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明天就去!這婚必須離!”
寂靜的深夜里,老張的聲音像是投入湖中的一塊巨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喜慶的紅色窗花還映著窗外的月光,桌上的紅燭燃盡了最后一滴蠟淚,空氣里似乎還彌漫著白天婚宴的喧囂和酒菜香氣。
一切都昭示著這是一場新婚,一場本該充滿甜蜜和期待的新婚。
然而,站在婚床邊的老張,背對著那個剛剛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01.
老張,大名張建國,今年六十有二。
擱在公園里遛彎下棋的大爺堆里,他算是精神頭不錯的。
頭發雖已花白,但梳理得整整齊齊;背不算駝,走路也還算利索。
老張是個苦命人。
三十出頭,媳婦兒就撒手人寰,撇下他和一個剛會走路的兒子張偉。
那年頭,日子緊巴。一個大老爺們,又當爹又當媽,拉扯個孩子,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蹬過三輪,看過大門,擺過地攤,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過。
好在兒子張偉爭氣,讀書用功,后來考上了大學,畢業后進了家不錯的公司,如今也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安穩。
老張總算能歇口氣了。
可他一閑下來,身邊的人就替他“著急”了。
“老張啊,小偉都成家了,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了。”小區里的熱心王大媽第一個開口。
“是啊,爸,您一個人太孤單了,找個老伴兒說說話,搭伙過日子多好。”兒子張偉也勸。
兒媳婦劉芳更是三天兩頭物色人選:“爸,李阿姨人不錯,退休老師,有文化……”
老張總是擺擺手,一臉的不耐煩。
“不去不去!我一個人挺好,清靜!”
他不是沒想過。漫漫長夜,孤燈殘影,誰不渴望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
可是一想到要跟一個陌生女人重新開始,磨合、遷就、適應……他就頭大。
更何況,他心里總覺得對不起過世的媳婦兒。
他總說:“我這輩子,有小偉就夠了。”
這話,既是說給別人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這天,張偉和劉芳又提著水果上門了。
“爸,這次這個真不錯,您就去見見吧。”劉芳把蘋果洗好遞過去,“是王阿姨介紹的,她親戚,人特別好,比您小十歲呢!也是一個人,就想找個伴兒。”
“多大了還相親,丟不丟人!”老張臉一板。
“爸!這都什么年代了,黃昏戀多正常啊!”張偉加重了語氣,“您這回必須去!我都跟人家約好了,就在小區門口那個茶館,明天下午三點。”
老張瞪著兒子,半晌沒說話。
兒子這次是鐵了心了。
他嘆了口氣,心里五味雜陳。這些年,他拒絕了多少次,自己都記不清了。
可兒子兒媳一片孝心,王大媽又是出了名的熱心腸,這次要是再不去,面子上實在過不去。
“行吧行吧,就這一次啊!成不成,你們以后都別再提了!”老張松了口。
張偉和劉芳對視一眼,露出了笑容。
“好嘞吧!您放心,肯定成!”
02.
第二天,老張磨磨蹭蹭到了下午兩點半,才慢悠悠地換了身干凈的中山裝。
鏡子里的人,頭發白了,皺紋深了,眼神里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孤寂。
他嘆了口氣,往兜里揣了二百塊錢,準備去“應付”一下。
茶館不大,環境清幽。
老張按著張偉說的桌號找過去,心里還在嘀咕:這么積極,別是個托兒吧?
可當他看到坐在窗邊那個背影時,愣住了。
那是個女人,穿著一身淡雅的旗袍,頭發盤得一絲不茍,雖然只是個背影,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韻味。
不像是來相親的,倒像是來拍畫報的。
老張心里“咯噔”一下,差點想轉身就走。他覺得自己這身打扮,跟人家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
可他剛猶豫,那女人像是感應到什么,回過了頭。
老張只覺得眼前一亮。
那是一張怎樣好看的臉啊。
皮膚白皙,眉眼溫婉,雖然眼角也有些許歲月的痕跡,但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
她看到老張,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春風一樣,讓人心里暖洋洋的。
“您是張建國,張大哥吧?”女人的聲音也很好聽,溫柔又清亮。
老張這才回過神,老臉一紅,趕緊走過去:“啊,對對,是我。您是……李女士?”
“我叫李琴。”女人站起身,大方地伸出手。
老張有些局促地握了握她的手,只覺得對方的手柔軟又溫暖。
他坐下來,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還是李琴先開了口:“張大哥,聽王姐說您情況了,您真不容易,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還這么有出息。”
老張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是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嗨,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怎么不值一提?我覺得您特別了不起。”李琴的眼神很真誠。
老張的心,莫名地被觸動了一下。
多少年了,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光看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他那點拘謹和抗拒,不知不覺就消散了。
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03.
