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酒店大堂里觥籌交錯的聲音透過玻璃門傳來，我站在門外，手中的邀請函被汗水浸濕了邊角。

十五年了，我以為自己早已釋然，可當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同學聚會名單上時，心臟還是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沈曉妍。

那個曾經說要和我一起看遍世界風景的女孩，那個在我穿上軍裝那天哭著說"我等不了你"的女孩。

推開門的瞬間，我看見她正挽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笑得燦爛如花。她的目光掃過我時，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那里面有驚訝，有不屑，還有一種近乎憐憫的優越感。

我知道，今晚注定不會平靜。

01

二〇〇八年的夏天，蟬鳴聲透過宿舍窗戶傳進來，我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奔赴軍營。

沈曉妍坐在床邊，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手里攥著一張紙巾，已經濕透了。

"宇軒，你真的要去嗎？"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才剛大學畢業，你可以找別的工作啊。"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看著她。

那時的沈曉妍真的很美，長發如瀑，皮膚白皙，眼睛里總是盛著星光。我們從高中就在一起了，六年的感情，我以為足夠堅固。

"曉妍，我已經簽了合同。"我走過去，想要拉她的手，"而且這是我的夢想，你知道的。"

她甩開我的手，站起身來。

"夢想？什么狗屁夢想！"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你知道當兵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我們要分開，意味著你幾年都回不來，意味著我要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困難！"

我愣住了。

這還是那個曾經說支持我一切決定的沈曉妍嗎？

"曉妍，只是暫時分開，我會經常給你寫信，有假期就回來看你。"我試圖安慰她，"等我退伍了，我們就結婚。"

她冷笑一聲。

"結婚？你拿什么和我結婚？當幾年兵能有什么出息？"她的眼神變得陌生，"你看看我們班的其他同學，有的進了大公司，有的考了公務員，有的出國深造，只有你，要去當一個大頭兵。"

這話像一把刀子，直接插進了我的心臟。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冷靜。

"曉妍，你變了。"

"是你變了！"她指著我，眼淚又涌了出來，"你變得自私，只考慮自己的感受，從來不想想我！"

宿舍里陷入了死寂。

窗外的蟬鳴聲依然聒噪，但我們之間的距離，卻在這一刻變得比天涯還遠。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們就分手吧。"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羽毛，卻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我愛了六年的女孩，看著她眼中的決絕。

"你確定嗎？"我問。

她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走到門邊時，她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沈宇軒，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門被輕輕關上，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宿舍里。

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

02

軍營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艱苦得多。

每天凌晨五點起床，跑步、訓練、學習，一直到晚上十點熄燈。剛開始的幾個月，我幾乎每天都在想沈曉妍，想她現在在做什么，想她是否也在想我。

我給她寫了很多信，但從來沒有收到回復。

"沈宇軒，又在發呆？"班長葉俊杰走過來，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葉俊杰比我大三歲，是個老兵了，為人很好，經常照顧我們這些新兵。

"班長，我沒事。"我勉強笑笑。

"想家了？"他在我旁邊坐下，"還是想女朋友了？"

我苦笑一聲。

"前女友。"

葉俊杰點點頭，沒有多問。

在軍營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觸碰別人的傷疤。

"小沈，我跟你說個事。"葉俊杰突然壓低聲音，"上級準備從我們連隊選幾個人去參加特種兵選拔，你有興趣嗎？"

我一愣。

特種兵？那可是軍隊里的精英。

"我？"我指著自己，"班長，你沒開玩笑吧？"

"我看你這段時間訓練很刻苦，而且腦子也靈活，應該有機會。"葉俊杰認真地說，"當然，選拔會很殘酷，能不能過還得看你自己。"

我沉默了一會兒。

說不心動是假的，但我也知道特種兵意味著什么——更嚴格的訓練，更危險的任務，更長的服役期。

"我需要考慮一下。"我說。

"行，你好好想想。"葉俊杰站起身，"不過我覺得，既然來了，就要做到最好。人生能有幾次機會證明自己？"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想了很久。

沈曉妍的話還在我耳邊回響："當幾年兵能有什么出息？"

