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窗外的天空還是一片黛青色,帶著幾分未褪盡的夜的寒意。
在小城略顯陳舊的居民樓里,鄭大壯家的廚房已經亮起了燈。
燈光昏黃,映照出一個男人忙碌的背影。
他叫鄭大壯,一個年近四十的單身父親,此刻正輕手輕腳地淘米、下鍋,為他十三歲的女兒琳琳準備早餐——一碗用文火慢慢熬煮的白粥。
“咕嘟,咕嘟……”米粒在鍋中翻滾,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鄭大壯小心地控制著火候,時不時用勺子攪動一下,防止糊底。
他的動作熟練而專注,仿佛這是一項神圣的儀式。
自從妻子在琳琳五歲那年因病去世后,他便獨自一人撐起了這個家,既當爹又當媽。
琳琳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是他所有努力的意義所在。
“琳琳,該起床了,粥快好了。”
鄭大壯走到女兒的房門外,聲音壓得低沉而溫柔,生怕驚擾了女兒的夢。
房間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然后是琳琳帶著幾分睡意的聲音:“知道了,爸爸。”
鄭大壯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回到廚房,將熬好的粥盛進一個印著小熊圖案的碗里,又從櫥柜里拿出一小碟昨晚剩下的炒青菜,用微波爐熱了熱。
琳琳前段時間感冒剛好,身體還有些虛弱,醫生囑咐要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他對女兒的身體格外上心,甚至有些過分小心翼翼。
“爸,早上好。”琳琳揉著惺忪的睡眼,穿著一身棉質睡衣走了出來。
她頭發有些凌亂,白皙的臉頰因為剛睡醒而泛著健康的紅暈。
“快來吃早飯,吃完了才有精神。”
鄭大壯拉開椅子,把粥碗往女兒面前推了推,“今天感覺怎么樣?還咳嗽嗎?”
“好多了,基本不咳了。”
琳琳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粥,眼神里帶著對父親的依賴和感激。
“爸,我想明天就去上學,落下的功課太多了。”
鄭大壯眉頭微微一蹙,但看到女兒期盼的眼神,還是點了點頭:
“行,等你今天再觀察一天,要是真沒什么不舒服了,爸明天就送你去學校。
不過在學校可不許逞強,有不舒服立刻告訴老師,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謝謝爸爸。”琳琳甜甜一笑。
父女倆的早餐時光簡單而溫馨。
鄰居們常說,鄭大壯和琳琳是他們社區里的一對“模范父女”。
鄭大壯勤勞能干,為了給琳琳更好的生活,他一人打著兩份工,白天在一家小工廠做體力活,晚上還會去夜市擺攤賣些小商品,生活雖然清苦,但他從不抱怨。
琳琳也非常懂事,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在家也總是力所能及地幫助父親分擔家務。
她深知父親的不易,那份沉甸甸的父愛,她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鄭大壯把琳琳視作生命的全部,是他在艱難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每當疲憊不堪的時候,只要想到女兒乖巧的笑容,他便覺得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而琳琳也同樣心疼父親的辛勞,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長大,能為父親分擔更多。
父女倆相依為命,日子雖然平淡,卻充滿了濃濃的親情。
時間悄然流逝,轉眼便到了初冬。
寒風開始在小城里呼嘯,樹上的葉子也落得差不多了。
這一天,是琳琳十三歲的生日。
鄭大壯一大早就顯得有些神秘兮兮。
他從床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小紙盒,里面裝著他攢了許久才買到的五個雞蛋。
在這個物資并不算充裕的家庭,雞蛋也算是改善伙食的“奢侈品”了。
他打算用這僅剩的五個雞蛋,為琳琳做一個簡單的生日蛋糕。
他不會什么復雜的烘焙技巧,只是憑著記憶中妻子曾經做過的樣子,笨拙地打發著蛋液,混合著面粉和一點點白糖。
廚房里彌漫著淡淡的甜香。
當一個形狀不算規整,甚至有些焦黃的“蛋糕”出爐時,鄭大壯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他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用硬紙殼精心制作的賀卡,上面用彩筆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旁邊寫著一行樸素的祝福:“祝我的寶貝琳琳生日快樂,永遠開心!”
