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網(wǎng)易沸點(diǎn)工作室《槽值》欄目（公眾號：caozhi163）出品，每天更新。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對于如今的互聯(lián)網(wǎng)來說，這或許是一部稍顯陌生的作品，畢竟它誕生在2000年。

那一年，數(shù)不清的好劇開播。

雅的如《大明宮詞》，俗的有《閑人馬大姐》，文藝的是《人間四月天》，逗趣的還屬《春光燦爛豬八戒》……

這部全是小人物、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還是在“神仙打架”中，一舉殺出重圍，至今仍是無法超越的巔峰。

“拍到這份兒上可以死而無憾。”

一經(jīng)播出，當(dāng)年北京電視臺收視率飆升到70%，拿了幾乎所有電視劇獎。

觀眾們一個個跑遍新華書店，只為買一本脫銷的原作小說。

哪怕22年后的現(xiàn)在，不少人仍直言，它才是“現(xiàn)代劇的巔峰之作”。

故事一開頭，其實(shí)叫人有點(diǎn)失望。

我們的主角張大民，是暖瓶廠的工人，在家排行老大。父親早逝，他早早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他底下還有兩個弟弟大國、大軍，兩個妹妹大雨、大雪。

全家六口人生活在北京一條胡同大雜院的兩間老舊平房里。

張大民出身普通，長相一般，工資不高，沒啥存款，歲數(shù)老大不小的還沒娶上媳婦，用現(xiàn)在的話說：

怎么看都是個loser。

可就是這么一個其貌不揚(yáng)，看似不靠譜的市井小民，卻成了中國電視劇史上最令人難忘的經(jīng)典角色之一。

為什么？因?yàn)樗熵毎　?/p>

雖說貧賤家庭百事哀，可張大民硬是憑借巧舌如簧的一張嘴，過得多姿多彩，讓人笑得前仰后合。

開篇第一集，就是著名的“勸云芳”。

李云芳是張大民的鄰居，從小生的漂亮，不缺人追。

張大民一直暗戀這位胡同女神，可惜人家早名花有主，男友是助理工程師，一表人才。

放在如今看，好像不太“男主”

誰知，這個男友一出國就把云芳“蹬”了，驕傲的李云芳哪受得了這樣的刺激，把家里能摔的都摔了個稀碎。

仍不能發(fā)泄，就裹著個綠被面坐在床上，魂不守舍，呆滯望天兒。

全家沒轍了，擔(dān)心她真憋出點(diǎn)問題，只能找到張大民去勸。

看著一片狼藉，身著西裝的張大民也不勸她保重身體，直接就先算了一筆吃飯的賬，說為這點(diǎn)事餓死了，“三天不吃能省九塊，餓死了頂多省十八塊”。

“骨灰盒一個多少錢？八十！”

然后繼續(xù)一通勸，什么尿褲子、大花蛾子，“你換個花樣兒行不行”，跟說單口相聲似的。

逗得李云芳半晌終于憋出“你好壞”。

看到云芳有點(diǎn)反應(yīng)了，大民趁機(jī)表白，也讓絕望中的李云芳看到了生活的曙光。

當(dāng)年看這段，云芳落下的淚是感動，是浪漫。

不過現(xiàn)在重溫卻發(fā)現(xiàn)，那時候出國潮流行，她的失戀與結(jié)婚，多少纏有時代的悲情。

后來結(jié)了婚，張大民也沒忘和老婆李云芳貧，比如掰扯上夜班誰賺得多。

有觀眾會說了，這男的太摳了，我不喜歡。

別急啊，貧氣摳搜算計(jì)，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也是那個年代的人間真實(shí)。

況且，張大民沒太大本事掙錢，可疼媳婦這點(diǎn)沒的說，媳婦懷孕，他騎個小三輪，車接車送。

最重要的是在關(guān)鍵時刻，絕不能讓媳婦受氣。

妹妹大雨一直不喜歡李云芳，后來云芳不下奶，大民買了個王八熬湯。

大雨找到話把兒了：“知道的是剁王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剁媳婦呢！”

大民一聽，這話里有話啊，欺負(fù)我媳婦，不能忍。

直到把妹妹說哭了才算完事

也曾有人覺得，這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么？

其實(shí)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身為哥哥、兒子，他對親人的愛是內(nèi)斂含蓄的。

大雨嫁到山東，因?yàn)椤吧怀龊⒆印焙兔梅螋[矛盾，挨了打，哭著跑回娘家。

妹夫追來求饒，大民一通數(shù)落。

客觀上曉之以理，表示身為老爺們，就算打自己也不能打老婆。

“你要是真手癢，打你自己呀，那也是過癮了。你拿腦袋撞電線桿子，你跳到水庫里喝一肚子水，你哪怕拎根棍子跳到豬圈里揍老母豬一頓，把它揍殘廢嘍。”

“李木勺同志，你聽好了”

主觀上動之以情，闡述一番關(guān)于老婆的真理。

“老婆是誰呀，陪你干活，給你做飯，幫你出主意，甜的留給你吃，苦的留給你自己吃，剩一口飯了也給你多半口，老婆容易嗎？白天忙夠了，晚上還陪你樂呵。”

