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城市里,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一棟比一棟高。
有這么一群人,整天吊在這些樓外面擦玻璃,跟蜘蛛似的,大伙兒都管他們叫“蜘蛛人”。
王明,咱們就叫他老王吧,就是這群人里的一個。
老王快四十了,不高不胖,看著挺老實的一個人。
老王家是農村的,山溝溝里的。
為啥跑這么遠來城里干這活兒?
還不是為了家里。
他媳婦身體一直不太好,常年吃藥,孩子剛上小學,也指望著他掙錢交學費、買吃的。
這活兒雖然危險,但掙得確實比在老家種地多。
“老婆,你放心,我今天出去干活,肯定小心著呢。”
出門前,老王總會給媳婦打個電話。
“這個月工錢要是能按時發,我就給小寶買他念叨好久的那個遙控汽車。”
他媳婦在那頭總會絮叨幾句:“你可千萬注意安全,繩子多檢查幾遍。
家里不指望你掙多少大錢,平平安安比啥都強。”
“哎,我知道,我知道。”
老王嘴上應著,心里也明白。
每次開工前,老王都特別仔細。
安全繩、坐板、扣子,一個地方都不敢馬虎。
他工具包里,除了擦玻璃的家伙事兒,還總放著一張全家福照片。
累了或者害怕了,就掏出來瞅瞅,心里能踏實點。
他常跟工友說:“這玩意兒,就是咱的命根子,馬虎不得啊!”
干這行五年了,老王手藝不錯,人也踏實,回頭客挺多。
他總想著,再干個幾年,等攢夠了錢,就回老家開個小賣部,守著老婆孩子,那日子才叫舒坦。
可他哪能想到,這根天天拴在身上的繩子,會給他惹來這么大的麻煩。
出事那天,活兒是在一個叫“錦繡華庭”的小區。
這小區可高級了,住里面的非富即貴。
老王要洗的是A座31樓一家姓劉的窗戶。
從樓底下往上看,31樓的窗戶就跟個小火柴盒似的。
“乖乖,這樓可真高,有錢人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
老王一邊在樓頂固定繩子,一邊跟旁邊的工友小李念叨,“小李,你再幫我檢查檢查這扣子,安全第一。”
小李過來幫他看了看:“王哥,放心吧,沒問題!
這家的活兒干完,這個月獎金估計少不了。”
老王笑了笑:“借你吉言。
擦干凈點,人家滿意,咱也能多拿點兒。”
天氣不錯,沒什么大風,干活兒正好。
老王把自己吊下去,慢慢往下降。
樓越下,底下車啊人啊就越小,跟看小人國似的。
他干這行久了,倒也不怎么怕高了。
他想著,這家人窗戶這么大,還是落地窗,里面肯定氣派。
他從外面往里瞅,能看見客廳里擺著挺大的沙發,陽臺上還有小孩玩的滑梯什么的,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這家的娃,日子過得可真舒坦。”
老王心里嘀咕了一句,就開始干活了。
老王把坐板調整好,先往玻璃上噴了點清潔劑,然后拿刮子從上往下一刮,玻璃立馬就亮堂了。
他正干得起勁,準備挪到下一塊玻璃去。
就在這時,他感覺陽臺的玻璃門好像動了一下,一個小孩的腦袋探出來看了看,然后又縮回去了。
老王也沒多想,小孩子好奇,正常。
他以前干活也老有大人小孩隔著玻璃看他,跟看猴戲似的。
“小朋友,在屋里待著啊,外面危險。”
老王怕孩子不懂事,還隔著玻璃喊了一聲,也不知道里面聽沒聽見。
他繼續擦第二塊玻璃。
突然,他感覺頭頂上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人在動他的繩子!
緊接著,他屁股底下的坐板猛地往下一掉!
“媽呀!”
老王嚇得魂兒都快飛了,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那根救命的主繩,竟然在他眼前斷開了!
斷口亂七八糟的,一看就是被什么尖東西給割的!
“救命啊!”
