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榜刷量控評、氪金集資應援、互撕謾罵引戰、圍堵機場、私生追蹤……如今，“飯圈”由最初單純地集結粉絲、分享資訊、交流追星經驗的圈層，逐步演變成充斥著數據造假、網絡暴力、非理性消費的混亂場域。當下，“飯圈化”的趨勢不僅限于文娛行業，也逐漸向體育等領域蔓延。

“飯圈”內部到底是如何運作的？為何亂象屢禁不止、治理困難？其中暗藏著怎樣的利益鏈條？

經歷

飯圈“打工”挺不容易

自從由一部電視劇喜歡上了一位明星，李孟（化名）逐步走入“飯圈”。但沒想到，一開始，她就遇到了門檻。“進入粉絲群都需要審核。”

李孟說，進群的首要條件，她得是這個明星的“唯粉”，也就是只能喜歡這一個人，表現就是其微博主頁里不能發其他明星動態，也不能關注其他明星，尤其是與其偶像有“利益”沖突，如有過“番位之爭”的明星。

記者梳理了多個明星粉絲群的條件，發現入群基本都有門檻。微博發過多少關于該明星的動態、明星超話等級等，都是最基本的硬性要求，還有不少粉絲群要求證明為“明星花過錢”，包括買過其個人作品、集資買應援物等，最低錢數標準從上百元到上千元不等。

通過不斷轉發偶像動態，在其超話話題下簽到、發各種原創帖、與其他粉絲互動等方式，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李孟終于加入了一個粉絲群。而隨著了解的深入，李孟發現，在這個明星的“飯圈”里，有多個專業化的組織，除了官方主導的后援會，還有好多由粉絲團體運營的“站子”，這些“站子”可以由個人成立，也可以隨時關閉，其主導者被稱為“站姐”或“粉頭”，通常不受官方控制。“一般做得好的、影響力大的‘站子’，會得到各種‘福利’，例如能與明星經紀團隊或者工作室搭上聯系，拿到一手的明星行程、物料，或者見面會、商務現場的入場券，也能預訂前排最好的位置。”李孟說，“站子”之間的“競爭”也十分激烈。

而“飯圈”內部的運營，都像是層級嚴密的“公司”一般，其中往往有著明確的分工。在一些明星“站子”的招聘信息下，記者發現，“站子”內會分為文案組、美工組、數據組、控評組、反黑組、超話組等不同的工作小組，進入其中一些小組還需要發送簡歷、作品，甚至還需一段時間的實習。

而想要成為這些小組更高層級的管理者，則有更高的要求。例如，某明星“站子”數據組的招聘中，負責人、“皮下”（小組的管理團隊成員）、群管三個不同等級的職位要求不一，想要成為負責人，除了其超話等級要求更高之外，近期為該明星的花費需為“皮下”的3倍。

“加入之后發現，很多榜單、熱度都是數據堆砌起的泡沫。”李孟選擇進入了相對較為簡單的數據組和控評組。從進入數據組開始，李孟每天就需要花大量時間“做任務”。例如該明星上了某個節目、發了某條微博，數據組的管理者會第一時間組織大家去“轉評贊”，贊的方式還分“外贊、內贊、樓中樓贊”。為了提高“做數據”的效率，根據群里的“教程”，李孟還養了幾個“小號”，會隨時切號。

完成任務之后，還要在相關群組內打卡。“如果一段時間不做任務、不冒泡，就可能會被清出群組。”李孟說，為了激勵大家“做數據”，每天一進群，管理員還會用各種話術洗腦，“你不努力，哥哥怎么才能有更多曝光？”“連一點時間都不愿意多投入，你有什么資格當粉絲？”……追星本來應該是一件輕松快樂的事兒，但進入群組之后，像是又打了一份工。不僅得花時間、花精力，還要被人管理。這樣的追星方式，讓李孟感到疲憊，完全違背了她追星的初衷。

亂象

“粉頭”不僅“為愛發電”

事實上，在“飯圈”之中，做數據、控評、反黑等，都是只需粉絲花費時間精力的“基礎操作”，“為愛發電”之外，花費真金白銀為偶像“氪金”的背后，還隱藏有更深的利益鏈條。

一位行業內人士表示，“飯圈”運營背后遵循的是“流量經濟”的邏輯，一切行為活動都是為了提高偶像的曝光量，增加其熱度，這直接決定了明星的商業價值。而在一些“飯圈”內部，“粉頭”幫助明星火起來后，其自身的“價值”也會提高。

