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站在醫院走廊上,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撥號界面,110三個數字刺痛我的眼睛。
玻璃窗后,醫生們圍著我爹忙碌,各種儀器的警報聲尖銳刺耳。
四十分鐘前,我發現了娘的日記,看到了那句"今天,我必須結束這一切"。隨后沖進醫院,親眼目睹了娘站在奄奄一息的爹床前,手握水果刀的一幕。
我躲在門后,看著爹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具骷髏般憔悴不堪,卻遲遲沒能按下報警鍵。
直到他的監護儀開始發出刺耳的警報,我才顫抖著手指撥通了110。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救父親,還是在阻止一個被愛與恨折磨了三十五年的女人最后的救贖。
01
我叫林秋雨,今年28歲,是縣城一家銀行的柜員。
鄉下老家距離縣城只有四十分鐘的車程,我每周都會回去看望父母。雖然他們總勸我找個對象安定下來,但我一直拖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猶豫。
我爹叫林國強,今年56歲,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手藝在方圓幾十里都很吃香。他性格內斂,不善言辭,但手上的活兒從不含糊。家里的家具幾乎都是他一手打造的,粗獷中透著精致。
我娘李秀花比爹小兩歲,曾是村里的民辦教師,后來學校撤并,她便在家務農。娘性格潑辣,嗓門大,在村里頗有威信,家里大事小情基本都由她拿主意。
在外人眼中,我家是村里的模范家庭。爹娘結婚三十多年,日子過得平穩,從沒聽說過他們吵架動手。可唯有我知道,這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怎樣的暗流涌動。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個傍晚,我提前回了老家。一進院子,就聽見屋里傳來我娘尖銳的吼聲:"林國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我嚇了一跳,在門外站住了腳。透過虛掩的門縫,我看見爹坐在飯桌前,垂著頭一言不發,肩膀微微顫抖。娘站在桌子另一頭,臉漲得通紅,手里攥著一張紙,指節泛白。
"三十年了,你到底有完沒完?"娘的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恨意,"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去找她,我跟你沒完!"
爹依然不說話,只是搖著頭,眼睛盯著桌面。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像一只被馴服的老牛,任憑鞭子如何落下,也只知道默默承受。
我不敢打擾,悄悄退出了院子。那天晚上,我在縣城的出租屋里輾轉難眠,腦海中全是爹娘反常的樣子,和那句"你要是敢去找她"。
"她"是誰?
02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普通的夫妻矛盾,直到一周后,我再次回家。
午飯后,娘去地里干活,爹在院子里修理農具。我坐在他旁邊,遞著工具,小心翼翼地問:"爹,你跟我娘怎么了?"
爹的手頓了頓,然后繼續手上的活兒,聲音低沉:"沒事,老夫老妻的,偶爾拌嘴而已。"
"可我從來沒見過娘那么生氣。"我忍不住追問。
爹長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錘子。他看了看門外,確定娘不在附近,才緩緩開口:"秋雨,有些事,等你再大點再說。"
"爹,我都二十八了,還不夠大嗎?"我哭笑不得。
爹沉默片刻,眼神黯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娘...她心里一直有個疙瘩,過不去。"
"什么疙瘩?"
爹搖搖頭:"你別管了,反正都是我的錯。"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轉身進了屋,留下我一人坐在院子里,滿腹疑問。
那天晚上,趁著爹娘都睡了,我偷偷溜進了堂屋的老柜子。那里放著家里的各種證件和重要文件。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憑著一種直覺,覺得答案或許藏在這里。
翻到最底層,我發現了一本陳舊的相冊。那不是家里常翻的那本,而是一本我從未見過的,包裹在一塊紅布里,小心藏在最角落。
打開相冊,前幾頁是爹娘年輕時的合影,他們站在一棵大樹下,爹摟著娘的肩膀,兩人笑得燦爛。再往后翻,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女人的照片。
那女人很漂亮,眉眼彎彎,笑起來像月牙。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國強,無論天涯海角,我永遠記得你。靜宜。"
日期是1986年8月。
我的心猛地一跳。靜宜是誰?為什么我從未聽爹娘提起過這個名字?
