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山河》——傷危于戰(zhàn)
等尤銳打了兩桶井水上來,謝靈兒也和楊青生好了炭火。謝靈兒讓楊青去燒水,她從隨身的包裹中拿出一個小木盒和紅、灰、蘭、粉四個顏色的瓷瓶,紅色最大,灰色最小。
楊青在一旁看得十分好奇,燒上水之后,忍不住走到桌旁,拿起瓷瓶,打開蓋子問道:“姐姐,你咋隨身帶這么多寶貝?這紅色瓶子里的是什么東西?”
謝靈兒微微一笑,說道:“這里面都是一些刀槍傷常用的藥物,紅色瓶子里是九一丹,是最常用的傷藥,由九份生石膏和一份升藥配比而成,可拔毒去腐,但力量較弱。灰色的里面是九轉(zhuǎn)丹,是九份升藥和一份石膏配比而成,適合較重的腐爛傷口。藍(lán)色的里面就是回生龍涎膏,是專門的生肌藥物;至于粉色的,里面是蜂蜜。”
楊青恍然大悟,搶著說道:“這個我知道,蜂蜜也能去腐生肌,我小時候在山上玩的時候,傷口久不愈合,就可以抹上蜂蜜,如果蜂蜜上帶著蜂蠟就更好了!”
謝靈兒笑道:“確實有這么用法,但這罐蜂蜜是給病人喝的,如果金瘡失血過多,你可以把這一罐蜂蜜沖到水里,然后給她灌下去,津血同源,補水就等于補血。”
她又朝爐子上水壺努了努嘴,說道:“水開了,你那個大碗,把蜂蜜和水沖到碗里,等溫了之后,再給她喂進(jìn)去。這些蜂蜜夠沖兩斤水的,千萬別沖得太甜,她受不了。”
楊青沖水的時候,謝靈兒打開了木盒,木盒里面是一柄三寸長、五分寬的小匕首和兩個銀質(zhì)的鉤子。她把匕首在炭火上烤了一陣,見楊青已經(jīng)晾過了水,就吩咐楊青把打水的木桶拿來,放在金晨床邊,用臉盆洗手后,就開始給金晨擦拭傷口。
傷口見水后,就隨著金晨的呼吸開始汩汩滲血,她讓楊青拿著蜂蜜水不停給金晨喂水。但幸運的是,傷口流出的血由最開始的黑臭難聞慢慢轉(zhuǎn)為鮮紅。想必這雕翎狼牙箭沒有毒,應(yīng)當(dāng)是流矢,而不是某人的精準(zhǔn)射擊。
等楊青喂完了一碗水,謝靈兒也基本把傷口周圍清理干凈了。
她讓楊青把金晨兩條手臂綁在床板上,又將匕首在炭爐上烤了烤,一邊烤,一邊低聲默念:“狼牙箭,三棱刃,簇長一寸,最寬八分,簇后三分有狼牙,牙寬八分。”
等楊青綁好,她坐到金晨床旁的馬扎上,匕首順著三棱傷口的痕跡輕輕探了進(jìn)去。金晨吃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身子也不停抖動,楊青趕緊雙手按住金晨的肩膀,穩(wěn)住了金晨,避免掙扎中匕首刀刃對身體造成更大的傷害。
謝靈兒匕首一點點往前探,進(jìn)去約有半寸,刀刃就被阻擋了一下,好似一個金屬硬物,她知道已經(jīng)碰到了箭簇的尾端,心中一喜,刀刃沿著箭簇繼續(xù)向前,將包繞箭簇的肌肉切開。
她刀刃越向前,金晨身子抖動的幅度越大。雖然金晨雙手被捆綁,且身受重傷,但楊青卻依然難以讓金晨保持安靜。
“上去!用你的體重壓住她!”
