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真煩！”這是兒子甩給林葦的最后一句話。

為了在令人窒息的生活中喘口氣，她在萬圣節的夜晚，把自己化成了一個白衣飄飄的女鬼，在別人的尖叫聲中享受著報復性的快樂。

她潛伏在黑暗的巷口，準備嚇唬下一個路人，卻沒想到，一雙真正的大手從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拖入了更深的黑暗。

01

林葦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臺生了銹的機器，每天都在重復同樣卡頓的軌跡。

清晨五點半的鬧鐘是第一個齒輪，冰冷而準時。

她摸索著關掉鬧鐘，身邊是丈夫老張震耳欲聾的鼾聲，像一頭疲憊的困獸。

廚房里，冰冷的自來水沖刷著昨晚剩下的碗筷，也沖刷著她了無生趣的臉。

她今年四十二歲，不好不壞的年紀，不好不壞的生活。

丈夫老張在一家國企做著不好不壞的職位，每天回家就是吃飯、看電視、睡覺，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少到像沙漠里的幾棵枯樹。

兒子王陽今年十七歲，正處在最叛逆的年紀，也是這個家里最大的一個難題。

“媽，你真煩！”

這是三天前，王陽甩給她的話，伴隨著一聲用力的摔門聲。

起因是她發現了王陽抽屜里藏著的幾包香煙，還有一張被揉成一團的不及格的物理試卷。

她想和他談談，但王陽的回應只有這一句，和那個決絕的背影。

從那天起，王陽就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他每天很晚回家，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震耳欲聾的音樂像是他對抗世界的武器。

林葦站在他緊閉的房門外，能聞到從門縫里飄出來的淡淡煙味，混雜著青春期少年荷爾蒙的氣息和一種說不清的陌生感。

她感到一陣無力，仿佛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被一堵無形的墻擋了回來。

她想不明白，那個小時候黏在她身后，奶聲奶氣喊著“媽媽”的小男孩，怎么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是她做錯了什么嗎？

她把最好的都給了他，省吃儉用，為了他的學區房，他們一家擠在市中心這個六十平米的老破小里。

她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又惹他不高興。

可他還是像一匹掙脫了韁繩的野馬，離她越來越遠。

有時候，林葦會翻開舊相冊。

照片里，王陽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咧著沒長齊牙的嘴，笑得一臉燦爛。

那時候的他，會把幼兒園里得到的小紅花鄭重地別在她的衣領上，告訴她：“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

照片的顏色已經微微泛黃，就像那些回不去的時光。

她嘆了口氣，合上相冊，生活的沉重感再次將她包裹。

這個家，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她被困在里面，日復一日。

她渴望一點改變，一點點就好，能讓她從這令人窒息的空氣中喘一口氣。

哪怕只是一晚上。

02

改變的契機，來自一張貼在小區電梯里的廣告海報。

“萬圣節狂歡夜，裝扮成你最想成為的樣子，釋放真實的自己！”

海報上，一群穿著奇裝異服的年輕人笑得肆無忌憚，背景是城市璀璨的霓虹。

林葦看著那張海報，心里某個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了。

釋放真實的自己？

她真實的自己是什么樣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

回到家，老張依舊陷在沙發里看抗日神劇，對她的歸來毫無反應。

王陽的房門緊閉著，里面沒有音樂，一片死寂，這比震耳欲聾的音樂更讓她心慌。

她輕輕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陽陽，晚飯想吃什么？”她柔聲問。

門里傳來一聲不耐煩的悶響，像是什么東西被踢翻了。

林葦的心沉了下去。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蘆葦蕩里奔跑。

沒有丈夫的鼾聲，沒有兒子的冷漠，只有風聲和自由。

醒來后，那個念頭在她心里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要去參加那個萬圣-節狂歡夜。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成了她一個人的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她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開始在網上搜索萬圣節的裝扮教程，眼睛里閃爍著久違的光芒。