我正想繼續翻看,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我急忙把相冊塞回原位,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堂屋。
回到自己房間,我躺在床上,腦子里全是那張照片。那個叫靜宜的女人,和爹娘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
03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格外留心爹娘的一舉一動,想找出更多線索。
我注意到,每當村里有人提起"知青"這個詞,爹的表情就會變得異常復雜。而每到八月中旬,爹就會變得格外沉默,會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悶煙,目光空洞地望著遠處。
有一次,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問:"爹,你們那會兒村里來過知青嗎?"
爹手中的筷子頓了頓,眼神閃爍:"來過幾個。"
"都是哪里來的?"我繼續追問。
"北京的,上海的,都有。"爹的聲音低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問這個干啥?"
我聳聳肩:"就是好奇。他們后來都回城了嗎?"
爹點點頭:"都回去了。"
就在這時,娘端著一盆洗好的青菜走了進來,聽到我們的對話,臉色明顯變了。她重重地把盆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問這些干什么?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有啥好說的!"
爹立刻低下頭,專心吃飯,不再說話。我也不敢再問,但心里的疑云卻越來越重。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村里的王大娘。她年輕時是村里的赤腳醫生,見多識廣,對村里的老事情知道得最清楚。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去集市,特意繞道去了王大娘家。
王大娘今年七十多歲,身子骨還硬朗,正在院子里喂雞。見我來了,熱情地招呼我進屋喝茶。
寒暄幾句后,我小心翼翼地問:"王大娘,我聽說我們村以前來過知青,是真的嗎?"
王大娘眼睛一亮:"可不是嘛!那是1975年,來了四個知青,兩男兩女,都是上海來的大學生。"她拍了拍我的手,"你爹那會兒可招人喜歡了,帥小伙一個,村里姑娘都偷偷瞧他。"
我心跳加速:"那...他們跟我爹熟悉嗎?"
王大娘笑了笑:"你爹當時跟著你爺爺學木匠,手藝好,給知青點修房子、做家具,沒少接觸。"她頓了頓,眼神有些飄忽,"特別是那個叫陳靜宜的姑娘,長得水靈,性格也好,每天都背著竹簍上山采藥草..."
聽到"陳靜宜"這個名字,我渾身一震,握茶杯的手差點沒拿穩。
"后來呢?"我急切地問。
王大娘嘆了口氣:"后來啊,1978年知青返城,都走了。陳靜宜臨走前還特意來看我,給我留了一瓶她自己配的跌打藥油。好姑娘啊..."
"那我爹和她...?"我小心試探。
王大娘突然警覺起來,上下打量我:"你問這些干啥?你娘知道你來問這事嗎?"
我連忙搖頭:"我就是好奇,您別跟我娘說。"
王大娘壓低聲音:"你娘那脾氣,我可不敢惹。當年要不是她硬逼著你爺爺上門提親,你爹怕是..."她突然止住了話頭,"算了算了,老人家不該亂說。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過去就過去了。"
我從王大娘家出來,心里更加困惑。看來,爹、娘和那個叫陳靜宜的知青之間,確實有著不為人知的往事。
04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留心觀察著爹娘的一舉一動,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
一天傍晚,我幫娘整理衣柜時,在最底層發現了一個上鎖的小木盒。那木盒做工精細,一看就是爹的手藝。
"娘,這是什么?"我好奇地問道。
娘的臉色立刻變了,一把搶過木盒:"沒什么,放回去!"
她的反應太過激烈,反而更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趁她不注意,我偷偷記下了木盒上的紋路,打算讓爹照樣再做一把鑰匙。
第二天,我找了個借口把爹叫到房間,把畫好的紋路給他看:"爹,能不能按這個樣子給我配把鑰匙?"
爹看了一眼圖紙,臉色一變:"這是你娘那個盒子的鑰匙吧?你別胡鬧!"