關(guān)于打老婆這事，張大民特別不齒：“你樂呵夠了，爬起來就打老婆，你算什么東西？”

直接讓妹夫甘拜下風(fēng)，評道：是張好嘴。

損話連篇，還能讓人心服口服的不多，張大民算一個。

但，千萬別以為貧嘴張大民的嘴里，都是些硬道理。

小胡同摸爬滾打，好不容易長大的張大民，也常常“屎尿屁”不離口。

對內(nèi)，他插科打諢。

岳父岳母吵架，他上來就是一句“幼兒園吃屎的孩子都不這樣了”，成功讓老兩口統(tǒng)一戰(zhàn)線，把矛盾轉(zhuǎn)移到了自己身上。

對外，他一整個混不吝。

一家人每天擠著過日子，就盼著分房子。結(jié)果因?yàn)閹煾邓酵塘艘痪邮遥俣确址繜o望。

張大民揭穿真相，豈料對方一句“我是正科級”，差點(diǎn)給大民氣背過去。

不過稍稍平靜了一下，他又開始貧上了：“哎呀師傅呀，瞧把您給逼的，這么寒磣的話都說出來了。您再占著茅坑不拉屎，我就直接把馬桶挪到您椅子下邊。”

懟得師傅啞口無言。

張大民好像有種天生的鈍感力，遇到再心酸的事，他也能自愈。

遇到再堵心的人，也能依靠自己的臭貧講段子本領(lǐng)，讓周圍人和自己快速與一切和解。

當(dāng)然，某些時候，張大民也是很與時俱進(jìn)且犀利的。

云芳那個出國的前男友回來了，張大民看不上他背信棄義，連貶帶損。

左一句天上掉下來，右一句艾滋病，瞧這嘴壞的。

參加工作的弟弟學(xué)會了打官腔，張大民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接著糊涂老娘的話頭諷刺著。

來自老母親的靈魂發(fā)問

看起來張大民只會打嘴炮，但細(xì)琢磨話語，這就是張大民。

簡單、幽默、從容，話語間亦分明托出一個率直、磊落的形象。

對于張大民來說，生活已是復(fù)雜，也足夠艱難，貧嘴是他的特質(zhì)，也是他的利器。

一出出“貧”的背后，盡是生活的藝術(shù)。

長兄如父、家里的一片天，貧嘴的張大民，像是一只護(hù)家的“老母雞”，試圖把每個家庭成員歸攏在翅膀下。

因此，他也一度被觀眾封為“人間精品男”。

但生活的另一面，靠著貧帶來的快樂，實(shí)際上是小人物們消解生活憂愁、酸澀的最佳方式。

許多喜劇，之所以令人發(fā)笑，是因?yàn)楫?dāng)事人的悲慘遭遇，張大民也不例外。

打從一開始，張大民的生活主旋律，除了“貧”，就是“擠”。

倆屋子，十幾平，每到飯點(diǎn)，一屋子凳子腿，活像在算“雞兔同籠”。

后來兄弟陸續(xù)成家，就更擠了。

一家人為此開了會，結(jié)果也不過是：兩個妹妹、弟弟和母親住外屋，兩對夫妻住里屋。

至于隱私問題，拉個簾子了事。

這么一折騰，外屋擺了兩張上下鋪，外加箱子壘的一張單人床，電視都沒地方安置了，只能用鐵絲吊著。

擁擠的空間，讓日子過得尷尬；破舊的老屋，更讓人感受窮苦生活的煎熬。

只要一下雨，家里就如同發(fā)大水一樣，平時全家吃飯見不到葷腥，常年都是菜葉子。

好不容易結(jié)婚了，還要秉承著“只多一個云芳，不多一件家具”的原則。

有了孩子后，日子更難了，別說雞腿，想給媳婦買個雞頭吃都費(fèi)勁。

一副副重?fù)?dān)壓在張大民肩膀上，他嬉笑怒罵著硬扛。

云芳生完孩子沒有奶，他給云芳下奶的魚被貓叼走了，上房揭瓦，也要把魚從貓嘴里搶回來。

為了每個月38塊錢和4條肥皂的補(bǔ)貼，自愿轉(zhuǎn)到污染嚴(yán)重的噴漆車間；

想蓋個小房兒，求爺爺告奶奶，讓人罵是“蛆”。

好在，最后小房兒總算是蓋成了。

代價(jià)不算重大，張大民腦袋生挨了一板磚，“縫了108針”……

這血沒白流，小房兒很溫馨，除了床上有棵樹都挺好。

李云芳為此傷心，張大民一邊安慰著媳婦，一邊不忘給樹澆碗水。

除了大民，張家?guī)卓谌艘彩敲\(yùn)皆多舛。

大雨渴望愛，嘴巴不饒人，因?yàn)樵幸馔鈶言校楹蟊徽煞蚣冶?/p>

大軍一輩子老實(shí)，也窩囊，娶了個女強(qiáng)人老婆，可老婆有相好的，給大軍“戴過綠帽子”；

大雪，溫順乖巧，與愛人情投意合，可愛人卻不幸出車禍身亡，大雪走不出傷痛，最終患白血病去世。

五弟大國，好不容易念了大學(xué)。

縱然最后如愿混上了“仕途”，卻也有自己的心事……

張大民的母親患有“老年癡呆癥”，最后一集過七十大壽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臉上洋溢著笑容。