楊青知道金晨的掙扎嚴(yán)重影響了謝靈兒刀下的準(zhǔn)頭,甚至很有可能讓謝靈兒的匕首折斷,毫不猶豫的騎到金晨身上,順便又用麻繩把金晨身子捆在了床板上。
謝靈兒見金晨掙扎不再劇烈,匕首又沿著三棱箭簇向右劃,一點點分離緊緊包繞箭簇的肌肉。
可這時外面?zhèn)鱽砹撕涡兄穆曇簦骸瓣P(guān)先生,你這里就沒有k可靠的傷科郎中了么?金將軍是腰部中了流矢,若不及時取出來,恐怕……就沒什么別的辦法了?”
關(guān)秀英搶白道:“腰部中箭非常危險,必須要擴大箭瘡,把箭尖‘請’出來,但這樣會讓金將軍大量出血,咱們手頭目前沒有特制的傷藥,她本來就失血過多,若運到海州處置,金將軍怎能挨得過去?”
王成遠(yuǎn)的聲音也隨之傳來:“何堂主,你也不必為難關(guān)先生,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我等我早已輕身許國,只怪那蒙軍太過狠毒……”
楊青久聞王成遠(yuǎn)大名,但并沒見過面,在洛陽城外,她更是受耿成武所托,將耿成武遺物交給王成遠(yuǎn)。她本以為王成遠(yuǎn)是個和哥哥一樣的重情重義之人,可聽王成遠(yuǎn)這一張口,就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這王成遠(yuǎn)說的也太不是人話,床上受傷的怎么說也是你老婆,你這當(dāng)口還‘輕身許國’,你把老婆放在那里?
楊謙益的聲音也傳了過來:“王兄別喪氣,謝姑娘是南海派人,她有回生龍涎膏,應(yīng)當(dāng)能幫金將軍止住血……”
“阿彌陀佛,幾位施主,謝姑娘正在為金將軍治療傷勢,你們現(xiàn)在不能進(jìn)去。”尤銳聲音雖然平和,但十分堅定。
楊謙益笑道:“王兄,我就說,靈兒肯定會幫你的,你就別煩心了……”
王成遠(yuǎn)預(yù)期依舊焦急緊張:“可是這‘請’出箭頭,其中手法繁雜細(xì)膩,沒有經(jīng)驗的老郎中根本做不了,否則很有可能傷口染風(fēng)毒而死,謝姑娘年紀(jì)輕輕,不知道他……”
楊青在按住金晨,不讓金晨掙扎,就已經(jīng)很累,此刻又聽王成遠(yuǎn)猶猶豫豫,無明業(yè)火登時竄起,罵道:“你要認(rèn)為治不了,就自己進(jìn)來治!好歹也是大老爺們,站著尿尿的,婆婆媽媽像什么話?”
她這一吼,所有人都霎時間安靜了。王成遠(yuǎn)深深吸了一口涼氣,眉頭緊皺,似乎不敢相信,低聲問道:“楊兄,這位是……”
楊謙益不好意思的一笑,輕輕地擺了擺手,低聲答道:“這位,是舍妹楊青,我家小姑奶奶。不過王兄放心,謝姑娘精通內(nèi)外治傷之法,她要出馬,必定成功。”
外面的爭吵,謝靈兒卻一點都沒聽到耳朵里,她手下只有匕首刃尖和箭簇碰撞的細(xì)小而微妙的感覺。
下面箭簇刃口兩分,刃口手下轉(zhuǎn)軟,肌肉切斷,完事;匕首交到左手,左面刃口兩分,向上,刃口手下轉(zhuǎn)硬,碰到箭簇,向左轉(zhuǎn)刃;三面肌肉切斷,箭簇已經(jīng)出現(xiàn)松動;
金晨創(chuàng)口鮮血在不停地滲出,已經(jīng)染紅了她半條手臂,她依舊全無察覺;她只是慶幸,箭尖距離金晨腹腔只有一分之遠(yuǎn),若再進(jìn)入一分,恐怕金晨根本活不到此時此地了。
包繞箭簇肌肉都已剝離完畢,金晨早已經(jīng)疼暈過去,不再抖動,她讓楊青握住一個銀鉤,勾在創(chuàng)口上,自己則用另一根銀鉤向外輕輕拉扯,霎時間鮮血如決堤般涌出,金晨腹部箭頭也隨著血水沖下,當(dāng)啷一聲,落到地上。
楊青見金晨傷口鮮血不止,擔(dān)心她失血過多,低聲道:“謝姐姐,這血太多了,傷藥上不去!”