"爹,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讓你們這么緊張?"我忍不住問道。
爹深深地嘆了口氣:"秋雨,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你娘這些年,不容易。"
"到底是什么事?"我追問道。
爹搖搖頭,眼神黯淡:"都是我的錯。你娘這輩子,受了太多委屈。"
我還想再問,爹已經轉身離開了房間。他的背影看起來那么疲憊,仿佛肩上背負著看不見的重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我站在一片麥田邊,遠處有一個陌生的女人向我走來。她穿著七十年代的藍色工裝,頭發編成一條長辮子,眉眼彎彎,笑容溫柔。
她走到我面前,伸手要摸我的臉,卻被一陣風吹散了。我猛地驚醒,滿頭冷汗。
窗外,天已微明。
05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國慶節。爹突然提出要去上海辦點事,說是老同學病了,去看看。
聽到"上海"這個詞,娘的臉色立刻變了。她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又是她!四十多年了,你還惦記著!"
爹沒有否認,只是輕聲說:"老陸病了,我去看看他,順便..."
"順便什么?順便去見她?"娘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憤怒和恐懼,"林國強,你發過誓的!"
爹沉默不語,眼神飄向遠處。
見此情景,我忍不住插嘴:"爹,你要去上海?我也去吧,正好趁假期轉轉。"
娘立刻轉向我:"你別摻和,這是我和你爹的事!"
爹卻突然抬起頭:"好,你跟我一起去。"
娘氣得渾身發抖:"林國強!你敢!"
爹難得強硬起來:"秋雨都這么大了,該知道一些事了。"
娘一把抓起桌上的碗,砸在地上:"好啊,你們去!去了就別回來了!"說完,她沖出了屋子。
我呆立在原地,從未見過娘如此失態。爹疲憊地坐在椅子上,長長地嘆了口氣:"收拾東西吧,明天一早坐車。"
第二天,我和爹踏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車。一路上,爹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望著窗外發呆。我心里忐忑,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會是什么。
下了火車,爹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一個陌生的地址。車子穿過繁華的市區,最后停在了一家高檔社區前。
爹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老陸,我們到了。"
十分鐘后,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走出小區大門。他戴著眼鏡,頭發花白,看到爹時,眼睛一亮:"老林!真是你啊!"
兩人緊緊擁抱。爹介紹道:"這是我女兒,秋雨。"
老陸上下打量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真像啊...真像..."
我不解地看著他:"像誰?"
老陸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靜宜在等你們。"
聽到"靜宜"這個名字,我心跳加速。這就是相冊中那個女人,那個和爹有著不為人知聯系的知青。
社區里的單元樓高大整潔,老陸帶我們乘電梯上了十二樓,在一扇深褐色的防盜門前停下。他按了門鈴,里面傳來一個柔和的女聲:"來了。"
門開了,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優雅的中年女性。她穿著簡單的米色連衣裙,頭發挽成一個松散的發髻,眉眼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秀美。
看到爹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亮了起來,隨即又暗淡下去,顯得既欣喜又哀傷。
"國強,你來了。"她的聲音輕柔,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爹點點頭,眼眶微紅:"靜宜。"
然后,她的目光轉向我,突然間,她的臉色變了,眼睛瞪大,嘴唇微微顫抖:"這是..."
爹深吸一口氣:"這是我女兒,秋雨。"
陳靜宜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眼淚無聲地滑落:"真像啊...真像..."