她最終決定，要扮成一個“鬼”。

不是那種血肉模糊、面目猙獰的惡鬼，而是一個白衣飄飄、長發及腰的古典女鬼。

就像她夢里那個穿著白裙子的自己。

她找出一條很多年沒穿過的白色連衣裙，那時候她還很瘦，裙子穿在身上，空蕩蕩的。

但這正好，鬼就應該是消瘦的，沒有重量的。

她又買了一頂長長的黑色假發，發絲順滑，一直垂到腰間。

最關鍵的是妝容。

她對著鏡子，一遍遍地練習。

要把整張臉涂得煞白，沒有一絲血色。

眼圈要用黑色的眼影涂滿，深深地凹陷下去。

嘴唇要涂成暗紅色，像是凝固的血跡。

當她第一次完成全套妝容，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時，她被嚇了一跳。

鏡子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那張慘白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疲憊和瑣碎，取而代de的是一種奇異的、冷漠的美感。

那雙被黑色眼圈包裹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在慘白的臉上裂開，顯得詭異而又暢快。

她喜歡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沒有人認識她。

她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誰的母親。

她只是一個游蕩在人間的“鬼”。

萬圣節那天，她特意給老張和王陽做了他們最愛吃的紅燒肉。

老張吃得滿嘴流油，王陽也難得地從房間里出來，雖然還是沒和她說話，但至少把一碗飯吃完了。

看著他們，林葦的心里奇怪地平靜。

等他們都睡下后，她開始了她的變身。

她在狹小的衛生間里，一點點地將自己變成那個“鬼”。

穿上白裙，戴上假發，化上慘白的妝。

最后，她對著鏡子，用暗紅色的口紅，在嘴角畫出一個詭異的上揚弧度。

一切準備就緒。

她悄悄打開門，像一個真正的幽靈一樣，溜進了深夜的城市。

03

十月底的夜晚，風已經很涼了。

林葦赤著腳走在冰冷的人行道上，白色的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能感覺到路人投來的奇異目光，有驚訝，有好奇，也有恐懼。

但她一點也不在乎。

相反，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她不再是那個淹沒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家庭主婦林葦。

她是一個能引起別人情緒波動的存在。

城市的心臟地帶，酒吧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這里是年輕人的世界，各種“妖魔鬼怪”隨處可見。

吸血鬼、僵尸、小丑、女巫……

林葦混在他們中間，卻顯得格格不入。

別人的裝扮，是為了熱鬧和狂歡。

而她的裝扮，卻透著一股發自內心的陰冷和孤寂。

她沿著街道慢慢地走，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打扮成海盜的樣子，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想要搭訕。

“嘿，美女，一個人？”

林葦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頭，用那雙沒有焦距的黑色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海盜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仿佛被那雙眼睛吸了進去，看到了一片無盡的虛無。

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對……對不起，打擾了。”

年輕人結結巴巴地道了歉，幾乎是落荒而逃。

林葦看著他狼狽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

這很有趣。

原來，冷漠和距離，是這么好用的武器。

她繼續往前走，發現了一個絕佳的“捕獵”地點。

那是一條昏暗的小巷，巷口的路燈壞了一盞，忽明忽暗。

巷子深處有一個垃圾中轉站，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酸腐氣味。

很少有人會走這條路。

但總有那么一兩個圖方便，或者想抄近路的倒霉蛋。

林葦閃身躲進了巷口的陰影里，與黑暗融為一體。

她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著。

很快，第一個“獵物”出現了。

那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白領，一邊走一邊低頭看手機，行色匆匆。

就在他走到巷口的那一刻，林葦突然從陰影里飄了出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他面前。

年輕白領一頭撞了上來，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抬起頭，正對上林葦那張慘白而詭異的臉。

時間仿佛靜止了兩秒。

“啊——鬼啊！”

