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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婚姻，二十七年的AA制。

林雅文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手里攥著那張十二萬元的醫療費用清單，指尖微微發白。身旁的張建國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可他已經五十二歲了。

"雅文，你看這個費用......"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微弱。

三十年前，她是那個穿著白裙子走進婚姻殿堂的少女；二十七年前，她是那個提出AA制的年輕妻子。而現在，她是那個被要求為婆婆醫療費買單的女人。

有些賬，不是用金錢可以算清的。有些情，也不是用時間可以衡量的。當初那個看似公平的約定，在此刻的醫院里，顯得格外諷刺。

1998年，林雅文二十三歲，剛從財會專業畢業，在市里的一家國企做會計。張建國比她大兩歲，師范學院畢業后分配到市重點中學教語文。他們是在朋友聚會上認識的，張建國溫文爾雅，戴著金邊眼鏡，講起話來慢條斯理，很有書卷氣。

"你很特別。"這是張建國對林雅文說的第一句話。當時雅文正在跟朋友爭論女性經濟獨立的重要性，她的觀點鮮明，邏輯清晰，在一群傳統思想的年輕人中顯得格外突出。

交往半年后，他們決定結婚。那時的林雅文對未來充滿憧憬，她設想過很多種婚后生活的模式，但她最堅持的一點是——經濟獨立。

"建國，我們結婚后，我希望能保持各自的經濟獨立。"新婚之夜，在那間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屋里，林雅文鄭重地提出了這個想法。

張建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這個想法很新潮。不過，夫妻之間還分這么清楚嗎？"

"我不是要分清楚，而是要保持自主。你想想，如果我們各自管理自己的收入，反而能避免很多因為錢產生的矛盾。我見過太多夫妻因為錢的事情吵架。"

張建國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那我們試試看。家里的開銷怎么辦？"

"按比例承擔，或者輪流承擔。比如這個月你出房租水電，下個月我出。買菜做飯的錢我們輪流出。"

"聽起來很公平。"張建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雅文，你真的很有想法。"

最初的三年，這種模式運行得相當順利。他們各自有自己的銀行賬戶，各自支配自己的工資。家里的開銷按照雅文的建議輪流承擔，兩人都覺得這樣很公平。雅文甚至為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找到了維持婚姻和諧的秘訣。

2001年，女兒張夢婷出生了。

生產當天，雅文躺在產床上，聽著嬰兒的啼哭聲，心里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溫柔。張建國守在床邊，眼眶紅紅的："雅文，辛苦你了。"

出院時，醫療費用是三千二百元。張建國主動說："這個我來出。"

"不用，按我們的約定，這應該算我的個人開銷。"雅文雖然身體虛弱，但思路依然清晰。

"可是......"

"沒有可是，約定就是約定。"

孩子的出生沒有改變他們的財務模式，反而讓這種模式變得更加復雜。奶粉錢、尿布錢、玩具錢、衣服錢，甚至連疫苗錢，他們都要仔細計算誰來承擔。

有一次，夢婷發高燒，雅文抱著孩子沖到醫院。掛號費、檢查費、藥費，她一項項地記在小本子上。回到家，張建國看著賬單說："這些我來出一半。"

"為什么？按我們的約定，這個月輪到我承擔家庭開銷。"

"可是孩子生病不是計劃內的支出......"

"建國，我們當初怎么約定的？不能因為特殊情況就改變規則。"

那一刻，張建國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復雜，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隨著孩子長大，這種AA制逐漸滲透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夢婷的學費、補習費、興趣班費用，他們都要事先商量好如何分攤。有時候為了幾十塊錢的差額，兩人會在深夜里拿著計算器核算半天。

2005年，張建國的父親因為心臟病去世。辦喪事的錢，雅文一分沒有出。

"這是你家的事情，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沒有義務承擔。"雅文的話雖然符合邏輯，但聽在張建國耳里卻格外刺耳。

那次以后，張建國變得沉默了很多。但雅文覺得自己沒有錯，規則就是規則，不能因為感情而破壞原則。

2008年，雅文的母親生病住院，需要一大筆醫療費。她二話不說就承擔了全部費用，張建國想要幫忙，被她婉拒了："這是我的家事，不需要你操心。"

多年來，他們就像兩個合租的室友，彼此客氣，彼此獨立，彼此尊重邊界。他們有各自的朋友圈，各自的興趣愛好，各自的存款賬戶。甚至連度假旅游，都要AA制。

2010年，雅文升職加薪，月收入比張建國高出一千多。按照比例分攤家庭開銷的原則，她需要承擔更多的費用。

"這樣不公平。"張建國第一次對他們的財務模式提出了質疑。

"為什么不公平？按比例承擔本來就是我們約定的方式之一。"

"可是你收入高了，我的壓力就大了。"

"那你也努力提高收入啊。我的收入高，是因為我工作努力，憑什么要遷就你的收入水平？"

這次爭吵持續了很久，最終還是維持了原來的模式。但雅文能感覺到，張建國心里開始有了不平衡。

夢婷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從小就知道爸爸媽媽的錢是分開的。她需要什么東西，要分別向爸爸媽媽申請，有時候還要聽他們討論這個月輪到誰來買。

"媽媽，為什么我們家跟別人家不一樣？"十二歲的夢婷問過這樣的問題。

"因為媽媽覺得這樣更公平，能避免很多矛盾。"雅文耐心地解釋。

"可是我覺得這樣很奇怪，同學們都說你們不像夫妻，更像室友。"