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說我"像",但我依然不明白他們指的是誰。
我們進入屋內,陳靜宜給我們倒了茶。她的手微微發抖,幾次差點打翻杯子。老陸悄悄地離開了,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爹一眼。
屋內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爹和陳靜宜隔著茶幾相對而坐,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言的默契和遺憾。
最終,是陳靜宜打破了沉默:"老陸說你要來,我一開始不信。"
爹低頭看著茶杯:"我也沒想到自己會來。"
"李秀花知道嗎?"陳靜宜問道。
爹搖搖頭:"她猜到了,但不確定。"
陳靜宜苦笑一聲:"她一直恨我。"
"不全是你的錯。"爹輕聲說。
我困惑地看著他們,感覺自己像是闖入了一場陌生的話劇,聽著莫名其妙的對白。
"爹,你們...是怎么認識的?"我忍不住問道。
兩人對視一眼,陳靜宜點點頭,像是做出了什么決定。爹轉向我,聲音低沉:"1975年,靜宜和其他三個知青被分配到我們村。那時我21歲,剛跟著你爺爺學木匠。村里讓我去給知青點修房子,我就認識了靜宜。"
陳靜宜接過話頭:"你爹人好,手藝也好。我那時候喜歡上山采藥,他常常陪我一起去。慢慢地..."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們相愛了。"爹直白地說。
聽到這里,我渾身一震。雖然從王大娘那里已經有所猜測,但親耳聽到爹承認,還是讓我震驚不已。
06
"那...我娘呢?"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爹的表情變得復雜:"你娘那時是村里的民辦教師,家里條件好,看上了我。但我心里只有靜宜。"
陳靜宜插話:"1977年底,知青返城的政策下來了。我們本來約好,等我回上海安頓好就接他過去。"
"可是..."爹嘆了口氣,"就在靜宜走的前一個月,出事了。"
"什么事?"我追問道。
爹和陳靜宜再次對視,眼神里有著深深的痛楚和無奈。
陳靜宜輕聲說:"我懷孕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兩人。
爹繼續說道:"當時情況很復雜。知青返城在即,靜宜如果留在村里生孩子,會影響她回城的資格;如果帶著孩子回上海,可能會連工作都找不到。"
"我們決定,先把孩子生下來。"陳靜宜的聲音哽咽,"我回上海后,慢慢想辦法。"
"可是消息不知怎么傳到了你外公耳朵里。"爹的眼神變得黯淡,"他是村支書,一直看不起知青,認為他們是接受改造的'臭老九'。知道自己女兒看上了我,就早早找你爺爺提親,說是兩家門當戶對。"
陳靜宜深吸一口氣:"有一天晚上,你外公叫了幾個民兵,把我堵在回知青點的路上。他們...他們逼我簽了一份保證書,承諾永遠不再見你爹,也不再回村里。否則,他們就要把我當作'思想反動份子'送去勞改。"
我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威脅。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樣的罪名足以毀掉一個人一生。
"你爹不知道這些。"陳靜宜繼續說,"我沒敢告訴他,怕他沖動做出什么事來。我只是留了一封信,說我們不能再見面了,請他原諒我,然后...我就走了。"
爹的眼睛濕潤了:"我以為她變心了,后來得知她懷孕的事,更是氣得發瘋。我到處找她,卻被你外公和幾個民兵攔住了。他們威脅我,如果不娶你娘,就要把靜宜懷孕的事告訴上海那邊,讓她失去工作,甚至可能被遣送回農村。"
"你爹為了保護我,答應了婚事。"陳靜宜輕聲說。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爹娘的婚姻,竟然建立在這樣的威脅和無奈之上。
"那...靜宜阿姨的孩子呢?"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房間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爹和陳靜宜的表情都變得異常痛苦。
爹緩緩開口:"靜宜回上海后,獨自生下了孩子。一個女孩。但在那個年代,單身生子是極大的恥辱,會影響工作,甚至可能被趕回農村。她做了最艱難的決定..."