也許她是對的，也許我真的沒有出息。

但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這樣平庸地過一輩子，不甘心讓她看不起，更不甘心讓自己看不起自己。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了葉俊杰。

"班長，我要參加選拔。"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好，那就準備吧。不過我先提醒你，這條路很難走，你確定要堅持下去嗎？"

我點點頭。

"確定。"

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了。

03

特種兵選拔的殘酷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一百多個人參加選拔，最終只有十二個人能留下來。

每天的訓練強度是普通部隊的三倍，體能訓練、戰術訓練、心理訓練，每一項都在挑戰人的極限。

有人受不了退出了，有人受傷被淘汰了，有人精神崩潰被送回了原部隊。

我咬著牙堅持著。

每當想要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沈曉妍那句話，想起她眼中的不屑，想起她決絕離開的背影。

我要證明給她看，證明給所有人看，我沈宇軒不是沒有出息的人。

三個月后，選拔結束了。

我是十二個幸存者之一。

那天晚上，我們這些新晉的特種兵坐在一起喝酒慶祝。

"沈宇軒，你小子可以啊。"一個叫顧子豪的戰友拍著我的肩膀，"我還以為你堅持不下來呢。"

"我也以為自己堅持不下來。"我苦笑著說。

"是什么支撐你走到現在的？"另一個戰友問。

我想了想，舉起酒杯。

"為了證明自己。"

大家一起舉杯，酒液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加入特種部隊后，我的生活變得更加充實和緊張。

我們要學習各種技能：射擊、格斗、爆破、偵察、通訊、醫療救護，甚至還要學習外語。

我發現自己在這些方面都很有天賦，尤其是射擊和戰術分析。

很快，我就成為了隊里的骨干。

兩年后，我被選派去參加一次國際軍事交流活動。

那是我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和外國軍人同臺競技。

在那次活動中，我們的表現讓外國同行刮目相看，我個人也獲得了多個單項第一。

回國后，我被提拔為副隊長。

那年我才二十五歲。

晚上，我坐在宿舍里，給家里寫信。

父母一直支持我的選擇，雖然他們也擔心我的安全，但從來沒有阻止過我。

寫完給父母的信，我猶豫了一下，又拿出一張信紙。

我想給沈曉妍寫信，告訴她我現在的情況，告訴她我沒有她想象的那么沒出息。

但是提起筆來，卻不知道該寫什么。

我們已經三年沒有聯系了，她現在過得怎么樣？是否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是否還會想起我？

最終，我還是把信紙收了起來。

有些人，有些事，既然已經過去了，就讓它們永遠留在過去吧。

04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已經在部隊待了八年。

這八年里，我參加了無數次任務，有的是演習，有的是實戰，有的是救援，有的是維和。

每一次任務都讓我成長，讓我變得更加成熟和堅強。

我的軍銜也從列兵一路升到了少校，在同齡人中算是很不錯的了。

但是，我心里始終有一個空洞，那個空洞的形狀，像極了沈曉妍。

二〇一六年，我接到了一個特殊的任務。

上級要派我去一個軍工企業擔任技術顧問，負責新型裝備的測試和改進工作。

這意味著我要脫下軍裝，進入民營企業工作。

"沈宇軒，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首長對我說，"那家企業在行業內很有名，你去了對個人發展很有好處。"

我知道首長說的是實話。

隨著軍隊改革的深入，很多技術型軍官都會有這樣的機會，既能發揮專業特長，又能獲得更好的發展空間。

"首長，我服從組織安排。"我說。

"好，那你準備一下，下個月就過去報到。"

離開部隊的那天，戰友們都來送我。

"老沈，到了地方別忘了我們。"顧子豪拍著我的肩膀說。

"放心，我們永遠是戰友。"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坐在開往新城市的火車上，我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心情五味雜陳。