這時，老太太的思緒突然回到了多年前，她看著大民的兒子，把他當(dāng)作了小時候的大民。

她早年喪夫，后來拉扯孩子長大，別人追求她，她也只說自己負(fù)擔(dān)重，不能把人給耽誤了。

老娘的樣子，讓張大民難過。

短短幾句話，道出的，是人生的殘缺凄涼；道不出的，是數(shù)不盡的坎坎坷坷。

其中裹挾了生活的疲憊與艱辛，更承載了許多無法回答的疑惑，難以解決的憂傷。

張大民的生活幸福，張大民的生活也悲苦。

張大民這個人，卻是很簡單的。

老婆叫李云芳，兒子叫張小樹，人生哲理用一句“好死不如賴活著”就能概括。

問別人，你覺得活著來勁嗎？經(jīng)常聽到的回答是，沒勁，特沒勁。

張大民不這么覺得，他這一生沒啥了不起的愿望——

老娘有冰吃，孩子有進(jìn)口奶粉喝，媳婦饞了買得起大雞腿，兄弟姐妹熱鬧著過日子。

頂好的伙食，是喝幾口現(xiàn)熬的王八湯，要是沒有，一天能吃上三頓飯，小米粥就咸菜絲也特來勁。

這是張大民的優(yōu)點(diǎn)，簡單，直接，臉皮厚。

張大民當(dāng)然也有缺點(diǎn)。

他受教育程度有限，每次看到如花似玉的老婆上進(jìn)學(xué)習(xí)，就要吵架，讓她多照顧孩子，少學(xué)這沒用的。

但等老婆真?zhèn)牧耍直日l都難過。

他愛算計(jì)，這一輩子沒干成過啥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求安穩(wěn)能把工資掙到手，卻還是趕上了下崗潮。

下崗后，他迫切地想用自己僅有的勞動力價(jià)值證明、改變什么，卻終究被新鮮的時代拋在了后頭。

有觀眾評價(jià)：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說好不好，說賴不賴的人，也能是男主角，也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故事能大火。

沒有美強(qiáng)慘翻身、平民百姓成功，也沒有愛情事業(yè)雙重眷顧的逆襲故事。

后來，張大民和他的家人們，似乎也沒有生活得更好。

張大民甚至沒能依靠自己的貧嘴、臉皮厚，成為優(yōu)秀的推銷員。

可那又怎么樣呢？

張大民之所以能火這許多年，正是因?yàn)槠湟越咏蟊姷姆绞剑屇切┨摕o縹緲的人生哲理，重回普通人所熟悉的家常味。

小說作者劉恒不惜用顯微鏡去觀察生活，無論是原作還是電視劇，都是圍繞著一些雞零狗碎，家長里短的庸常日子。

沒有刻意的煽情，沒有強(qiáng)烈的說教，整部劇用平實(shí)的話語風(fēng)格，展現(xiàn)著“市井小人物”張大民一家人的喜怒哀樂。

他老實(shí)巴交、憨厚樂觀，他努力生活，坦然面對生活的無常，這樣一個行走著的生命個體，總能帶給觀眾真摯的感動。

就像清湯里加了一勺鹽，再艱澀的文字，也變得容易咀嚼，也是清醒之味，有著你不愿意品嘗的真實(shí)。

張大民是幸福的。

他將生活的苦難都藏在心里，把還有的樂觀向世人奉獻(xiàn)，所以，他離幸福最近。

張大民也是不幸福的。

幸福生活的背后是苦澀，但苦澀的生活中會夾雜幸福。所以，不幸福可能也是常態(tài)。

生活大抵如此。

張大民的兒子張小樹曾問：人活著有什么意思？

李云芳告訴他：有時候覺得沒意思，剛覺得沒意思，又覺得特別有意思了。

張小樹又問：那活著沒意思咋辦？

張大民看眼天邊，又看眼兒子，來了句九字箴言：沒意思，也活著，別找死。

這是人生的真相與平實(shí)的道理，也是張大民這個不算失敗的失敗者，對命運(yùn)的答復(fù)。

生活，本就是說不清的命題。

用積極坦然的態(tài)度面對，以頑強(qiáng)的韌性好好生活，足矣。

故事的尾聲，張大民、李云芳陪著張小樹在即將告別的老屋頂，感受屬于他們的幸福時光。

遠(yuǎn)處煙氣繚繞，錯落的屋頂影影綽綽，街道上熙攘聲音細(xì)碎傳來，幾只鴿子舒展翅膀，撲魯魯魯飛遠(yuǎn)了。

眼前流云耳旁風(fēng)，日子還在繼續(xù)。

等到太陽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