"我把孩子送人了。"陳靜宜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給了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婦。他們是好人,承諾會好好撫養她。"
聽到這里,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了。這對苦命的戀人,被命運和時代無情地拆散,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撫養。
"你們...后來還有聯系嗎?"我問道。
爹搖搖頭:"直到十年前,我偶然在一本木匠雜志上看到靜宜的名字。她成了一名醫學工作者,專門研究中草藥。我寫信給雜志社,他們轉交給了她。我們才重新有了聯系。"
陳靜宜接過話頭:"你娘一直懷疑你爹心里有別人。她偷看了你爹的信,發現了我們的聯系。后來...你爹答應不再與我聯絡。"
"所以那天你們在家吵架..."我恍然大悟。
爹點點頭:"上個月,靜宜被查出了晚期肺癌。老陸給我打電話,說她時日不多了,想見我最后一面。我...我不能不來。"
我看向陳靜宜,這才注意到她的面色蒼白,身形瘦弱,一直壓抑著輕微的咳嗽。
"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陳靜宜平靜地說,仿佛在敘述他人的故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擊中了。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爹這些年的沉默與憂郁,也明白了娘那莫名的怒火與恐懼。
"那個...被送養的孩子,你們后來有找過嗎?"我忍不住問道。
陳靜宜搖搖頭:"我試過,但那對夫婦已經移民國外了。我只知道她很幸福,有個美好的家庭。"
爹突然站起身:"靜宜,我想和秋雨單獨談談。"
陳靜宜點點頭,起身走進了里屋。
07
爹轉向我,眼神復雜:"秋雨,有些事,我本不想讓你知道。但現在,你也長大了,應該了解我和你娘之間的..."
"所以,你娶我娘,只是因為被威脅?"我直接問道。
爹沉默了一會兒:"一開始是。但后來...我嘗試著去愛她。你娘她,也不容易。"
"她知道你心里有別人,卻還是嫁給了你。"我低聲說。
爹點點頭:"她比誰都清楚。但她選擇了接受,并用一生來愛我,即使知道我心里永遠有個解不開的結。"
"這就是為什么每次提到知青,她都會發怒?"
"是的。"爹嘆了口氣,"你娘內心很強大,但也很脆弱。她始終害怕失去我,害怕我某一天會離開她去找靜宜。這種恐懼,折磨了她一輩子。"
我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么:"爹,我出生的那年,是不是靜宜阿姨的女兒被送養后不久?"
爹點點頭:"你比她小一歲多。"
"所以,我其實是你和娘的...替代品?"這個想法讓我心如刀絞。
爹猛地抬頭:"不!秋雨,你永遠是我們的寶貝。你娘懷你的時候,我就發誓要好好愛你,彌補我欠靜宜女兒的一切。"
"可是我感覺...娘看我的眼神,總有些奇怪。既愛我,又似乎...恨我。"我艱難地說出這個困擾我多年的感受。
爹長嘆一聲:"你娘很復雜。她愛你,因為你是她的女兒;但你的存在,也時刻提醒她,她的丈夫心里有另一個女人,有另一個孩子。"
"那是不是...每次你看我的時候,都會想起那個被送養的女兒?"我問道,聲音微微發抖。
爹沉默了很久,終于點了點頭:"有時候會。尤其是你小的時候,眉眼很像靜宜。"
這個回答像一把尖刀,深深刺進我的心臟。原來,我在爹眼中,一直是另一個女孩的影子。
"爹,你愛娘嗎?"我突然問道。
爹長久地沉默著,眼神飄向遠方:"愛,但不是最初的那種愛。更像是一種責任和愧疚。我虧欠她太多。"
"那你為什么不離婚?"我追問道,"即使在這個年代,離婚已經很普遍了。"
爹苦笑一聲:"我答應過你娘,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她。而且..."他頓了頓,"靜宜早就結婚了,她丈夫是個好人,對她很好。我們之間,早已不可能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微微一愣。陳靜宜結婚了?但她丈夫去哪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爹解釋道:"她丈夫去年過世了,肺癌。或許是他們常年研究藥材,接觸了太多化學物質。靜宜現在也..."
