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是一個黏稠的夏日,空氣像是凝固的糖漿,把整座老舊的居民樓都包裹在里面。
陳建國的兒子和兒媳婦站在門口,臉上是疲憊和一絲不易察emen覺的解脫。
“爸,明明就拜托您了。”兒子陳軍說,他的聲音在悶熱的樓道里顯得有些發飄。
陳建國沒有看他,目光越過兒子的肩膀,落在那個被放在客廳中央的小床上。
床上躺著他的孫子,明明。
一個六歲的,卻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甚至連翻身都需要人幫忙的孩子。
“我們就去五天,問一個專家,很快就回來。”兒媳李華補充道,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公公的眼睛。
陳建國喉嚨里含混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門被輕輕帶上,樓道里傳來遠去的腳步聲,直到徹底消失。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墻上那臺老式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響,像是在為這漫長的五天倒數。
陳建國今年六十九歲了,背已經有些駝了,手背上布滿了老年斑,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也是一生勞碌的證明。
他在這棟樓里住了一輩子,從一個健壯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需要扶著墻慢慢走路的老人。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墻皮因為潮濕而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里面暗黃色的磚石。
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舊木頭發霉和中藥混合在一起的復雜氣味。
孫子明明被接來的那天,這股氣味里又多了一絲屬于病人的,淡淡的、酸腐的氣息。
他走到小床邊,低頭看著明明。
孩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像兩顆黑色的玻璃珠子,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上那盞昏暗的吊燈。
吊燈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一只不知死活的飛蛾在燈罩周圍徒勞地撲騰著。
陳建國沒有伸手去碰孩子,他只是站著,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和這個孫子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墻。
這墻不是一天建成的。
明明剛出生的時候,和所有孩子一樣,會哭會笑,小手會胡亂地抓著他的手指。
陳建國還記得,他第一次抱明明的時候,那孩子軟軟的一小團,在他懷里睡著了,嘴角還帶著笑。
他以為,他會像所有爺爺一樣,牽著孫子的手,教他走路,聽他喊第一聲“爺爺”。
可是從兩歲那年開始,一切都變了。
一場高燒過后,明明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不會說話,不會動,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漂亮娃娃。
從那天起,家里的笑聲就消失了。
兒子的眉頭越皺越緊,兒媳的嘆息聲越來越長。
他們帶著孩子跑遍了所有的大醫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腦損傷,不可逆。
陳建國看著這一切,心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
但他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一次又一次。
直到積蓄花光,希望也磨沒了。
現在,兒子和兒媳又抱著最后一絲幻想,去了更遠的城市,去尋訪一個據說能創造奇跡的“神醫”。
把這個沉重的,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希望”的包袱,留給了他。
五天。
陳建國看著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對面的樓里亮起一盞又一盞燈,映出家家戶戶的溫暖和喧囂。
只有他這里,是一片死寂。
02
第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夜里,陳建國幾乎沒怎么睡。
他躺在隔壁房間的硬板床上,耳朵卻時刻注意著客廳的動靜。
他害怕明明會突然出什么狀況,又害怕這屋子過于安靜。
這種安靜,比任何聲音都更讓人恐慌。
凌晨三點,他聽到客廳里傳來一陣微弱的,像是小貓嗚咽一樣的聲音。
他立刻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到客廳。
明明醒了,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他應該是餓了。
陳建國熟練地走進廚房,廚房的燈泡壞了,只有一個小小的抽油煙機上的燈還亮著。
他就在那點昏黃的光線下,給明明沖奶粉。
水溫要剛剛好,不能燙,也不能涼。
奶粉要不多不少,要用勺子仔細地刮平。
這些都是兒媳婦走之前反復交代過的。
他端著奶瓶回到客廳,并沒有直接遞到孩子嘴邊。
他把奶瓶放在明明枕邊的一個特制支架上,調整好角度,讓奶嘴正好對著孩子的嘴。
整個過程,他的手指沒有碰到孩子一下。
明明開始費力地吮吸,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陳建國就站在一旁,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靜靜地看著。
他看到孩子的臉頰因為用力而微微抽動,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心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
喂完奶,他又用同樣的方式,用一根接著長長導管的吸痰器,小心地幫明明清理口腔。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蒙蒙亮了。
陳建D國沒有再回床上去,他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陽臺上,點了一根煙。
