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你還回不回來住了?"電話那頭,妻子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再等幾天吧,機器修好了就回。"我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望向廠房角落鋪的那張簡易行軍床,上面放著我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格子襯衫。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深秋,東北的風已經(jīng)刮得發(fā)涼,仿佛要把人的骨頭縫都鉆透了。
我下崗后在一家小機械廠當了維修工,工資不高,每月三百六十五塊錢,卻比無所事事強。
小區(qū)里那些同樣下崗的工友們,有的擺起了地攤,有的跑起了出租,還有的干脆蹲在樓道口打起了撲克牌,眼神空洞得像斷了線的風箏。
而我,至少還有一份正經(jīng)活計,雖然時常要熬夜加班,但總算能給家里帶回一份薄薄的工資袋。
我的妻子春芬剛生下兒子小寶不久,月子還沒坐完,身子骨弱得像風中的柳條。
丈母娘主動請纓來幫我們帶孩子,那時候我還感激得不行,覺得這是雪中送炭。
"親家母,您來真是幫了大忙了。"我把丈母娘從火車站接回來時,還特意買了兩斤上好的鹵豬蹄。
誰知道半個月前,丈母娘突然把她的大女兒——我那剛生完孩子的大姨子也領(lǐng)到了我家坐月子。
"我閨女坐月子,當媽的不照顧誰照顧?"丈母娘理直氣壯地說,仿佛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三十五平的一室一廳,一下子住進五個大人兩個孩子,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
"這不是為難人嗎?"我曾小聲向春芬抗議,手里捏著那把已經(jīng)不知何時加了三次齒的鑰匙。
春芬卻說:"我姐日子不好過,讓她靜養(yǎng)一陣子有什么不行?"
她轉(zhuǎn)身繼續(xù)擺弄襁褓中的小寶,背影單薄得像風中搖曳的蘆葦。
從那天起,我就成了家里的局外人。
大姨子霸占了我和春芬的臥室,那個貼著紅雙喜墻紙的十平米小房間,是我們結(jié)婚時自己動手布置的新房。
春芬和兒子擠在客廳的沙發(fā)床上,那張沙發(fā)床買來時還是新的,現(xiàn)在中間已經(jīng)塌陷出一個不小的凹坑。
丈母娘打地鋪,就睡在沙發(fā)床旁邊,好隨時照看小寶。
而我,被擠到了廠里值夜班,睡在那張硬邦邦的行軍床上,聽著機器偶爾發(fā)出的"咔嗒"聲響,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
家,我還有家嗎?
有時候,我會從廠里帶回些工具,修修家里滴水的水龍頭,或者搖晃的桌腳。
"叩叩"的敲擊聲總會引來大姨子不滿的目光。
"能不能小聲點?我的孩子剛睡著!"她抱怨道,語氣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感。
每當這時,我就會輕輕放下手中的工具,悄悄退出門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夜深了,廠房里只有機器零件的金屬味道,混合著機油和鐵屑的氣息,刺鼻又熟悉。
我手里的扳手機械地轉(zhuǎn)動著,心卻早已飛回了那個擁擠的家。
想起大姨子嬌貴的模樣,丈母娘圍著她團團轉(zhuǎn):"多吃點,坐月子要補!這魚湯燉了三個小時呢,把骨頭都燉化了。"
而我那工作了一天的春芬還要照顧剛出生的孩子,眼圈總是青的,像是被人打了一樣。
有一次,我偷偷給春芬買了一盒阿膠糕,她卻悄悄分給了她姐姐一半。
"她正坐月子呢,比我更需要補。"春芬小聲對我說,眼里帶著一種我看不懂的堅持。
那時候,我手里攥著的工資卡里只剩下二十八塊錢,夠買兩斤豬肉,或者四十個白面饅頭。
中秋節(jié)那天,我特意請了半天假,買了一盒杏花樓的月餅和一袋黃澄澄的鴨梨,提前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還在心里盤算著,也許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分享這些小小的團圓食物,氣氛會好起來。
剛到樓下,我就聽見從半開的窗戶里傳出大姨子的聲音:"就他那點工資,養(yǎng)得起誰?一個月三百多,還總說加班,指不定在外頭有啥好事呢!幸虧媽過來幫忙,否則你們母子怎么過?"