爹的聲音哽咽了,無法繼續說下去。
就在這時,陳靜宜從里屋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小盒子。她在我面前坐下,輕輕打開盒子:"這是我給我女兒準備的信和一些照片。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見到她,把這些親手交給她。但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她抬頭看著我,眼中含淚:"秋雨,你能幫我保管這些東西嗎?或許有一天,你能找到她,告訴她,她的親生父母從未停止愛她。"
我接過盒子,心情復雜至極。在這一刻,我既同情這對被拆散的戀人,又心疼我的娘,還為那個素未謀面的"姐姐"感到難過。
"我會的。"我輕聲承諾。
陳靜宜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然后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爹連忙上前扶住她,眼中滿是心疼和憂慮。
看著他們兩人,我突然明白,有些感情,即使被時間和命運無情地粉碎,仍然在心底深處頑強地存活著,從未真正消失。
08
天色漸晚,我們該回去了。陳靜宜堅持送我們到門口。臨別時,她緊緊握住爹的手,輕聲說:"國強,答應我,好好和秀花過日子。她...值得你的愛。"
爹點點頭,眼淚無聲地滑落:"靜宜,你保重。"
陳靜宜笑了笑,轉向我:"秋雨,很高興認識你。你是個好姑娘。"
我鼓起勇氣,上前抱住了她。她身上有淡淡的草藥香,瘦弱的身體在我懷中顯得如此脆弱。
"阿姨,您...多保重。"我哽咽著說。
離開陳靜宜家,爹沉默不語,眼神空洞。我知道,他的心已經留在了那個小小的公寓里,和他一生的遺憾一起。
回程的列車上,我們幾乎沒有交談。我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腦海中全是今天的所見所聞。所有的碎片突然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卻悲傷的故事。
爹突然開口:"秋雨,回去后,別告訴你娘我們見了靜宜。"
我點點頭:"我知道。"
"你娘這輩子,已經受夠了煎熬。"爹的聲音低沉,"她值得平靜地度過余生。"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蒼老的側臉。在日落的余暉中,他眼角的皺紋顯得格外深刻,仿佛刻滿了無言的悔恨和遺憾。
回到家已是深夜。娘坐在堂屋里,面前的飯菜早已涼透。看到我們回來,她的眼圈紅紅的,顯然哭過。
"回來了?"她的聲音干澀。
爹點點頭:"回來了。"
"去見她了?"娘直截了當地問。
爹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沒有。老陸住院了,我們去醫院看他。"
娘銳利的目光在我和爹之間來回掃視,似乎在尋找謊言的痕跡。最終,她長嘆一口氣:"飯菜在鍋里,自己熱了吃吧。"
說完,她起身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爹看著緊閉的臥室門,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他輕聲對我說:"去睡吧,我再坐會兒。"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我想起陳靜宜交給我的盒子,輕輕打開,里面是一疊發黃的信紙和幾張老照片。
最上面的那封信日期是1979年,信中寫道:
"親愛的女兒,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或許已經長大成人。我不知道你的養父母是否會把真相告訴你,但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存在是源于愛,而不是錯誤。
你的父親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雖然命運最終沒有讓我們在一起,但那段感情,我永遠珍藏在心底。
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知道,不管相隔多遠,我和你父親都深深地愛著你。
你永遠的母親,
陳靜宜"
看完信,我淚流滿面。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孩,我那素未謀面的"姐姐",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否知道有一對父母,一直在思念著她?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翻開手機相冊,找到了半年前和爹娘的合影。我盯著爹那雙眼睛,再想起陳靜宜的眉眼。還有那句"真像"...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關上了盒子,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件事。有些謎團,或許永遠不該解開。
09
回家后的日子,爹變得更加沉默。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呆,眼神空洞。娘的情緒也很不穩定,動不動就發脾氣,有時甚至無緣無故地哭泣。
我知道,陳靜宜生命垂危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劍,懸在爹的心頭。而娘,即使爹沒有承認去見了陳靜宜,她也從爹的神情中猜到了什么。那種長達幾十年的不安全感再次爆發,讓她心神不寧。
兩周后的一個傍晚,爹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看見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機滑落在地上。
他木然地坐在那里,眼淚無聲地流下。我知道,一定是陳靜宜出事了。
"爹..."我輕聲叫道。
爹搖搖頭,聲音嘶啞:"靜宜...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雖然已經知道陳靜宜病重,但得知她真的離世,還是讓我難以接受。那個溫柔的女人,帶著一生的遺憾和愛,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爹站起身,走向臥室:"我要去上海。"
我跟在他身后:"爹,我陪你去。"
爹搖搖頭:"不用了。這是我和靜宜之間的事。"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打開了,娘站在門口,眼神復雜地看著爹:"她...走了?"