煙霧繚繞中,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兒子陳軍也和明明差不多大。
他把兒子扛在肩膀上,在工廠的家屬院里瘋跑,惹得妻子在后面笑著罵。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雖然窮,但心里是滿的。
一根煙抽完,天也徹底亮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和昨天不會有任何不同。
換尿布,擦身子,喂食,清理。
所有的事情都必須隔著一層東西來完成。
用夾子夾起尿布,用綁在桿子上的毛巾擦拭身體。
他和他的孫子,就像是兩個星球,被禁錮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卻永遠無法觸碰。
中午,樓下的王大媽敲開了他家的門。
“老陳,你兒子他們走了啊?”王大媽探著腦袋往里看。
“嗯,有點事。”陳建國堵在門口,不想讓她進來。
“哎呦,那你一個人照顧孩子,可夠辛苦的。”王大媽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但更多的是好奇。
“還行。”陳建國淡淡地回了一句,就要關門。
“等等,”王大媽突然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你可得當心點。前兩天我聽我閨女說,有個地方也是老人帶殘疾孩子,結果……”
“我還有事。”陳建國沒等她說完,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門外是王大媽悻悻的嘟囔聲。
陳建國靠在門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里那股酸腐的氣味,似乎更重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明明,孩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里,什么情緒都沒有。
既不悲傷,也不快樂。
就像一汪死水。
03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像是被拉長的面條,單調而乏味。
陳建國的話越來越少,有時候一整天,他都不會發出一個音節。
他只是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精準地重復著所有的護理步驟。
時間在他的世界里失去了意義,只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提醒著他日子還在一天天過去。
這天下午,他接到了兒子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像是在一個熱鬧的車站。
“爸,我們見到那個專家了。”兒子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
陳建D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怎么樣?”他用干澀的嗓子問。
“專家說……有希望!”兒子幾乎是喊出來的,“他說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病,但他以前治好過!就是……就是費用有點高。”
陳建國沉默了。
錢。
又是錢。
這個家,早就被掏空了。
“爸,你那兒還有沒有……”兒子的話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沒了。”陳建國打斷了他,“一分都沒了。”
他想起了自己藏在床板下的那個鐵盒子,里面是他準備留著給自己送終的錢。
那是他最后的尊嚴。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爸,你再想想辦法。”兒子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哀求,“為了明明,我們不能放棄啊。你再去找親戚朋友借借,我這邊也想辦法。”
“你們什么時候回來?”陳建國沒有回答借錢的事,只是問。
“專家說要做個全面的檢查,可能要……要再待幾天。”
“不是說好五天嗎?”陳建國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爸,這是為了給明明治病!”兒子也有些不耐煩了,“您再堅持幾天,就幾天!等明明好了,我們好好孝順您!”
電話被掛斷了。
聽著手機里的忙音,陳建國久久沒有動。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客廳里的明明。
孩子似乎是睡著了,胸口微弱地起伏著。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一束光正好打在孩子蒼白的臉上。
在那束光里,陳建國仿佛看到了明明的幻影。
一個健康活潑的明明,正沖著他笑,奶聲奶氣地喊著:“爺爺,抱!”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個幻影。
可手伸到一半,幻影就消失了。
眼前還是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孫子。
陳建國慢慢地收回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的肉里。
一股無力的憤怒,像是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他。
他不是氣兒子,也不是氣那個素未謀面的專家。
他氣的是這該死的命運。
為什么偏偏是他的孫子?
為什么偏偏是他這個家?
晚上,他破天荒地沒有做飯,而是從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最便宜的白酒和一包花生米。
他就坐在明明的小床邊,一口酒,一顆花生米,慢慢地喝著。
他沒有看明明,只是看著窗外的夜色。
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像一個個遙遠而冰冷的夢。
酒很烈,燒得他喉嚨發痛,胃里也翻江倒海。
但他沒有停。
他需要這種灼燒的感覺,來抵御心里那股越來越濃的寒意。
不知喝了多久,他感覺有些醉了。
他轉過頭,看著身邊的明明。
在酒精的作用下,孩子的臉似乎變得有些模糊。
他突然很想和他說說話。
“明明啊,”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你說,人活著,到底圖個啥呢?”
明明當然不會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掛鐘永恒不變的“滴答”聲。
“你爸媽說,有希望了。”陳建國自顧自地說著,像是在說一個和自己無關的笑話,“可希望在哪兒呢?我怎么就看不見呢?”