一聲劃破夜空的尖叫，年輕白領連滾帶爬地跑了，連手機都不要了。

林葦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手機。

屏幕還亮著，顯示著一個股票交易軟件的界面，一片刺眼的綠色。

她把手機輕輕放在旁邊的花壇上，轉身再次消失在黑暗里。

這種感覺太棒了。

別人的恐懼，成了她快樂的源泉。

在這場游戲中，她不再是那個被動承受一切的弱者。

她成了主宰，一個可以輕易撥動別-人情緒的，來自陰間的使者。

她開始上癮。

她潛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地鐵站的出口，公園的僻靜小路，老舊居民樓的樓道里。

她嚇唬那些深夜晚歸的上班族，嚇唬那些偷偷約會的小情侶，嚇唬那些流浪的貓狗。

她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演員，一遍遍地上演著獨屬于她一個人的默劇。

城市的夜晚，成了她巨大的舞臺。

而她，是唯一的主角。

在一次次的驚聲尖叫和倉皇逃竄中，她心中的壓抑和苦悶，似乎也隨之宣泄了出去。

她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輕，仿佛真的沒有了重量，可以隨風飄去。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從她離開酒吧街開始，就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她。

那目光，像潛伏在暗處的獵手，充滿了審視和探究。

04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男人。

他叫李強，一個普通的貨車司機，每天的工作就是穿梭在這座城市的血管里，運送著各種各樣的貨物。

今天晚上，他提前收了工，開著空車，準備回郊區的家。

路過市中心的酒吧街時，他被堵在了路上。

街上群魔亂舞，吵鬧的聲音讓他有些心煩。

他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就在他百無聊賴地等待時，他看到了她。

那個白衣女鬼。

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和奇形怪狀的人群中，她顯得那么特別。

她身上有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真實的寒意。

不像其他年輕人那樣，是為了玩樂而裝扮。

她仿佛就是那個“鬼”本身。

李強的心，莫名地被觸動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在三年前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

從那以后，他的世界就變成了灰色。

他每天拼命地工作，想用疲憊來麻痹自己，但每到深夜，巨大的孤獨和思念就會將他吞噬。

他已經很久沒有對一個女人產生過興趣了。

但眼前這個“女鬼”，卻讓他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是好奇，也是一絲……同情。

他覺得，在那副冰冷的妝容下，藏著一個和他一樣孤獨的靈魂。

他鬼使神差地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遠遠地跟了上去。

他看著她嚇唬那個醉酒的海盜，看著她躲進陰暗的小巷。

他看著她像一個幽靈一樣，在城市的角落里游蕩。

她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

但李強卻從她的背影里，讀出了一絲悲涼。

一個正常的女人，怎么會喜歡把自己打扮成這個樣子，以嚇唬人為樂呢？

她一定是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過不去的坎。

就像曾經的他，在妻子剛去世的那段時間里，也曾想過用酒精，用飆車，用一切極端的方式來毀滅自己。

他跟了她很久，穿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

他看到她站在天橋上，看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河，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風吹起她長長的黑發和白色的裙擺，在夜色中劃出寂寥的弧線。

那一刻，李強的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他想走上前去，摘下她的假發，擦掉她臉上的妝。

他想看看，這張“鬼臉”之下，到底藏著一張怎樣愁苦的臉。

他想告訴她，別怕，這世界雖然操蛋，但總會過去的。

但他終究沒有那么做。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貨車司機。

他有什么資格去打擾一個“女鬼”的清修呢？

他看著林葦的身影消失在公園深處的黑暗中，猶豫了片刻，還是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而林葦，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沉浸在這場自我放縱的游戲里。

她甚至回憶起了和兒子王陽之間，爆發的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那是在半年前，王陽的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

一塌糊涂。

她拿著成績單，氣得渾身發抖。

“王陽，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學習，不跟我們交流，你以后想干什么？去要飯嗎？”