爹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娘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臥室,從柜子里拿出一個行李包,開始往里面放衣物。
"你干什么?"爹驚訝地問。
"收拾東西。"娘語氣平靜,"我陪你去上海。"
爹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娘:"你...要陪我去?"
娘停下手中的動作,直視爹的眼睛:"林國強,我們結婚三十五年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現在她走了,你要去送她最后一程,我不攔你。但我是你妻子,我應該陪著你。"
爹的眼淚奪眶而出,他走上前,緊緊抱住了娘:"秀花,對不起..."
娘僵硬地站著,沒有回應爹的擁抱,但也沒有推開他。她的眼神堅定而疲憊:"別說了,趕緊收拾東西。"
看著這一幕,我的心情無比復雜。三十五年的婚姻,建立在謊言和無奈之上,卻也包含了真實的陪伴和守候。娘選擇了接受現實,并用自己的方式愛著爹,即使知道爹心里有別人。
這份寬容和韌性,令我震撼。
第二天一早,爹娘坐上了去上海的列車。臨行前,娘囑咐我好好看家,說兩三天就回來。我站在站臺上,看著列車緩緩駛離,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忐忑。
10
爹娘離開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娘的電話。她聲音平靜,說葬禮已經結束,明天就回來。我問她爹怎么樣,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老樣子。"
放下電話,我獨自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夜空中繁星點點,讓我想起陳靜宜說過,她和爹以前常常在山上看星星。那些閃爍的光點,見證了多少年輕人的愛情與夢想,又見證了多少遺憾與別離。
第四天傍晚,爹娘回來了。爹的臉色蒼白,整個人仿佛瞬間老了十歲。娘則意外地平靜,眼神中少了往日的焦慮和憤怒,多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釋然。
晚飯后,娘突然開口:"秋雨,你爹想告訴你一些事。"
爹抬起頭,眼神復雜:"靜宜走得很平靜。臨終前,她把那個盒子交給了我,希望有一天能交給她的女兒。"
我心中一緊:"就是她給我保管的那個盒子?"
爹點點頭:"里面有一封新的信。"
我起身去臥室,拿出那個盒子,重新坐回餐桌前。爹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盒子上。
"這是靜宜生前寫的最后一封信。"爹輕聲說。
我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是陳靜宜娟秀的字跡:
"親愛的女兒,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人世。
一直以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見你一面,告訴你,我有多愛你。雖然我把你送給了別人,但那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
你的父親是一個善良而正直的人。盡管命運沒有讓我們在一起,但我知道,在他心里,一直珍藏著我們的回憶。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們。原諒我的軟弱,原諒你父親的無力。那個年代,我們別無選擇。
最后,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其實有一個妹妹,她比你小一歲多。她是你父親和他妻子的女兒。如果有一天你們相遇,希望你能像姐姐一樣愛她。
永遠愛你的母親,
陳靜宜"
看完信,我淚流滿面。抬頭看向爹娘,發現他們都靜靜地看著我,眼神中飽含著復雜的情緒。
"爹,娘,這封信是寫給誰的?"我艱難地問道,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不敢確認。
娘深吸一口氣,走到我身邊坐下,握住我的手:"秋雨,有些事,我們瞞了你很久。"
我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什么事?"
爹低下頭,聲音嘶啞:"你不是我和你娘親生的。"
盡管早有預感,這個答案還是如同晴天霹靂,讓我渾身發抖。
"那我是誰的孩子?"我顫抖著問道。
娘握緊了我的手:"你是靜宜的女兒。是她和你爹的孩子。"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那...那信中說的妹妹..."