八年的軍旅生涯就這樣結束了，我即將開始人生的新篇章。

那家軍工企業叫"天鷹科技"，是一家專門研發無人機和相關設備的公司。

公司的老板叫嚴建軍，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據說以前也是軍人出身。

"沈少校，歡迎加入天鷹科技。"嚴建軍熱情地和我握手，"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

"嚴總客氣了，以后請多指教。"我說。

"不用客氣，我們這里不講那些虛的，只要你能發揮專長，幫助公司發展，什么都好說。"

嚴建軍給我安排的職位是技術總監，負責整個技術團隊。

說實話，從軍隊到企業，適應過程并不容易。

軍隊講究的是服從和執行，企業講究的是效率和創新。

但是我的學習能力很強，很快就適應了新的工作環境。

更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在技術研發方面確實有天賦。

在我的帶領下，公司的技術團隊很快就研發出了幾款新產品，在市場上獲得了很好的反響。

嚴建軍對我非常滿意，不僅給我漲了工資，還給了我公司的股份。

"小沈，你是個人才。"他對我說，"跟著我好好干，將來咱們一起把公司做大做強。"

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要好好把握。

05

在天鷹科技工作的第三年，公司迎來了一個重大的轉折點。

我們研發的一款新型無人機獲得了軍方的大額訂單，公司的估值一下子翻了十倍。

嚴建軍決定讓公司上市。

"小沈，這次上市你功不可沒。"他在慶功宴上對我說，"我決定再給你百分之五的股份。"

我有些吃驚。

百分之五的股份，按照公司現在的估值，價值至少幾千萬。

"嚴總，這太多了。"我說。

"不多，這是你應得的。"嚴建軍拍著我的肩膀，"沒有你，就沒有公司的今天。"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望著窗外的夜景。

十一年了，從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到現在的技術總監和股東，我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沈曉妍看到現在的我，還會說我沒有出息嗎？

想到這里，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

我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了她的名字。

很快，我就找到了她的信息。

她現在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職位是客戶經理，從照片上看，她還是很漂亮，但是眼神中少了當年的那種純真。

我又搜索了一下我們的其他同學，發現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軌跡。

有的結婚生子了，有的事業有成了，有的還在為生活奔波。

突然，我看到了一條消息：我們班要舉辦畢業十五周年同學聚會。

組織者是當年的班長夏浩宇，時間是下個月的周末，地點就在我們的母校所在城市。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報了名。

也許，是時候和過去做個了斷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在想這次聚會。

我會見到沈曉妍嗎？她會怎么看我？我們還能像朋友一樣聊天嗎？

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那是我的初戀，是我青春記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但是我也很好奇，想看看十五年后的她變成了什么樣子。

聚會的前一天，我特意去買了一套新衣服。

不是什么名牌，就是很普通的休閑裝，但是穿在身上很合身，很舒服。

我不想刻意炫耀什么，只是想以最真實的自己去面對過去。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想著明天可能發生的一切，心情復雜得無法形容。

十五年了，我們都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少女。

時間改變了太多東西，也許，它也能治愈一切傷痛。

06

聚會當天，我提前半小時到了酒店。

這是一家四星級酒店，裝修得很豪華，看得出組織者很用心。

我在大堂里等著，看著陸續到來的同學們。

有些人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有些人變化太大，需要仔細辨認才能想起是誰。

大家見面都很興奮，互相擁抱，互相寒暄，場面很熱鬧。

"沈宇軒！"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我轉過頭，看到了班長夏浩宇。

他比以前胖了不少，頭發也少了一些，但是笑容還是那么爽朗。

"浩宇，好久不見。"我和他擁抱了一下。

"你小子還是那么帥，這些年過得怎么樣？"他拍著我的肩膀問。

"還行，你呢？"

"我現在在銀行工作，當了個小主任。"他笑著說，"對了，你知道嗎？曉妍也來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是嗎？"我努力保持平靜。

"嗯，她剛才還問起你呢。"夏浩宇看了看我的表情，"你們當年的事我都知道，現在都過去這么久了，應該沒什么了吧？"

"都過去了。"

"那就好，咱們都是老同學，沒必要有什么芥蒂。"

正說著，我看到了她。

沈曉妍從電梯里走出來，挽著一個穿著名牌西裝的男人。

她還是很美，雖然比十五年前成熟了很多，但是那種氣質還是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她的目光掃過人群，最終停在了我身上。