老王喊破了嗓子,可這三十多層樓高,風一吹,聲音就散了。
整個人往下掉的感覺太嚇人了,還好他反應快,死死抓住了旁邊另一根副安全繩。
副繩一下子繃緊了,勒得他胳膊生疼,人在半空中晃蕩得厲害,跟秋千似的。
他心跳得跟打鼓一樣,汗一下子就把衣服給濕透了。
他抬頭一看,魂兒都涼了半截:31樓的陽臺門開著,一個小男孩,也就七八歲的樣子,手里拿著一把亮閃閃的美工刀,正站在陽臺邊上,有點愣神地看著他。
那孩子臉上沒啥表情,既不像害怕,也不像內疚,就那么呆呆地看著。
“是……
是你干的?”
老王又驚又怕,聲音都哆嗦了。
那孩子沒說話,只是把美工刀往身后藏了藏。
老王明白了,就是這熊孩子!
他竟然拿刀子割斷了自己保命的繩子!
這哪是淘氣啊,這簡直是要他的命啊!
“救命!
快來人啊!
繩子斷了!”
老王拼了老命地喊。
他一只手死死抓著副繩,另一只手想去夠墻上的窗框,可怎么也夠不著。
胳膊越來越酸,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王哥!
王哥你怎么了?”
樓頂負責看著繩子的小李發現了不對勁,從上面探出頭來大喊。
地上的保安也看到了,趕緊打電話報警,又通知物業。
沒過一會兒,消防車嗚哇嗚哇地就開過來了。
樓頂的工友也趕緊放了新繩子下來。
折騰了大概十幾分鐘,老王才被連拉帶拽地弄回了樓頂。
一到安全地方,他腿肚子直哆嗦,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呼哧呼哧地喘氣,臉白的跟紙一樣。
“王哥,你沒事吧?
怎么回事啊?”
小李趕緊過來扶他。
“有……
有個小孩……
在31樓……
拿刀子……
割我的繩子……”
老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物業經理和幾個保安也趕了過來,一聽這情況,都嚇了一跳。
這可不是小事,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他們趕緊帶著驚魂未定的老王,還有幾個警察,一起去了31樓那家姓劉的。
開門的是個女的,四十來歲,穿得挺洋氣,一瞅就是這家的女主人劉太太。
她身后還跟著個小男孩,低著頭,正是老王在陽臺上看到的那個。
“警察同志,就是他!
就是他家孩子,把我安全繩給割了!
他差點要了我的命啊!”
老王一看到那男孩,氣就不打一處來,指著他喊。
劉太太一聽這話,眼睛一瞪,立馬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后,跟老母雞護小雞似的,尖著嗓子嚷嚷:“你瞎說什么呢你!
我家小虎乖著呢,他怎么可能干這種事?
我看你就是想訛人吧!”
“我訛人?
我命都快沒了還訛人?
我親眼看見的,他手里還拿著刀呢!”
老王氣得臉都紅了。
這時候,一個穿著睡衣的男的從里屋走出來,頭發倒是梳得挺整齊,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他就是劉先生。
“吵什么吵?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物業經理趕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劉先生聽了,皺了皺眉,看了看他兒子,然后慢悠悠地說:“嗨,多大點事兒啊。
小孩子不懂事,看見個繩子,拿著小刀比劃幾下也正常。
誰知道你們那繩子那么不結實,一劃就斷了?”
老王一聽這話,差點沒氣暈過去:“那能是比劃幾下嗎?
那繩子有多粗你知道嗎?
那是救命的繩子!
再說了,我們這繩子都是特制的,質量好得很!
要不是他故意割,怎么可能斷?”
劉先生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行了,人這不是沒事兒嗎?
人沒事兒就好。
我看你也別嚷嚷了,影響我們休息。
這樣吧,繩子多少錢,我賠你一根新的,這事兒就算了了,好吧?”
“算了了?
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這不是賠一根繩子就能解決的事!”
老王氣得渾身發抖。
這對爹媽,孩子干了這么危險的事,他們不當回事兒不說,還一副“我們家有錢,賠你點錢就得了”的嘴臉,簡直是蠻不講理!