雅文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夢婷，你要記住，經濟獨立是女性最重要的品質之一。媽媽希望你將來也能做一個經濟獨立的女性。"

2015年，他們搬進了新房子。首付是兩人分別出的，房貸也是按比例還的，連房產證上都寫著兩個人的名字和各自的出資比例。

朋友們對他們的模式議論紛紛。有人羨慕，覺得這樣很公平；有人不解，覺得夫妻之間這樣計較很傷感情；還有人暗地里猜測他們的婚姻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雅文的好友王慧是少數幾個理解她的人。王慧離過一次婚，就是因為前夫控制她的經濟，讓她失去了自主權。

"雅文，我覺得你這樣做是對的。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錢，不能依附男人生活。"王慧總是支持她的選擇。

但另一個朋友李萍卻有不同的看法："雅文，夫妻之間計較得這么清楚，真的好嗎？有些時候，感情比金錢更重要。"

"感情和金錢并不沖突。我們感情很好，就是因為沒有金錢上的糾紛。"雅文總是這樣回答。

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的婚姻看起來很和諧。沒有因為錢吵過架，沒有為了開銷爭執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和自主權。雅文甚至覺得自己找到了婚姻的完美模式。

2018年，夢婷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學費、生活費該怎么分攤，又成了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

"孩子的教育費用，我們應該共同承擔。"張建國說。

"當然，按比例分攤。"雅文拿出計算器開始計算。

"雅文，孩子都這么大了，我們還要這樣算賬嗎？"

"為什么不算？算清楚了才能避免矛盾。"

張建國看著她，眼中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我們到底是夫妻還是合作伙伴？"

"當然是夫妻，但夫妻也可以是平等的合作伙伴啊。"

那次對話結束后，張建國沉默了很久。雅文以為他接受了自己的觀點，但實際上，裂痕已經悄悄產生了。

2020年疫情期間，雅文的收入受到了影響，減少了百分之三十。按照比例分攤的原則，她承擔的家庭開銷也應該相應減少。

"建國，我這幾個月的收入減少了，家里的開銷比例需要重新計算。"

張建國正在批改學生作業，頭也沒抬地說："知道了。"

那種平靜的語氣讓雅文感到了一絲異樣，但她沒有多想。

疫情過后，雅文的收入不但恢復了，還有了大幅增長。她的會計師事務所承接了幾個大項目，她的年收入比張建國高出了一倍多。

這時候，問題又來了。按照比例分攤的原則，雅文需要承擔大部分的家庭開銷。

"雅文，我覺得我們的模式需要調整了。"張建國終于開口了。

"為什么要調整？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可是現在你的收入比我高這么多，我壓力很大。"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制度的問題。"雅文的話依然邏輯清晰，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雅文，我們結婚二十多年了，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堅持原則嗎？建國，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不能因為你現在不適應就改變規則。"

那次爭吵很激烈，是他們結婚以來為數不多的爭吵之一。最后還是維持了原來的模式，但雅文能感覺到，張建國心里的不滿在積累。

2022年，夢婷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在慶祝聚餐時，夢婷突然說："爸爸媽媽，我以后想要談戀愛結婚的話，絕對不會像你們這樣AA制。"

"為什么？"雅文有些意外。

"因為我覺得這樣太累了。從小到大，看著你們為了每一筆開銷計算來計算去，我覺得這不像一個家，更像一個公司。"

雅文愣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認為完美的模式，在女兒眼中竟然是這樣的。

"夢婷，媽媽這樣做是為了避免矛盾，是為了維護家庭和諧。"

"可是媽媽，你有沒有想過，有些矛盾是避免了，但有些感情也冷卻了。"夢婷的話很輕，但每個字都擊中了雅文的心。

那天晚上，雅文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聽著身邊張建國均勻的呼吸聲，突然覺得他們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墻。

2023年，張建國的母親開始頻繁生病。每次住院，都是張建國一個人在忙前忙后。雅文偶爾會去醫院看望，但從來不主動承擔任何費用。

"雅文，媽這次住院花了不少錢，你看......"張建國試探性地說。

"建國，這是你媽媽，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沒有義務承擔她的醫療費用。"雅文的回答依然理直氣壯。

張建國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我知道了。"

2024年初，張母被確診為癌癥晚期。這個消息像晴天霹靂一樣擊中了張建國。他開始頻繁請假，往返于學校和醫院之間。

治療費用越來越高，張建國的積蓄很快就見了底。他向親戚朋友借錢，甚至考慮過賣掉自己名下的房產份額。

雅文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堅持認為這不是她的責任。二十七年的AA制，已經成了她的原則底線，不容突破。

2024年11月15日，星期五。

張母的病情突然惡化，醫生說需要立即進行一次大型手術，費用預計十二萬元。

張建國拿著醫療費用清單，手在微微顫抖。他的積蓄已經全部花光，親戚朋友那里也借不到這么多錢了。

醫生催促著："家屬，手術要盡快安排，每耽誤一天都可能影響治療效果。"

張建國站在醫院走廊里，看著那張十二萬元的清單，第一次感到了絕望。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雅文的電話："雅文，你現在能來醫院一趟嗎？媽媽的情況很嚴重。"

一個小時后，雅文匆匆趕到了醫院。看到張建國憔悴的樣子，她心里也很難受，但理智告訴她要保持原則。

"雅文，醫生說媽媽需要立即手術，費用是十二萬。我的錢已經全部用完了，你看......"張建國的聲音在顫抖。

雅文接過那張醫療費用清單，看著上面的數字，心里五味雜陳。

"建國，你知道我們的約定。這是你母親的醫療費，不應該由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