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就是你,你就是你的臉。”
經紀人冷冷地說。
為了這句話,她花了四億,整容一百二十次,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完美的“商品”。
01
琳達的公寓像一個手術室,或者說,一個精心布置的展柜。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沙發,白色的地毯,一切都白得發亮,像雪,也像消毒水的顏色。
空氣中飄著一種昂貴的香薰味,甜膩,卻冰冷,企圖掩蓋這間屋子里與生俱來的空曠。
她不喜歡這種味道,但她的粉絲喜歡。
粉絲們在直播間里尖叫,說這是“仙女的味道”。
琳達就得活得像個仙女。
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夜景,霓虹燈像流動的巖漿,在黑暗中炙烤著每一個不甘寂寞的靈魂。
琳達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張完美到毫無瑕疵的臉。
歐式雙眼皮,挺翹的鼻梁,飽滿的蘋果肌,還有時下最流行的微笑唇。
每一個五官都像是用尺子量過,用圓規畫過,精確到了毫米。
這張臉,價值四億。
是一百一十九只手術刀的雕琢,是無數次麻醉和清醒后的杰作。
她對著倒影,熟練地調整著嘴角上揚的弧度。
一分,太假。
三分,不夠甜。
五分,剛剛好,像一顆裹著蜜糖的子彈,能瞬間擊中屏幕另一端那些男人的心臟。
手機屏幕亮起,經紀人李姐的微信彈了出來。
“A,下個月的封面談下來了,《風尚》的,你準備一下。”
琳達沒有回復。
她知道李姐的下一句話是什么。
“你的眼角好像有點下垂了,鼻子也需要再調整一下,這次我們找個最好的醫生。”
果然,微信提示音再次響起。
“我已經幫你約好了,還是上次那個醫院,第一百二十次,湊個整,多吉利。”
吉利嗎?
琳達的指尖劃過自己光滑得像假肢一樣的臉頰,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她打開了自己的社交賬號,上億的粉絲,幾千萬的點贊。
評論區里,密密麻麻的贊美像潮水一樣涌來。
“姐姐好美,人間芭比!”
“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
“我愿意花一百萬整成姐姐這樣!”
這些贊美,曾是她賴以為生的氧氣。
現在,卻像一根根繩索,將她捆綁在這具完美的軀殼里,動彈不得。
她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久到城市的霓虹都開始變得疲憊。
然后,她拿起手機,給李姐回了一個字。
“好。”
02
李姐推開公寓門的時候,琳達正坐在梳妝臺前。
臺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每一瓶都貼著外文標簽,價格昂貴。
但琳達沒在化妝,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怎么不開燈?”
李姐按下開關,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琳達臉上那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疲憊。
“在想什么呢?”李姐的聲音很干練,像她的為人一樣,從不拖泥帶水。
“沒什么。”琳達的聲音很輕,像羽毛。
李姐沒再追問,她將一份合同放在桌上。
“《風尚》的合同,你看一下,這次的價碼很高,足夠你做完手術再買十個愛馬仕。”
琳達的目光落在合同上,卻沒有伸手去拿。
“李姐,”她忽然開口,“你說,他們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這張臉?”
李姐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不以為然的精明。
“這有區別嗎?”
“你的臉就是你,你就是你的臉。”
“琳達,這個圈子就是這么現實,沒人有時間透過你平平無奇的外表,去發現你有趣的靈魂。”
“美麗,就是最快的通行證。”
李姐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剖開了這個行業的真相。
琳達沉默了。
是啊,沒有這張臉,她是誰?