我的手在門把上僵住了,仿佛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丈母娘的聲音接著傳來:"閨女,你姐夫人挺好的,就是命苦。下崗了還不抱怨,每天早出晚歸的,工廠里那活計多累啊,手上全是繭子。"
"媽,您就別夸他了,這年頭老實人都吃虧。看看我們廠的張廠長,開著桑塔納,根本不干活,就會在辦公室里喝茶。他才是會過日子的。"大姨子的語氣充滿了輕蔑,像在評價一件不值錢的舊貨。
我輕輕把手從門把上收回來,腳步無聲地退了出去,月餅盒被我捏出了一道深深的褶皺。
那晚,我獨自在廠房里喝了半瓶散裝白酒,那種最便宜的二鍋頭,辣得喉嚨火燒火燎的。
秋風灌進窗戶的縫隙,我想起小時候在一本破舊的《讀者》雜志上看過的一句話:人的孤獨感不是來自無人陪伴,而是身處人群卻無人理解。
窗外,一輪圓月高懸,明亮得刺眼。
我拿出那盒被我捏皺的月餅,一個人默默地吃了起來,嘴里是甜膩的豆沙餡,心里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廠房角落里的一臺機器,沒有人理會,只是不停地工作,直到零件磨損,被丟棄在廠外的垃圾堆里。
日子一天天過去,像沙漏里緩慢流淌的細沙,看似平靜,卻在無聲中改變著形狀。
我越來越少回家,只是定期把工資打到春芬的卡上,偶爾回去看看兒子。
小寶已經(jīng)會翻身了,胖乎乎的小手總是想抓住什么,卻又很快松開,就像我那搖搖欲墜的家庭關(guān)系。
一次,我回家拿換洗衣服,無意中聽到大姨子在電話里啜泣:"他又去賭了,昨天打電話說贏了,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人影都沒有......孩子發(fā)燒了兩天,他連問都不問一聲......"
原來如此。
姐夫沉迷賭博,家庭支離破碎,難怪大姨子會來我家避風頭。
我站在門口,突然對大姨子的處境感到一絲理解,甚至是同情。
她也是被生活推搡的可憐人,只是用一種傲慢的姿態(tài)來掩飾自己的脆弱。
那天晚上,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默默離開,而是留下來吃了頓晚飯。
飯桌上,丈母娘給我夾了一塊紅燒肉,那是她特意留給我的。
"女婿,多吃點肉,廠里活計重。"丈母娘的眼里有我從未注意過的關(guān)切。
大姨子低著頭扒飯,不像往常那樣出言不遜。
春芬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微微上揚,像是看到了久違的陽光。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的逃避并沒有解決問題,反而讓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更加支離破碎。
第二天,我主動找到了在附近出現(xiàn)的姐夫。
他在一家小賭場門口徘徊,滿臉頹廢,眼神躲閃,衣服上還帶著煙味和汗臭。
我沒有批評他,只是說:"廠里缺個倉管,月薪四百,你要不要來試試?"
他愣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驚訝,繼而是羞愧,最后化為一絲希望的光芒。
"行,我去試試。"他低聲說,聲音嘶啞得像是很久沒說過話。
第二天,我?guī)チ藦S里,和廠長打了招呼。
"這是我姐夫,老實人,能干活。"我這樣介紹他,盡管我對他的了解僅限于大姨子的抱怨。
廠長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行,先試用一個月。"
就這樣,姐夫成了廠里的倉管,每天負責清點零件,登記出入庫。
起初,他做得并不好,經(jīng)常算錯數(shù)目,惹得工人們抱怨連天。
我悄悄教他如何使用計算器,如何整理倉庫,如何和工人們打好關(guān)系。
慢慢地,他開始適應(yīng)這份工作,臉上的頹廢被一種專注取代。
有一天晚上,他主動找到我,塞給我一包煙。
"謝謝你,老弟。"他說,眼睛里有我沒見過的真誠。
我接過煙,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滿足感,仿佛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中,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十月底的一個周末,丈母娘做了一桌子菜,有紅燒排骨、清蒸魚、炒青菜、醋溜白菜,還有一碗濃郁的排骨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