圍。
但沒人知道,一場要命的殺局正隨著夜幕降臨。
說起李鴻章,他字少荃,這人的一生,和大清朝的國運緊緊地綁在了一塊兒。
李鴻章并非天生就適合帶兵打仗。
從骨子里說,他就是個一心鉆研圣賢書的讀書人。
年輕那會他憑借自身的學識,輕輕松松就考中了進士,順利進入翰林院。
當時他心里想著,這輩子估計就守著筆墨紙硯,在朝廷里安安穩穩地度過,做些舞文弄墨的事兒,也算對得起自己多年的苦讀。
可命運弄人,老天爺偏偏給他安排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太平天國運動爆發后,局勢如同亂麻一般。
太平軍所到之處,江南大地被燒得一片狼藉,許多地方都被破壞得不成樣子。
朝廷原本倚重的那些官兵,平日里看著威風凜凜,可真到了戰場上,卻不堪一擊,一觸即潰。
在這千鈞一發、國家危在旦夕的緊要關頭,李鴻章咬了咬牙,毅然決然地丟下手中的毛筆,前往投奔他的老師曾國藩。
一個原本只知讀書的文人,就這樣從頭開始,學習起如何帶兵打仗。
回到老家后,李鴻章開始著手組建自己的隊伍,這便是后來赫赫有名的淮軍。
然而組建隊伍的過程困難重重,一點都不順利。
當地那些有錢有勢的鄉紳,根本不相信李鴻章能成事,對他冷眼旁觀,不愿給予支持。
而招來的兵痞,更是讓人頭疼不已,他們整日無所事事,只知道瞎胡鬧,要錢沒錢,要糧沒糧,隊伍亂成一團。
有一天晚上,外面下著瓢潑大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營帳上。
幾個兵痞因為軍餉遲遲未發,在營帳里大聲嚷嚷起來,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揚言要造反。
聽到動靜后,李鴻章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叫護衛跟隨,他獨自一人,提著一盞燈籠,緩緩走進了營帳。
走進營帳李鴻章看到幾個兵痞手持刀具滿臉憤怒,其中一人甚至將刀子幾乎杵到了他的臉上。
但李鴻章神色鎮定,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慢慢走到桌前,將一本賬本“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在桌上,然后一條一條地開始給他們算賬、講道理。
李鴻章看著他們,認真地說道:“我知道大家跟著我,日子過得不容易。但咱們出來打仗,誰不是為了混口飯吃,為了以后能有個好出路。
跟著我干,確實可能會面臨死亡的危險,但我李鴻章向你們保證,絕不會讓你們當餓死鬼,也不會讓你們死得不明不白、窩窩囊囊。
要是咱們能在這亂世中活下來,封妻蔭子、光宗耀祖,那都不是遙不可及的夢。”
其中一個兵痞皺著眉頭,滿臉懷疑地說:“你說的倒是好聽,可現在連軍餉都發不下來,讓我們怎么相信你?”