"是我和你爹的女兒。"娘輕聲說,"她比你小一歲多,我們把她送給了北京的一個家庭。"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真相。
"可是...為什么?"我艱難地問道。
爹嘆了口氣:"1979年初,靜宜生下了你。當時情況很復雜,她獨自一人在上海,沒有結婚,生了孩子會被視為不正當行為,影響工作甚至可能被遣送回農村。她只能把你送給別人。"
"但她放心不下,偷偷告訴了我一個地址。"爹繼續說道,"那時我和你娘剛結婚不久。你娘知道后,堅持要把你接回來撫養。"
"我?"我震驚地看向娘。
娘點點頭,眼中含淚:"我知道你爹心里有她。與其讓他一輩子思念遠方的孩子,不如把你帶回來,當成我們自己的女兒撫養。"
"可是...我看到的戶口本,出生證明..."
"都是后來做的。"爹解釋道,"那個年代,農村這些事情,只要托人說一聲,不是太難。"
"那你們自己的女兒呢?為什么要送走她?"我追問道。
娘的眼淚滑落:"因為我恨你爹,恨他心里有別的女人。生下女兒后,我一度想過離婚。但是村里人怎么看?我拿什么養活自己和孩子?最后,我做了一個決定...既然你爹的女兒在我們家,那我的女兒就不能留在身邊。"
"我把她送給了北京的一個家庭。"娘的聲音哽咽,"他們是我一個遠房親戚,一直沒有孩子。我告訴他們,這是我的侄女,父母雙亡,讓他們好好撫養。"
聽到這里,我已經泣不成聲。命運的玩笑如此荒謬,兩對父母,兩個孩子,竟然以這種方式互換了人生。
"所以,我娘其實是陳靜宜?"我艱難地問道。
爹點點頭,眼淚無聲地流下:"是的。靜宜臨終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見你一面,告訴你她有多愛你。但她擔心真相會傷害到你,所以一直沒敢相認。"
"那我在上海見到她的時候..."
"她認出你了,一眼就認出來了。"爹哽咽道,"你和她年輕時太像了。但她怕嚇到你,所以沒有說破。"
我突然想起陳靜宜看到我時那復雜的眼神,和她說的"真像"。原來,她不是在感嘆我像爹,而是在感嘆我像...她自己。
娘抹了抹眼淚:"秋雨,你恨我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撫養了我二十八年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娘,我不恨你。但我需要時間...去接受這一切。"
"我理解。"娘輕聲說,"無論真相如何,你永遠是我的女兒。"
我抱住了娘,淚流滿面。在這一刻,血緣的真相似乎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用了二十八年的時間,把我當成親生女兒撫養,即使知道我是她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的孩子。
"我的親生母親..."我哽咽道,"她臨終前,有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爹拿出一個小盒子:"她留了這個給你。"
我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精致的玉墜,雕刻著一朵綻放的蓮花。
"這是她十八歲時,她母親給她的。"爹輕聲解釋,"她希望你能戴上它,就像她一直守護著你一樣。"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玉墜,戴在了脖子上。冰涼的玉石貼在皮膚上,卻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仿佛那是陳靜宜——我親生母親的最后一次擁抱。
戴著母親的玉墜,我在爹娘家中整理陳靜宜留下的遺物時,無意中在箱底發現了一本陳舊的日記本。
翻開泛黃的紙頁,我娘李秀花娟秀的字跡密密麻麻鋪陳開來。
隨著一頁頁翻過,一個我從未知曉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最后一頁的日期正是兩個月前,也就是我爹去上海見陳靜宜的那天,娘寫道:"今天,我必須結束這一切。林國強,你逼我走到這一步。"
我猛地合上日記,心跳如鼓,沖向醫院。剛剛接到醫院電話說我爹突然病情惡化,現在我明白了什么。
推開病房門的瞬間,我看到了讓我徹底崩潰的一幕——我娘站在奄奄一息的爹的病床前,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