我們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秒鐘。

然后，她朝我走了過來。

"沈宇軒，真的是你。"她的聲音還是那么好聽，但是語調中帶著一種我不太熟悉的東西。

"曉妍，你好。"我伸出手。

她和我握了握手，手心有些涼。

"這是我男朋友，郗俊凱。"她介紹身邊的男人，"俊凱，這是我大學同學，沈宇軒。"

郗俊凱看起來三十多歲，長得還算英俊，身上的西裝應該價值不菲。

"你好。"他和我握手，力度很大，似乎在宣示什么。

"你好。"我回應道。

"聽曉妍說，你大學畢業后去當兵了？"郗俊凱問。

"是的。"

"現在還在部隊嗎？"

"已經轉業了，現在在一家公司工作。"

"哦，什么公司？"沈曉妍問，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一家科技公司，做技術工作。"我簡單地說。

郗俊凱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種微妙的表情。

"技術工作啊，挺好的，穩定。"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

我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這時，夏浩宇走過來招呼大家入席。

"各位同學，聚會正式開始了，大家入座吧。"

我們走進了宴會廳，按照座位卡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我的座位正好和沈曉妍他們在同一桌，看來今晚注定不會平靜。

07

宴會正式開始后，大家輪流上臺發言，分享這些年的經歷。

有人說起了創業的艱辛，有人說起了家庭的幸福，有人說起了工作的成就，氣氛很熱烈。

輪到我的時候，我簡單地說了幾句，沒有過多透露自己的情況。

"我這些年一直在部隊，去年剛轉業到地方工作，很高興能和大家重聚。"

臺下響起了掌聲，但我注意到沈曉妍和郗俊凱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眼神讓我有些不舒服。

回到座位后，郗俊凱主動和我聊了起來。

"沈兄弟，你在哪家公司工作？"他問。

"天鷹科技。"我說。

"沒聽說過，是做什么的？"

"軍工相關的技術研發。"

"哦，那收入應該不錯吧？"他的問題越來越直接。

我有些不悅，但還是禮貌地回答："還可以。"

"俊凱在一家投資公司當副總。"沈曉妍插話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炫耀，"他們公司管理著幾十億的資金。"

"是嗎？那很厲害。"我客套地說。

"也不算什么，就是幫客戶理理財，做做投資。"郗俊凱謙虛地說，但是眼中的得意卻掩飾不住，"不過這行確實賺錢，去年我的年薪就有兩百多萬。"

周圍的同學聽到這個數字，都發出了驚嘆聲。

"兩百多萬？那真是太厲害了！"

"俊凱真是年輕有為啊！"

"曉妍真是找了個好男朋友！"

沈曉妍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沈宇軒，你現在年薪多少？"她突然問我。

這個問題讓在座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感覺到了一種壓力，一種被審視的壓力。

"也就十幾萬吧。"我淡淡地說。

這確實是我的基本工資，我沒有說謊。

"十幾萬啊。"沈曉妍點點頭，"也還可以，畢竟剛轉業不久。"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是我聽出了其中的含義。

十幾萬對比兩百多萬，差距是顯而易見的。

"是啊，當兵的轉業后確實不容易。"郗俊凱裝作同情地說，"不過也不用著急，慢慢來，總會有機會的。"

他的話聽起來是在安慰我，但是那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

"謝謝關心。"我冷淡地回應。

接下來的時間里，沈曉妍和郗俊凱不斷地在眾人面前展示他們的優越生活。

他們說起了剛買的豪車，說起了正在裝修的別墅，說起了即將到來的歐洲旅行。

每說一件事，沈曉妍都會有意無意地看我一眼，仿佛在說：看到了嗎？這就是你選擇當兵的代價。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但是心中的怒火卻在慢慢燃燒。

不是因為她的炫耀，而是因為她的態度。

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那種看不起人的態度，那種仿佛在說"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的態度。

"沈宇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去當兵，現在會是什么樣子？"沈曉妍突然問道，這句話如同一顆炸彈，讓整個餐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