當琳琳放學回家,看到桌上那個其貌不揚的蛋糕和父親親手制作的賀卡時,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知道,這小小的蛋糕和賀卡里,傾注了父親多少心血和愛意。
“爸……”琳琳哽咽著撲進父親的懷里,“謝謝您。”
“傻孩子,跟爸客氣什么。”
鄭大壯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快嘗嘗爸做的蛋糕,看好不好吃。”
那蛋糕的味道自然比不上外面蛋糕店賣的精致可口,甚至有些噎人,但在琳琳看來,卻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父女倆分享著這個特殊的生日蛋糕,小屋里充滿了溫暖和幸福。
然而,溫馨的時光似乎總是短暫。
隨著琳琳進入青春期,她的身體和心理都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曾經那個溫順乖巧的小女孩,漸漸變得有些敏感和暴躁。
她開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再像以前那樣事事都對父親傾訴。
有時候,鄭大壯一句關切的叮囑,在她聽來也會覺得是嘮叨和不耐煩。
“琳琳,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再出去。”
“哎呀,我知道了,您別老說!”琳琳不耐煩地甩開父親遞過來的外套。
“琳琳,少看點電視,對眼睛不好,快期中考試了,多看看書。”
“您煩不煩啊!我自己有分寸!”琳琳猛地關掉電視,氣沖沖地回了自己房間,“嘭”地一聲甩上了門。
鄭大壯愣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把她當成需要呵護的小孩子。
這種轉變讓他有些失落,也有些不知所措。
期中考試一天天臨近,琳琳的學習壓力也越來越大。
她每天復習到深夜,精神高度緊張。
一天晚上,鄭大壯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進琳琳的房間,看到女兒趴在書桌上,眉頭緊鎖,面前攤著厚厚的復習資料。
“琳琳,不早了,喝杯牛奶早點休息吧,別太累了。”鄭大壯輕聲說。
或許是積壓已久的壓力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琳琳突然抬起頭,眼睛紅紅地沖著父親喊道:
“休息休息!您就知道讓我休息!我這么多功課復習不完怎么辦?考不好怎么辦?
您是不是覺得我笨,考不上好學校,將來沒出息,給你丟人?”
鄭大壯被女兒突如其來的爆發弄得一愣,隨即也有些火氣上涌:
“我什么時候說過你笨了?我是心疼你身體!你這孩子怎么越來越不懂事了!”
“我就是不懂事!我就是煩你們大人什么都要管!”
琳琳的情緒徹底失控,哭喊著把桌上的書本一股腦掃到了地上。
父女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沖突。
鄭大壯氣得臉色發青,指著琳琳說不出話來,琳琳則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寂靜的夜里,只剩下壓抑的哭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許久,鄭大壯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琳琳,爸不是那個意思,爸是怕你……”
琳琳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她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父親疲憊的臉,心中充滿了懊悔。
“爸……對不起。”
“傻孩子,”鄭大壯伸出手,擦去女兒臉上的淚水,“爸也有不對,不該對你發火。”
那晚,父女倆談了很久。
雖然這次沖突在彼此心中都留下了一道細微的裂痕,但深厚的親情如同堅韌的紐帶,依然將他們緊緊聯系在一起。
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有些東西,似乎在悄悄地改變。
日子一天天過去,琳琳敏銳地察覺到,父親鄭大壯正在發生一些令人不安的變化。
曾經那個雖然生活勞碌但還算開朗的父親,漸漸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與外人交往了。
以前,他下班回家,偶爾還會和樓道里的鄰居老李、老王他們打個招呼,聊上幾句家常。
但現在,他總是行色匆匆,遇到鄰居也只是勉強點點頭,甚至會刻意避開。
鄰里間那些關于他們“模范父女”的稱贊,以前鄭大壯聽了總會樂呵呵的,現在卻似乎變得異常敏感。
有一次,隔壁的張阿姨又夸琳琳懂事,說鄭大壯有福氣,他不僅沒有像往常一樣謙虛幾句,反而臉色一沉,拉著琳琳匆匆走開了,留下張阿姨一臉錯愕。
更讓琳琳感到不安的是,父親開始頻繁地神秘外出。
有時候是傍晚,他會說出去有點事,然后一兩個小時后才回來;有時候甚至是在深夜,琳琳睡得迷迷糊糊時,會聽到大門被輕輕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他從不解釋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每次外出回來,父親身上都會帶著一股奇怪的氣味。
那不是汗味,也不是工廠里機油的味道,更不是夜市上食物的香氣。
那是一種……琳琳形容不出來,有些刺鼻,又有些甜膩,讓她聞了之后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慌。
父親的健康狀況也明顯變差了。
他變得越來越消瘦,臉色常常帶著一種不正常的蠟黃,眼窩深陷,布滿了血絲。