他們聊了很多。
聊過去的日子,聊各自的孩子,聊退休后的生活,聊對未來的打算。
老張驚訝地發現,李琴不僅人長得好看,說話也特別投機。
她不嫌棄他沒文化,不嫌棄他窮,反而對他經歷的那些苦難表示理解和敬佩。
她會仔細聽他說話,時不時點頭,眼神里總是帶著笑意。
老張感覺自己像是找到了一個多年未見的知己。
“李……李妹子,”老張不知不覺改了稱呼,“你條件這么好,怎么……”
李琴笑了笑,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我命也不好,男人走得早,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這些年一個人過,也習慣了。就是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孤單,想找個能說說話的人。”
她的坦誠,讓老張心里更添了幾分好感。
“那你……對對方有什么要求嗎?”老張小心翼翼地問,這是相親的例行公事,雖然他覺得問出來有點煞風景。
李琴搖搖頭,看著老張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沒什么要求。人好,對我好,就行了。什么房子啊,車子啊,彩禮啊,我都不在乎。”
“都這把年紀了,要那些虛的干什么?就想踏踏實實過日子。”
老張愣住了。
他去過幾次別人硬拉著的相親局,那些女人,要么嫌他沒退休金,要么嫌他房子小,要么張口就是十幾萬的彩禮。
像李琴這樣,什么都不要,只要人好的,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他看著李琴真誠的臉,心里那點懷疑和防備,徹底崩塌了。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這個女人,就是老天爺看他苦了一輩子,特意派來補償他的。
“我……我也沒什么錢。”老張老老實實地說,“就一套老房子,還有點存款,都準備留給小偉的。”
“我說了,我不在乎錢。”李琴的笑容依舊溫柔,“張大哥,我覺得您人挺好的,實在,穩重。要是您不嫌棄我,咱們……要不試試?”
老張的心,砰砰直跳,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燈光下,她的臉龐柔和得像一幅畫。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好!試試!”
04.
老張和李琴的關系,發展得比火箭還快。
自從那天茶館一見,兩人幾乎天天見面。
一起去公園散步,一起去菜市場買菜,李琴還會來老張家,露一手好廚藝。
她做的菜,味道清淡又可口,很合老張的胃口。她還會把老張那有些凌亂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條,窗明幾凈。
老張看著煥然一新的家,看著那個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洋洋的。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
兒子張偉和兒媳劉芳看著老爸的變化,也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老爸居然真的陷進去了,而且對方還是個條件好得不像話的美女。
喜的是,老爸終于不再孤單,臉上也有了久違的笑容。
但喜悅之余,也有一絲擔憂。
“爸,這李阿姨……也太好了點吧?”劉芳私下跟張偉嘀咕,“什么都不要,圖啥呀?”
張偉也皺著眉:“是有點奇怪。不過看爸那高興勁兒,咱們也別多嘴了。也許人家就是真心想找個伴兒呢。”
沒過一個月,李琴就主動提了結婚的事。
“張大哥,咱們年紀都不小了,要是覺得合適,就早點定下來吧。省得別人說閑話。”
老張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把這事跟兒子兒媳一說,兩人雖然覺得太快,但看老張一臉幸福,也不好再潑冷水。
“爸,既然您決定了,我們都支持您。就是這個彩禮……”張偉想問問。
“小琴說了,什么都不要!”老張大手一揮,滿臉自豪,“她說她就圖我這個人!”
張偉和劉芳面面相覷,心里的疑慮更深了,但嘴上還是說著祝福的話。
婚禮辦得很簡單。
就在小區附近的一家小飯店,請了些親戚和要好的鄰居。
李琴沒有娘家人,她說親戚都在外地,不想麻煩他們。
老張這邊,兒子兒媳忙前忙后,看著老張穿著新衣服,滿面紅光地給李琴戴上戒指,張偉心里也挺感慨的。
婚禮上,李琴表現得無可挑剔。
她端莊大方,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說話得體,引得鄰居們紛紛夸贊老張有福氣,找了個這么好的老伴兒。
老張聽著這些話,心里比喝了蜜還甜。
他看著身邊的李琴,覺得自己的晚年生活,終于有了著落,有了光彩。
他想,這下,總算是圓滿了。
05.
喧囂散盡,夜色漸深。
老張帶著幾分醉意,和李琴回到了那個已經被她布置得溫馨又喜慶的家。
紅色的“囍”字貼在窗戶上,床上鋪著嶄新的龍鳳被。
老張看著這一切,心里有些恍惚,像是做夢一樣。
他拉著李琴的手,激動地說:“小琴,謝謝你,謝謝你愿意嫁給我這個糟老頭子。”
李琴笑了笑,笑容依舊溫柔,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老張看不懂的東西。
“建國,咱們都是夫妻了,說這些就見外了。”她輕聲說。
她扶著老張在床邊坐下,然后給他倒了杯水。
“建國,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李琴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老張微醺的心湖。
“什么事?你說,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答應你!”老張拍著胸脯,此刻的他,愿意為這個女人做任何事。
李琴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猶豫。
但最終,她還是開了口。
她慢慢地說著,語氣平靜,卻字字清晰。
老張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了。
他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這個白天還和他一起接受眾人祝福、笑靨如花的女人。
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自己在做一場荒誕的噩夢。
“你……你說什么?”他聲音發干,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李琴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將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空氣仿佛凝固了。
老張只覺得一股涼氣從頭竄到腳,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起得太急,差點摔倒。
他指著李琴,手指因為憤怒和震驚而劇烈地顫抖著。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良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那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的。
“離婚!”
“明天就去!”
“這婚必須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