她的話說得很重，她知道。

但她控制不住。

王陽低著頭，沉默了很久。

就在林葦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用沉默來對抗的時候，他突然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里，充滿了她看不懂的情緒，有憤怒，有委屈，還有一絲……絕望。

“你根本就不懂我！”他沖她吼道，“你只關心你的面子，只關心我能不能考上好大學，讓你在親戚朋友面前有光！”

“我什么時候關心過我的面子？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嗎？”林葦的聲音也高了起來。

“為了我？那你問過我想要什么嗎？”王陽的眼眶紅了，“你和爸每天就像兩個木偶一樣生活在這個房子里，你們不累嗎？我覺得惡心！”

“你……”林葦揚起手，想打他一巴掌。

但看著兒子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她的手終究還是落不下去。

“你滾。”王陽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這個家，我一天也不想待了。”

從那天起，他們之間的冰墻，就變得更加厚實了。

林葦站在公園的黑暗里，夜風吹得她有些冷。

回憶像一把鈍刀，在她的心上慢慢地割。

她不明白，為什么她拼盡全力想要維系的家，在兒子眼里卻是惡心的。

為什么她付出的愛，卻變成了傷害他的枷繩。

或許，王陽說得對。

她不懂他。

就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懂她一樣。

一陣寒意襲來，她抱緊了雙臂。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今晚，她不是林葦，她是個沒有過去的“鬼”。

她要繼續她的游戲。

她需要更多的尖叫聲，來驅散心中的寒冷和痛苦。

05

林葦從公園里出來，沿著一條僻靜的馬路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兩旁都是老舊的居民樓，大部分窗戶都黑著，像是城市被遺忘的角落。

路燈很暗，光線被茂密的法國梧桐樹葉切割成斑駁的碎片，灑在地上，隨著風輕輕搖晃。

氣氛剛剛好。

她感覺自己的狀態越來越好了。

腳步輕飄飄的，身體里有一種奇異的能量在涌動。

她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可以穿墻而過。

她看到了下一個目標。

路邊有一個半人高的綠色鐵皮垃圾桶，旁邊還堆著幾個黑色的垃圾袋。

一個穿著環衛工制服的男人，正推著一輛清潔車，從遠處慢慢走過來。

他看起來年紀不小了，背有些駝，動作遲緩。

太完美了。

一個深夜還在工作的孤獨老人。

他的反應一定會很有趣。

林葦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翹起，形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她悄無聲息地閃身躲到了那個大垃圾桶的后面。

她蹲下身，將自己瘦小的身體完全隱藏在垃圾桶的陰影里。

她能聞到垃圾桶里散發出的食物腐爛的酸臭味，但她毫不在意。

此刻，她是一個沒有嗅覺的鬼。

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清潔車輪子壓過路面的“沙沙”聲，越來越近。

還有老人沉重而壓抑的咳嗽聲。

近了。

更近了。

林葦的心跳開始加速，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她已經能想象到老人看到她時，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會露出怎樣驚恐的表情。

他會扔掉手里的掃帚嗎？

他會大聲呼救嗎？

還是會嚇得直接癱倒在地上？

這一切的未知，都讓她感到一種變態的滿足感。

就是現在！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準備在清潔車經過垃圾桶的瞬間，猛地站起來，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驚喜”。

她全然沒有注意到，一個黑影，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身后。

那個黑影比夜色還要濃重，像一只蟄伏已久的猛獸。

就在林葦聚精會神，準備嚇唬下一個倒霉蛋的時候。

一只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猛地從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另一只手臂像鐵鉗一樣，緊緊箍住了她的身體。

“唔！”

林葦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里面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所有的聲音都被堵在了喉嚨里。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身后的人是誰。

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向后拖去，雙腳離開了地面。

她的身體在半空中胡亂地蹬踹著，白色的裙擺在空中劃過一道絕望的弧線。

她被拖進了那條她之前選中的，用來嚇唬別人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