他拿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
“他們都說,你是來討債的。”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可你上輩子,是欠了我們家多少錢啊……”
這句話說完,他突然覺得一陣惡心。
他不是在對明明說,他是在對自己說。
是在對他心里那個,偶爾會冒出來的,惡毒的念頭說。
他把酒瓶重重地放在地上,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他不想再看,也不想再想。
04
第四天,暴雨傾盆。
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要把這棟破舊的樓房給拆了。
天空是鉛灰色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陳建國一整天都覺得心神不寧。
昨晚的酒讓他頭痛欲裂,但更讓他難受的,是心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他給明明喂食的時候,手抖得厲害,米糊灑出來不少。
黏稠的米糊弄臟了孩子的衣服和床單。
他看著那一片狼藉,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清理,而是愣在了原地。
一股從未有過的厭煩感,從心底升起。
他討厭這股味道,討厭這些永遠做不完的瑣事,討厭這死氣沉沉的房間。
他甚至……討厭這個一動不動,只會給他制造麻煩的孩子。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猛地退后兩步,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怎么可以有這種想法?
那是他的親孫子啊。
雨越下越大,雷聲在頭頂滾過,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在慘白的光線下,他看到明明睜著那雙大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那眼神,空洞,純凈,像是在審視著他的靈魂。
陳建國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他逃也似地沖進了廚房,打開水龍頭,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沖著自己的臉。
冰冷的水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
他告訴自己,是太累了,是壓力太大了。
等兒子他們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他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他回到客廳,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開始清理那一塌糊涂的床鋪。
他用夾子小心翼翼地把臟衣服和床單一件件取下來,扔進盆里。
然后又用綁著毛巾的桿子,一點一點地擦拭孩子的身體。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在孩子脖子的褶皺里,皮膚因為長時間的潮濕和不透氣,已經開始發紅,甚至有些糜爛了。
一股酸臭味鉆進他的鼻孔。
陳建國的心,像是被針狠狠地扎了一下。
是他的錯。
是他照顧得不夠精心。
他立刻找出藥膏,想要給孩子涂上。
他擰開藥膏的蓋子,用棉簽蘸取了一點,然后伸向孩子的脖子。
就在棉簽即將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他不能碰他。
這是兒子和兒媳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
他們說,明明的皮膚很敏感,怕他手重,弄傷了孩子。
也怕他手上的細菌,讓孩子感染。
所以,一切都要隔著東西。
陳建國舉著那根棉簽,手臂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看著孩子脖子上那片刺眼的紅色,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棉簽。
一個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荒謬感,將他整個人吞噬。
他算什么爺爺?
他連給自己的孫子涂點藥膏都做不到。
他像一個被提線操控的木偶,被各種看不見的規矩和束縛牢牢捆住。
他慢慢地放下棉簽,退到房間的角落里,蹲了下來,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里。
窗外的雨聲,雷聲,和他心里的風暴,交織在一起。
他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那天晚上,明明開始發低燒。
體溫不算高,但整個人都顯得蔫蔫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陳建國一遍又一遍地用濕毛巾給他擦拭額頭和手心,但都是通過那個綁在桿子上的毛巾。
他不敢用藥,因為他不知道該用什么藥,也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劑量。
他想給兒子打電話,可拿出手機,卻又猶豫了。
打了又能怎么樣?
除了讓他們在外面干著急,除了再聽一堆“堅持一下”的空話,還能有什么用?