李鴻章深吸一口氣,耐心地解釋道:“目前的情況確實困難,但朝廷不會一直不管我們。我已經在想辦法籌集資金,等資金到位,軍餉肯定一分都不會少大家的。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團結一心,先把眼前的難關渡過去。”
聽了李鴻章的話,兵痞們面面相覷,沉默了一會兒后,態度逐漸緩和下來。
從那天晚上以后,就沒人再敢跟李鴻章對著干了。
李鴻章就憑著這股不服輸的狠勁和過人的智慧,硬是把一支原本亂七八糟的民團,訓練成了朝廷手中最為厲害的部隊。
他頭腦靈活,深知洋人的槍炮威力巨大。
為了提升部隊的戰斗力,他不惜花費大價錢購買洋槍,還四處聘請洋教官來訓練士兵。
經過一番努力,他組建起了一支名為“常勝軍”的隊伍,這支隊伍實力強勁,在戰場上屢立戰功。
這支融合了中西軍事元素的隊伍,成了李鴻章手中最鋒利的武器,也是他日后在朝廷里站穩腳跟的最大資本。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李鴻章脫下官服,獨自一人望著天上的月亮時,他的內心就開始掙扎起來。
他從小讀的是仁義道德的圣賢書,可如今卻不得不干一些殺人放火、充滿權謀之事。
他心里十分清楚,這亂世就像一團亂麻,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走錯就可能萬劫不復。
1863年的冬天冷得厲害。
蘇州城下淮軍和常勝軍的軍旗被凜冽的寒風刮得呼呼作響,凍得硬邦邦的,旗幟上的褶皺都被風給吹得舒展開了,可隊伍卻沒法再往前挪動一寸。
蘇州,以前那可是有“人間天堂”美譽的地方。
可如今城門緊閉,城墻上的守軍嚴陣以待,就像一座鐵打的堡壘,任憑外面怎么攻打,就是啃不下來。
城里頭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手下的八個王爺,像郜永寬、汪安均這些人,正幫著主將譚紹光死死守著城。
這幫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打過的仗數都數不清。他們把城墻修得又高又厚,還在上面安置了許多火炮。
淮軍每次沖鋒,還沒靠近城墻,就被炮彈和箭雨給打了回來,地上滿是死傷的士兵。
李鴻章的營帳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營帳里彌漫著一股藥味和血腥味,地上滿是帶血的繃帶和用過的草藥。
官兵們傷亡慘重,營地里到處都是缺胳膊斷腿的傷員,他們有的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喊著爹娘;
有的則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仿佛對未來已經失去了希望。
士氣低落到了極點,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和絕望。
糧食也在一天天地減少,原本堆得滿滿的糧倉,現在已經空了一大半。
后方的補給線還老是被太平軍的小股部隊騷擾,運糧的隊伍經常遭到襲擊,糧食損失了不少。
士兵們每天只能喝著稀粥,餓得肚子咕咕叫。
更讓李鴻章頭疼的是,北京城里不斷傳來催促的旨意。
紫禁城里一道道加急的圣旨像雪片一樣送了過來。
慈禧太后和恭親王奕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他們要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好向全國人民有個交代,而不是一天到晚看到李鴻章報上來說死了多少人。
李鴻章的副將皺著眉頭走進營帳說:“大人,北京又來圣旨了,太后和王爺催得緊啊。”
李鴻章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何嘗不知道,可這蘇州城哪是那么容易拿下的。現在這情況,硬打下去,咱們都得折在這兒。”
李鴻章整宿整宿地對著沙盤發呆。
沙盤上蘇州城的輪廓清晰可見,城墻、護城河、城內的街道和建筑都標注得明明白白。
可在他眼里,這蘇州城就像一個巨大的難題,怎么也解不開。
他心里清楚,再這么硬打下去,就算最后把城拿下來了,他這支淮軍也得被打得殘破不堪。
到時候整個江南的局勢都可能失控,大清朝的根基也會受到動搖。
這個險他不敢冒,大清朝也冒不起。
他心里琢磨著,得找一把鑰匙,一把能從里頭把蘇州城門打開的鑰匙。
“我說李大人,您手底下的兵也是爹生娘養的,不是鐵打的。要是還這么硬著頭皮往前沖,不等把城墻給弄開,您這支隊伍自己就得先散了架!”