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那個曾經在流水線上擰螺絲,每個月拿著三千塊工資,被所有男人無視的,名叫王翠花的普通女孩。
“別想太多了,”李-姐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仿佛琳達是一件易碎的瓷器,“這個世界對女人是不公平的,我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贏。”
“第一百二十次手術,是你的里程碑。”
“做完這次,你會比以前更美,更紅。”
“到時候,整個世界都會在你腳下。”
李姐的語氣充滿了煽動性,像一個正在布道的牧師。
琳達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我知道了。”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 ? 的決絕。
李姐滿意地離開了。
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
琳達走到衣帽間,打開了最里面的一個保險柜。
里面沒有珠寶,沒有現金,只有一個破舊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女孩,單眼皮,塌鼻梁,皮膚黝黑,牙齒也不太整齊。
那是十八歲的王翠花。
是還沒有變成琳達的,最初的她。
她看著照片里的女孩,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關上保險柜,將那個女孩,和她的過去,一起鎖在了黑暗里。
03
通往手術室的走廊很長,很白,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提醒她即將發生什么。
琳達的心跳得很快,但她的表情很平靜。
這不是她第一次走上手術臺。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被麻醉過多少次了。
她只記得第一次。
那一年,她二十歲,剛從工廠辭職,拿著自己攢下的所有積蓄,走進了第一家整容醫院。
她要做一個雙眼皮。
接待她的醫生是一個中年男人,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和輕蔑。
“你為什么要整容?”醫生問她。
“我想變好看。”她小聲回答。
醫生笑了。
“變好看,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為了不再被無視,為了能被人愛,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些話,她沒說出口。
她只是更用力地攥緊了衣角。
那天,她的腦海里,反復回想著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是她暗戀了很久的一個同鄉,一個在大學里很受歡迎的男孩。
她鼓足勇氣向他表白,換來的卻是一句輕飄飄的,帶著嘲諷的回答。
“你長得太普通了,我們不合適。”
“普通”。
這個詞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里。
從那天起,她開始瘋狂地迷戀整容。
雙眼皮,開眼角,墊鼻梁,削下頜骨……
她像一個偏執的藝術家,在自己的臉上不斷地動刀,追求著極致的完美。
每一次手術,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
腫脹,淤青,發炎,感染。
她一個人躺在出租屋里,靠著止痛藥和消炎藥度日。
但每當拆下紗布,看到鏡子里那張越來越陌生的臉,她又會覺得一切都值得。
她改了名字,換了身份,從王翠花變成了琳達。
她學會了化妝,學會了穿搭,學會了如何在鏡頭前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成功了。
她成了網絡上最紅的女網紅,擁有了無數的粉絲和財富。
她過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她并沒有感到快樂。
每一次午夜夢回,她都會看到那個叫王翠花的女孩,在鏡子里質問她。
“你是誰?”
“你把我自己哪兒去了?”
她開始失眠,開始焦慮,開始害怕看到自己的素顏。
她只能通過不斷地整容,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和不安。
她以為,只要自己變得足夠完美,就能擺脫過去的陰影。
但她錯了。
那個叫王翠花的女孩,一直住在她的身體里,從未離開。
04
“A小姐,可以進來了。”
護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琳達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里,燈火通明。
冰冷的金屬器械在無影燈下閃著寒光。
主刀醫生是一個很有名的韓國專家,據說從不失手。
他看到琳達,臉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A小姐,不用緊張,這只是一個小手術。”
琳達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她躺在手術臺上,感受著冰冷的麻醉劑被緩緩注入自己的靜脈。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她看到了醫生舉起了手術刀。
那把刀,很亮,很鋒利。
像一把鑰匙,即將打開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也像一把鐮刀,即將收割她最后的生命。
手術很成功。
至少,李姐是這么說的。
琳達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臉上依然纏著厚厚的紗布,只露出一雙眼睛。
李姐坐在床邊,興奮地對她說:“A,你成功了!這次的效果堪稱完美!等拆了線,你就是當之無愧的亞洲第一美女!”
琳達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里像火燒一樣疼。
“別說話,”李姐體貼地遞上一杯水,“醫生說你需要靜養,這幾天不要直播,好好休息。”
“我已經幫你發了微博,就說你去國外度假了,粉絲們都很期待你回來。”
李姐又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房間里,又只剩下琳達一個人。
她艱難地拿起手機,想看看自己的樣子。
但手機屏幕上,只映出一張被紗布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樣的臉。
她什么也看不到。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一些可怕的變化。
皮膚下面,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
骨頭縫里,傳來一陣陣細微的,碎裂的聲音。
她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她想掙扎,卻動彈不得。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花板,感受著生命力,正一點一點地從自己的身體里流逝。
原來,第一百二十次手術,不是里程碑。
是終點站。
05
時間一天天過去。
琳達的社交賬號,再也沒有更新過。
粉絲們開始在評論區里瘋狂地@她。
“姐姐去哪里了?好想你!”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再不回來,就要脫粉了!”
李姐也開始著急了。
她每天給琳達打幾十個電話,發幾百條微信,但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她去琳達的公寓找過幾次,但門鈴按了半天,也沒人開門。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李姐的心頭蔓延。
她想過報警,但又怕事情鬧大,影響琳達的聲譽。
畢竟,對于一個網紅來說,負面新聞是致命的。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
琳達公寓的鄰居,終于因為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而選擇了報警。
警察很快趕到了現場。
公寓的門被反鎖著,無論怎么敲,里面都沒有任何回應。
一股若有若無的,甜膩中夾雜著腐敗的怪異氣味,正從門縫里飄出來。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為首的張警官當機立斷,下令破門。
“砰!”
一聲巨響,公寓的門被狠狠地踹開。
房間里沒有開燈,光線很暗。
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空氣中,那股怪異的味道更加濃烈了,濃烈到令人作嘔。
張警官皺著眉頭,用手電筒照向了房間的中央。
下一秒。
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手電筒“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身后的幾個年輕警察,也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
他們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混雜著驚恐、迷惑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的天……”
一個年輕警察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顫抖。
“這……這到底是什么?”
張警官從業三十年,見過無數血腥恐怖的案發現場。
但眼前的這一幕,徹底擊潰了他引以為傲的心理防線。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從警以來,從沒見過這種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