“一些做得好的‘站子’的‘站姐’或‘粉頭’，還會擁有大批追隨自己的粉絲，這些粉絲被稱作‘腿毛’。”一位追星多年的粉絲告訴記者，而這些“粉頭”前期建立自己地位的一種重要方式，就是瘋狂“氪金”，“在我喜歡的明星的一場見面會上，一位‘站姐’一次性花了二十多萬，買了各種奢侈品禮物，貼著自己站子的專屬標簽，擺放在見面會最顯眼的位置，自那以后，這位‘站姐’就一戰成名了，吸引了不少粉絲，尤其是一些年紀小的粉絲追隨。他們覺得，你這么有錢，還愿意為我的偶像花錢，肯定是真愛。”

而當“粉頭”擁有了絕對的影響力和大批追隨者之后，其發起的各種活動通常會“一呼百應”，所以想要通過某些途徑獲利，就變得容易。以各種名目集資，就是最常見的方式。這位粉絲說，集資的名目五花八門，例如為偶像買應援禮物，支持其專輯、雜志，為其投大屏、海報墻，開團買各種周邊物料等。而集資的“拍板權”和“定價權”通常是掌握在少數“粉頭”手上。“例如，一個普通的亞克力鑰匙扣，‘粉頭’開團賣的價格可以是十幾塊，也可以幾十塊、上百塊，但實際上這些同等樣式的周邊，自己在網上買，可能就幾塊錢一個，成本價則會更低。但‘粉頭’如果說這用的是自己拍到的獨家照片或者‘限量版’，就會有很多信任他的粉絲無腦購買。”

而集資完成之后，后期具體買了什么東西，或者錢是怎么花的，群內通常只會反饋一個明細表格。賬目的真實情況，只有“粉頭”和幾個管理者知道。普通粉絲一般不會見到正規發票，甚至連張收據都看不到，很難從賬目上挑出什么問題。

李孟則表示，在“飯圈”內集資時，通常還會有金錢鄙視鏈。“花錢越多的人會被在群里展示、吹捧，而花錢少的，還會被各種洗腦話語‘催氪’。”

記者搜索發現，利用飯圈集資賺錢跑路、觸犯法律的案例也多次出現。例如，廣西壯族自治區某地法院，曾經審結過一起飯圈“粉頭”卷走153萬余元集資款的糾紛案件，被告將后援會擬用于歌手首張專輯發行的籌款轉入其個人賬戶，僅歸還13.5萬元后便與母親銷聲匿跡。最終，一審法院判決，被告須返還140余萬元及利息。

建議

正視需求精準施策

近年來，國家多部門已經陸續出臺了多項治理“飯圈”亂象的舉措。2021年8月，中央網信辦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提出取消明星藝人榜單、優化調整排行規則、嚴管明星經紀公司等十項措施。同年9月，中央宣傳部印發通知對“飯圈”亂象整治作出專門部署。堅決抵制造星炒星、泛娛樂化等不良傾向和流量至上等畸形價值觀。

在多項舉措有力的整治之下，如今極端的“飯圈”行為有所遏制，但非理性的追星現象難以完全禁止。“我們一定要杜絕簡單粗暴地將‘飯圈’視為貶義詞，那意味著否定非常復雜的文化經驗和代際經驗。治理‘飯圈’亂象，也并不是通過簡單的外在‘圍堵’、‘取締’‘封禁’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的問題。而應該充分了解以‘飯圈’為表征的新的明星文化、明星制度所產生的根源和動因，從而精準施策、積極引導。”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學院研究員孫佳山說。

孫佳山進一步解釋：“目前，‘飯圈’群體多為獨生子女，缺乏陪伴式成長，這在客觀上導致他們在網絡中不斷聚集、抱團取暖，這也直接催生了明星文化、明星制度的迭代，讓新一代青少年有機會直接參與到流量明星形象的商業運營中，由于相關法律法規滯后，各類網絡平臺長期得不到有效監管，資本影響輿情及青少年文化的趨勢便愈演愈烈。”

因此，在治理“飯圈”亂象時，孫佳山建議，管理部門要了解當前“飯圈”群體的情感結構、文化經驗和自我認知的結構性變化，避免管理手段、方法的滯后和狹隘。“一方面，應該充分發揮法律法規的監督、規范作用，從亂象所涉及的全產業利益鏈條的各個環節入手，實現市場經營秩序的監督和規范，逐步引導建立起一個科學合理的評價體系。另一方面，對于廣大青少年，則要以更為包容的文化態度，為其提供全階段的身心發育條件、良好成長環境和社會上升渠道，引導廣大青少年端正追星心態，追求精神獨立，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來源 | 北京日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