謝靈兒緊盯著金晨肌肉,發(fā)現(xiàn)有一點在不停冒血,當(dāng)即把匕首在炭爐上烤紅,隨后輕輕的點在了冒血之處,“呲”的一陣聲響過后,兩人鼻中聞到一股烤肉的焦糊之味,金晨創(chuàng)口也不再出血。
隨后謝靈兒又把九轉(zhuǎn)丹灑在金晨的傷口內(nèi),又是一陣“呲呲”的聲響,金晨傷口冒出一陣陣白煙,傷口周圍的腐肉也瞬間轉(zhuǎn)黑枯萎。謝靈兒再把回生龍涎膏涂進(jìn)金晨的傷口,確定傷口不再冒血,才和楊青一起輕輕放開鉤子。
待確認(rèn)傷口不再滲血后,她方在創(chuàng)口外涂上回生龍涎膏,用絲綢蓋好,解開金晨身上的繩索,最后用干凈絲綢把金晨的腰部緊緊纏上。
等一切做完,謝靈兒讓楊青把另一碗蜂蜜水給金晨喂下,洗凈了手,撿起地上還掛著碎肉的狼牙箭頭,方才打開門,說道:“你們進(jìn)來吧。”
王成遠(yuǎn)見門打開,第一個搶步進(jìn)屋,見金晨腰部已經(jīng)換了新的絲綢,臉色雖然慘白,但臉上一層青灰之氣已然散去,臉頰上也漸漸有了一層血色。
他朝謝靈兒深深一躬,正色道:“謝姑娘救命之恩,王某萬分感激,請受王某一拜。”
謝靈兒忙將他扶住,道:“王將軍不必如此。王將軍是衡陽書院武肅館大弟子,我父親謝道衡也曾是文正館館主,按理來說,我們也算是一家人。”
王成遠(yuǎn)聽到“文正館館主謝道衡”,臉色微變,正要說些什么,就聽得旁邊楊青陰陽怪氣的道:“誒呦,剛才外面是誰啊,嘴里不停,一會懷疑懷疑謝姑娘能不能治好,一會又說老婆命不要緊,什么‘我等輕身許國,只怪蒙軍太過狠毒……’”
“阿青!”楊謙益瞪了楊青一眼,走到她身邊,輕輕的拉扯她衣袖,低聲道:“你吃錯藥了?王將軍沒惹你啊,你怎么如此對他講話?”
王成遠(yuǎn)卻和聲道:“剛才王某關(guān)心則亂,口不擇言,還望兩位姑娘海涵。”他朝楊青笑了笑,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朝陽峰楊青小姐了,王某在書院也是久聞大名,久仰久仰。”
楊青放下水碗,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王成遠(yuǎn)一陣,冷冷地道:“我就是個山里野丫頭,沒什么大名,王兄你的名字,我倒是總聽我?guī)煾柑崞穑f你重情重義,文武雙全,聽得我身在巫山,心在淮南。今兒一看,哼哼,竟然就是個小白臉!”
楊謙益見楊青如此失禮,心想調(diào)皮任性也有個限度,正要大聲呵斥,卻見楊青從懷中拿出一個銅腰牌,在王成遠(yuǎn)眼前晃了晃,問道:“小白臉,你知不知道一個叫耿成武的人?”
王成遠(yuǎn)拿過腰牌,見腰牌正面寫著“武功大夫領(lǐng)荊湖北路步軍指揮使耿諱成武”,背面寫著“衡陽書院武肅館耿成武”,臉色大變,連珠炮般發(fā)問:“耿師弟?他現(xiàn)在在哪里?是死是活?你是在哪里見到他的?”