說這話的是英國人戈登,常勝軍的頭兒。
他剛從硝煙彌漫的前線回來,身上滿是嗆人的硝煙味兒,頭發上還沾著些塵土,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戈登這人實在,是個純粹的軍人,看問題那叫一個準,而且說話直來直去,不繞彎子。
他不像淮軍那些將領,見了李鴻章就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
他一邊用手抹了把臉上的灰,一邊指著蘇州城墻,神情嚴肅地說:“我安插在城里的眼線傳消息出來,說城里那八個王爺,心里頭想法都不一樣。
特別是那個叫郜永寬的,早就嚇得沒了魂兒,一心想著投降了。
可他們就是怕那個死腦筋的譚紹光,也擔心你們官軍說話不算數,等他們投降了,再回頭跟他們算舊賬。”
李鴻章聽了,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琢磨:這洋人想的,居然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戈登臉上,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戈登見李鴻章有了反應,便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一口,吐了個煙圈,接著說:“依我看,咱們可以招安他們。”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這事我戈登來擔保!我拿我大英帝國軍人的名譽發誓,只要他們把譚紹光給干掉,然后打開城門投降,你們官軍就得保證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安全,還有他們的家產,一樣都不能少,還得給他們安排相應的官職。”
在那個年代,洋人的擔保,那分量可比金子還重。
李鴻章聽了戈登的話,心里暗自高興。
他正愁沒個合適的臺階下,好結束這場沒完沒了、要人命的圍城戰呢。
“招安”這法子,簡直就是老天爺給他送來的大好機會。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當場就做了決定說:“行,就按你說的辦。不過這事兒得找個合適的人去辦。”
他皺著眉頭,在屋里來回踱步,心里琢磨著該找誰合適。
突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個人,“有了,程學啟最合適。這程學啟以前也是太平軍的大將,后來投降了咱們清軍。
他打起仗來那叫一個不要命,我很信任他。而且他跟城里那幾個王爺都認識,由他去勸說,那些人肯定最容易信服。”
于是李鴻章親自拿起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了一封信。
寫完后他把戈登叫過來說:“戈登,你在信上畫個押,做個擔保。”
戈登接過信,看了看,點了點頭,在信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著李鴻章又把程學啟叫來,把信交給他說:“學啟啊,這封信你偷偷送進城里去。一定要小心,別讓人發現了。”
程學啟接過信,拍了拍胸脯說:“大人放心,我一定把這事兒辦好。”
就這樣一封由李鴻章親手書寫、戈登畫押擔保、再由程學啟偷偷送出去的信,就這么悄悄地送進了那座看起來堅不可摧的蘇州城里。
這封信在八個王爺中間傳開后,就像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瞬間炸開了鍋。
郜永寬的家中,此時燈火昏黃,搖搖晃晃的燈光映照在八個人的臉上,讓他們的臉色在光影中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這八個人大多出身貧苦,當年跟著洪秀全揭竿而起鬧革命,心中懷著的就是推翻滿清統治,讓百姓自己當家做主的理想。
可如今形勢急轉直下。
老家天京被清軍圍得水泄不通,眼看就要城破人亡。
蘇州城里的糧食也所剩無幾,百姓們餓得面黃肌瘦,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慘狀。
他們手下的士兵們,也一個個無精打采,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郜永寬坐在桌前,眉頭緊鎖,心中五味雜陳。
他看著手中的信,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那信紙被震得“嘩啦”作響。
他扯著嗓子,聲音都喊得有些沙啞了:“兄弟們,咱們不能再這么死守下去了。再守下去,咱們這些弟兄,還有這滿城的百姓,都得給這蘇州城陪葬!
你們看看現在這情況,天京保不住,蘇州也快撐不住了。
李鴻章派人送信來了,說只要咱們獻出蘇州城,就封咱們當總兵、副將。
咱們家里的老婆孩子、金銀財寶,都能保住,一個都不會少。
還有那個戈登洋人,也指天發誓給咱們作保。
這可是咱們最后的機會了,錯過了可就啥都沒了!”
另一個將領周文佳坐在一旁,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他皺著眉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道:“郜大哥,話雖這么說,可忠王對咱們一直都很不錯啊。譚兄弟更是對太平天國忠心耿耿,咱們要是這么干,那不就是忘恩負義,跟豬狗有什么區別嗎?”
汪安均聽了周文佳的話,冷笑一聲,滿臉的不屑:“周兄弟,都到什么時候了,你還提什么忠義。忠義能當飯吃嗎?能救咱們老婆孩子的命嗎?
你也不看看現在城里的糧食還能撐幾天。咱們的老婆孩子可都在城里呢,難道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最后再被那些清妖砍了腦袋?