劉太太也在旁邊幫腔:“就是!
吵什么吵?
嚇到我們家小虎怎么辦?
我看你這人就是想訛錢!
警察同志,你們可得給我們做主,這人平白無故地冤枉我們家孩子,還嚇唬他!”
警察聽了也直皺眉。
一個年輕點的警察開口說:“劉先生,劉太太,事情的嚴重性你們可能還沒意識到。
小朋友的行為,已經對王師傅的生命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
我們需要了解具體情況,也需要小朋友配合一下。”
“配合什么呀?
我家孩子是受害者!
他被這個吊在外面的人嚇到了!
他還是個孩子,懂什么呀?
你們別嚇唬他!”
劉太太嗓門更大了,還反咬一口。
“就是,警察同志,你們也別太緊張了。”
劉先生也說,“小孩子嘛,淘氣點很正常。
他能有多大的力氣?
我看八成是這繩子本身就有問題,老化了,或者質量不過關。
你們應該去查查他們公司的資質,別什么人都放出來干活,多危險啊。”
老王聽著這對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胡攪蠻纏,把黑的說成白的,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指著那個一直躲在劉太太身后,時不時偷偷抬眼看他的小男孩,對警察說:“警察同志,你們看他那樣子!
他根本就不是不懂事!
他知道他干了什么!”
那小男孩被老王一指,又往他媽身后縮了縮,但嘴角卻好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警察也很無奈,這對父母明顯就是護短,不配合。
一個年長點的警察嚴肅地說:“劉先生,劉太太,請你們配合我們的工作。
如果查證屬實,你們作為監護人是要承擔相應責任的。
現在我們需要把孩子帶回派出所做個詳細的筆錄,也請王師傅一起去。”
“憑什么帶我兒子去派出所!
我兒子不去!”
劉太太立刻炸毛了,“要去你們去!
我告訴你們,我兒子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我還要投訴你們亂執法!”
劉先生也沉下臉:“警察同志,說話客氣點。
我兒子還小,經不起你們這么嚇唬。
有什么事就在這兒說,或者跟我的律師談。”
雙方僵持不下。
老王看著這對油鹽不進的父母,心里又氣又涼。
他差點丟了命,對方卻連一句道歉都沒有,還倒打一耙。
這世道,怎么這么不講理呢?
警察和劉家父母還在那兒掰扯,老王實在撐不住了,頭暈眼花,被工友小李扶到樓下物業辦公室先歇著,等警察處理。
時間一點點過去,差不多快中午了。
劉先生還在物業辦公室里跟警察大聲理論,說警察偏袒外人,耽誤他時間,他要找關系投訴。
劉太太則在一旁幫腔,一會兒說兒子被嚇病了,一會兒又說老王是故意找茬。
就在這時,劉先生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特別刺耳。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家里的保姆張姨,就不耐煩地接了起來。
“喂!
什么事啊?
沒看我這兒正忙著呢!”
劉先生的口氣挺沖。
電話那頭,保姆張姨的聲音帶著哭腔,哆哆嗦嗦地說:“劉……
劉先生……
不……
不好了!
小虎他……
小虎他出事了!
你們……
你們快回來啊!”
劉先生臉上的不耐煩一下子就沒了,換上了一副吃驚的表情,握著電話的手也開始抖了:“你說什么?
小虎怎么了?
你給我說清楚!
慢慢說!”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著劉先生。
“我……
我剛才做好午飯,去叫小少爺吃飯……
他……
他把自己反鎖在玩具房里了……”
保姆泣不成聲,“我怎么叫他都不開門……
里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
我害怕,就讓保安幫忙把門……
把門撬開了……
然后……
然后……”
劉太太也聽出不對勁了,一把搶過劉先生手里的電話,對著話筒喊:“張姨!
小虎到底怎么了?
你快說啊!
你別嚇我啊!”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塊大石頭一樣壓在了劉家夫妻的心口上。
他們也顧不上跟警察和老王吵了,也顧不上什么面子和投訴了,拔腿就往外跑,要去坐電梯上樓。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