楊謙益、何行之等人聽王成遠(yuǎn)這般慌張,也盡皆愣住,王成遠(yuǎn)平日一向儒雅沉穩(wěn),可聽到耿成武的消息時,竟如此失態(tài),甚至連金晨病危時候,他都沒有這般激動。
楊青“哼”了一聲,冷冷地道:“老婆重傷輕身許國,同窗出事方寸大亂,小白臉,誰做你老婆誰到了八輩子霉了!”
她見王成遠(yuǎn)面色慘白,整個人好似槁木死灰,也知他傷心至極,她素來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忍再指責(zé),柔聲道:“耿將軍擔(dān)任趙葵撤退的疑兵,在洛陽城郊一百里處被蒙古精銳部隊怯薛追殺,不幸殉國。臨終的時候,他跟我說,把這個腰牌交給淮右制置使王成遠(yuǎn)師兄,他說聽前輩們念叨了一輩子還于舊都,今日終于親身來到西京洛陽,此份榮幸,死而無憾。”
王成遠(yuǎn)連連搖頭,顫抖著把腰牌收進(jìn)懷里,可手抖得實在太厲害,腰牌根本塞不到懷里,反而從衣服外面滑了下來。
楊青跟他最近,眼疾手快,彎腰將腰牌抄到手中,又遞給王成遠(yuǎn),柔聲道:“王將軍,逝者已矣,耿將軍他……北伐到了這個地步,總得有人留下,是吧。”
王成遠(yuǎn)再次接過腰牌,眼淚再也止不住,他擦了擦眼淚,說道:“青小姐,不是我不關(guān)心金晨,是這耿師弟……耿師弟不應(yīng)該留下啊!”
他大聲道:“你們知道么,耿師弟他是武肅堂副堂主孟珙的大弟子,不論統(tǒng)兵之道還是自身武藝,都遠(yuǎn)在我之上,只是他和孟師叔性格一樣,沉默寡言,所以外面的人知很少有人知道他!”
“可他真的,真的是大宋的棟梁,是我大宋明日的柱石!現(xiàn)在卻……你們知道么,北伐主力全軍覆沒,整個淮河防線一片空虛,跟我一同北上的師兄弟,十個里面能回來一個就不錯!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我們現(xiàn)在太缺將才了!實實在在死不起人了!我好恨啊,恨不得留在洛陽,死在蒙古軍手下的是我!”說到這,他捶胸頓足,涕泗橫流,最后竟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楊謙益聽他提起了北伐的舊事,也想起謙字營的慘事——謙字營也因為一場錯誤情報,全軍覆沒,除了他沒有一個人回來。
楊青也想起了從洛陽撤退途中的故事,青字營兩千神臂弓手,最后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甚至因神臂弓太占重量,都不得不親手砸毀,身上的衣服都是蒙軍的衣服。
這些將軍,這些士兵,他們并不知道前途為何,甚至內(nèi)心根本想過自己能見到收復(fù)中原的一天,卻也依舊選擇了以身殉國、一往無前。
想到這,楊謙益走到王成遠(yuǎn)身邊,將他扶起,正色道:“王兄,大宋子民,就從來沒死不起過。耿師兄去世了,還有你、我,還有何堂主、謝姑娘、關(guān)先生,就算蒙古人把我們都?xì)⒘耍覀冞€有別人。只要有人敢侵犯我們的家園,我們就不怕死,死不怕,怕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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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速戰(zhàn)固守加鐵壁
本名楊天宇,而立之年死胖子一枚,中醫(yī)學(xué)碩士,主治醫(yī)師。愛好軍事、歷史、武俠,由于平日精研岐黃之道,時間吃緊,致腦洞若干,無暇去填。為人愛真誠不愛客套,喜實際不慕虛名,愿與有肝膽人共事,樂從無字句處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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