他只能守著。
一夜無眠。
他坐在小床邊,聽著孫子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聲,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和那呼吸聲一樣,一點一點地亂了節奏。
他盯著墻上的掛鐘,看著秒針一格一格地走著。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他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
05
第五天,天晴了。
雨后的天空像被洗過一樣,藍得刺眼。
但陳建國心里的陰霾,卻更加濃重了。
明明的燒退了,但精神比昨天更差了。
他幾乎一整天都在昏睡,連喂奶都變得很困難。
奶嘴湊到嘴邊,他只是象征性地吮吸兩下,就再也不動了。
大部分奶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浸濕了枕巾。
陳建國的心,也跟著沉到了谷底。
他有一種預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他一整天都守在明明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希望自己能從那張蒼白的小臉上,看出一點點好轉的跡象。
可是沒有。
什么都沒有。
那張臉,就像一張白紙,上面什么都沒寫,卻又好像寫滿了絕望。
下午,陳建國做了一個決定。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從床板下,取出了那個生了銹的鐵盒子。
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沓用紅繩捆得整整齊齊的舊鈔票。
還有一張他和他老伴的黑白合影。
照片上的老伴,笑得很甜。
他用粗糙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老伴的臉。
“老婆子,”他輕聲說,“我可能,要來見你了。”
他把錢和照片重新放好,然后把鐵盒子放在了客廳最顯眼的桌子上。
接著,他開始打掃衛生。
他把地板拖得一塵不染,把窗戶擦得锃亮,把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甚至把廚房那個壞了很久的燈泡也換掉了。
整個屋子,煥然一新,卻也空曠得讓人心慌。
做完這一切,他走進衛生間,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那是他準備過年穿的新衣服,一次都還沒舍得穿過。
傍晚,夕陽的余暉從窗戶照進來,給房間里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陳建國走到明明的小床邊。
他站了很久,很久。
夕陽漸漸落下,房間里的光線一點點暗淡下去。
最后,他彎下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勢,朝那個小小的身體伸出了雙手。
那是五天來,他第一次準備觸碰他的孫子。
兩天后。
陳軍和李華拖著疲憊的身體,終于回到了家。
他們臉上的興奮早已被長途跋涉的疲憊所取代。
所謂的“神醫”,不過是個騙子。
他們被騙光了身上最后一點錢,只能灰溜溜地回來。
站在家門口,陳軍掏出鑰匙,卻怎么也打不開門。
門從里面反鎖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爸!開門!爸!”
他用力地敲著門,大聲地喊著。
可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死一樣的寂靜。
鄰居們被驚動了,紛紛打開門探出頭來。
王大媽也跑了過來,臉上帶著驚恐。
“這兩天,就沒見你爸出門,也沒聽見里面有動靜。”
陳軍的心越來越沉。
他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踹在了門上。
老舊的木門發出一聲呻吟,但還是沒開。
最后,還是鄰居找來了工具,幾個人合力把門撞開。
門開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呆住了。
屋子里很干凈,異常地干凈。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陳建國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靜靜地吊在客廳的房梁上,身體隨著穿堂風,微微地晃動著。
而在他的腳下,那個小小的床上,空空如也。
李華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當場就暈了過去。
陳軍瘋了一樣沖進屋子,四處尋找著兒子。
臥室,廚房,衛生間……都沒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陽臺。
陽臺的窗戶大開著。
他踉蹌著跑過去,扶著欄桿往下看。
樓下的草坪上,圍了一圈人,對著地上指指點點。
在那圈人的中央,一個小小的身體,像一個被摔碎的布娃娃,靜靜地躺在那里。
警察很快就趕到了。
現場被封鎖起來。
法醫初步鑒定,老人是自殺,而孩子,是被人從高處拋下,顱腦損傷,當場死亡。
一切似乎都很明了。
這是一起人倫慘案。
一個被生活和壓力壓垮的老人,在絕望中殺死了自己的殘疾孫子,然后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負責案件的是一個叫李峰的老警察。
他勘察完現場,眉頭緊鎖。
他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屋子太干凈了,老人的遺容也太平靜了,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跡。
桌上那個鐵盒子里,放著一筆錢和一張遺書。
遺書上的字很簡單:“我對不起你們,把明明帶走了。盒子里的錢,是給你們最后的補償。”
字跡工整,沒有一絲顫抖。
這不像是一個激情殺人后自殺的人能寫出來的。
李峰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試圖尋找一些被忽略的線索。
突然,他的目光被客廳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東西吸引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對著嬰兒床的攝像頭。
這個年代,很多家里有孩子老人的,都會裝一個,方便隨時查看。
李峰心里一動,立刻叫來了技術人員。
“把這個監控的儲存卡取出來,看看里面有什么。”
技術人員很快就將儲存卡里的內容導了出來。
李峰湊到電腦前,點開了五天前的第一個視頻文件。
畫面很清晰,聲音也錄得很清楚。
他看著畫面里老人日復一日,沉默而機械地照顧著孩子。
看著他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
看著他在暴雨夜里的崩潰和掙扎。
李峰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他快進著,直接跳到了第五天的傍晚。
畫面里,老人換上了干凈的衣服,走到了小床邊。
他彎下腰,伸出了手……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在場的所有警察,都瞬間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