咱們也得為自己和家人想想后路啊。”
汪安均的這番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直直地戳中了所有人的心窩子。
每個人的心里都開始動搖起來,他們既想著能當官發財,又害怕丟了性命,還時刻惦記著家里的老婆孩子。
這些復雜的念頭,就像一團亂麻,在他們心里糾纏不清,一點點地啃噬著他們心中最后的那點忠心。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活命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
他們圍坐在一起,低聲商量起來,最后想出了一條毒計。
第二天夜里,譚紹光正在王府里,對著地圖研究怎么守城。
他眉頭緊鎖,眼神專注,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正在悄悄逼近。
這時郜永寬這伙人以“商量大事”的名義,來到了王府。
譚紹光見是他們,一點防備都沒有,還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
就在譚紹光轉身準備去倒茶的時候,郜永寬等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幾把雪亮的鋼刀從他們的衣服里迅速抽了出來。
他們毫不猶豫地沖向譚紹光,幾把刀同時捅進了他的身體里。
譚紹光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他連喊都沒喊出一聲,就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里。
這位到死都忠于太平天國的硬漢,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天亮的時候,蘇州城門緩緩地打開了。
郜永寬等人帶著譚紹光那顆血淋淋的腦袋,裝在一個盒子里,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李鴻章的桌子上。
沒耗費一兵一卒就順利拿下蘇州城,這消息傳回北京,朝廷上下都炸開了鍋。
李鴻章趕忙給皇上寫報告,在報告里把這功勞全歸到皇上身上說:“是皇上的威名震懾了他們,那太平軍里的壞頭目主動就投降了。”
隨后李鴻章下令在蘇州知府衙門擺一場盛大的慶功宴,要以最高的規格招待郜永寬等八位“有功之臣”。
他親自寫請帖,用的是最好的描金紅紙,上面的話寫得特別漂亮,夸他們:“能深明大義,棄暗投明,是國家的功臣。”
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在宴會上當場就給他們發官印、讓他們穿上官服。
八個降將接到請帖后,興奮得不行。
他們趕忙翻出自己最好的衣服換上,互相拱著手,滿臉喜氣地道喜,嘴里不停地說著:“咱們這以后可就是大官啦,光宗耀祖的日子就在眼前咯。”
他們心里想著,殺了譚紹光,這就是給新主子李鴻章納的最好的一份“投名狀”,從今往后,就能擺脫“反賊”的壞名聲,舒舒服服地過安穩日子,享受榮華富貴了。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就在李鴻章的大帳里,另一場關乎他們性命的會議,正悄悄地進行著。
一個幕僚滿臉焦急,額頭上的汗直往下流,他著急地說:“大人,這事可不能干啊!從古至今,殺了投降的兵將,這名聲可就臭了,不吉利啊!
現在江南這邊人心還沒穩下來,要是把這八個降將殺了,怕是天下人都要罵咱們,那些還在觀望的太平軍,肯定會跟咱們死拼到底的。”
另一個心腹則湊到李鴻章跟前,壓低聲音,眼神里透著一股狠勁說道:“大人,這幫人根本靠不住!今天他們能賣了譚紹光,明天就能把您給賣了!
現在太平軍的主力還沒消滅干凈,留著他們,那就是養了一群老虎,遲早會出大亂子的!必須得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后患!”
李鴻章坐在帥位上,一句話也不說,手指頭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帳篷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個不停,可李鴻章的眼神卻越來越冷,讓人看了心里直發毛。
最后李鴻章一揮手,示意大家別再吵了,只冷冷地說了一句:“我心里有主意了。”
宴會前一天晚上,一道蓋著李鴻章大印的密令,從大帳里悄悄送了出去,很快就被送到了城里幾個重要的淮軍兵營。
一場殺機就這樣悄悄地藏在了酒杯和笑臉的背后。
負責牽線搭橋的程學啟,心里一直覺得不踏實。
他給那八個人請功的報告遞上去后,李鴻章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說會好好嘉獎他們,可正式的文件卻一直不見下來。
程學啟心里犯嘀咕,想趁著晚上再去問問李鴻章,結果到了大帳門口,被衛兵攔住了。
衛兵說:“大人正在忙要緊事,誰也不見。”
程學啟沒辦法,只好轉身往回走。可當他路過放文件的偏帳時,一陣風正好吹開了門簾。
他眼角余光不經意間一瞟,就看到了桌上一份剛寫好的名單。
就這一眼程學啟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往上躥,腦袋一下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