他吃飯的胃口也小了很多,以前能吃兩大碗米飯,現在常常是扒拉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最讓琳琳擔心的是父親的情緒。
他變得喜怒無常,有時候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摔東西,罵人,眼神里充滿了暴戾和焦躁。
但有時候,他又會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目光空洞,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身上散發著濃濃的絕望氣息。
琳琳不止一次勸父親去醫院看看,但他總是固執地拒絕:
“我沒事!好得很!別瞎操心!”語氣強硬,不容置疑。
“爸,您到底怎么了?”琳琳鼓起勇氣問過幾次,試圖了解父親變化的真相。
但鄭大壯總是回避她的問題,或者用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來搪塞她。
他的眼神躲閃,似乎在極力掩飾著什么。
琳琳感覺,父親像是在獨自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一步步滑向某個她看不見的深淵。
她想拉他一把,卻不知道該如何伸出手。
這種不安和困惑,像一團濃重的迷霧,漸漸籠罩了這個曾經溫馨的小家庭。
隨著父親的變化越來越明顯,他的行為也變得愈發古怪和難以理解。
一天下午,琳琳和鄰居家一個同齡的小伙伴在樓下院子里跳皮筋,玩得正開心。
鄭大壯下班回來,看到這一幕,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琳琳的手,聲音嚴厲:
“誰讓你跟她玩的?以后不許再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趕緊回家!”
那個小伙伴被鄭大壯兇狠的表情嚇得哇哇大哭,琳琳也委屈得眼圈紅了:
“爸!您干什么呀?小芳是我的好朋友,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我說不許就是不許!”鄭大壯幾乎是低吼著,硬拖著琳琳上了樓。
從那以后,鄭大壯嚴厲禁止琳琳再和鄰居家的孩子們一起玩耍。
他似乎對周圍所有人都充滿了不信任和戒備,眼神里時常帶著一種審視和多疑。
琳琳覺得自己的家像變成了一座孤島,與外界隔離開來。
父親的這種變化,讓她感到窒息和恐懼。
她不明白,曾經那個和藹可親的父親,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家里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鄭大壯的沉默和暴躁交替出現,琳琳則在困惑和擔憂中度日如年。
她開始偷偷觀察父親的一舉一動,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她注意到父親接電話時總是會下意識地避開她,壓低聲音,言辭也變得含糊不清。
他晚上外出的次數更加頻繁,身上的那股怪味也越來越濃。
一個周末的下午,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房間,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鄭大壯又出門了,說是去一個老鄉那里有點事。
琳琳一個人在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她想起父親最近換下來的幾件外套堆在洗衣籃里還沒洗,便想著幫父親收拾一下。
她拿起父親常穿的那件深藍色夾克,準備掏出口袋里的雜物。
這件夾克已經很舊了,袖口和領子都有些磨損,但父親似乎很喜歡穿它。
琳琳習慣性地先摸了摸左邊的口袋,空的。
然后,她把手伸進了右邊的口袋。
指尖觸碰到一疊厚實的東西。
琳琳微微一怔,將其掏了出來。
那是一疊錢,嶄新的人民幣,面額都是一百元的。
粗略一看,至少有幾千塊,甚至可能上萬。
琳琳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家里的經濟狀況,父親平時省吃儉用,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怎么會突然有這么多來歷不明的錢?
這些錢皺巴巴地塞在口袋里,不像剛從銀行取出來的。
而且,父親最近并沒有提過發了獎金,或者有什么額外的收入。
這筆錢,就像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了琳琳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個不祥的預感在她心中迅速蔓延。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
鄭大壯回來了。
琳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把錢藏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鄭大壯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洗衣籃旁,手里捏著一疊錢,臉色蒼白的女兒。
父女倆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
鄭大壯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他甚至忘記了掩飾,嘴唇微微顫抖著,死死地盯著琳琳手中的那疊錢,眼神里充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