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25屆新生，會直接被拒簽嗎”“一覺醒來沒學上了，該怎么辦”“我還能畢業么”……沒有拿到名校錄取資格的自豪，也沒有學有所成的欣喜，當下的哈佛學生，正在“共享憂慮”。

自今年初，特朗普政府對哈佛大學接連“出招”，步步緊逼，數千名國際學生被迫面臨失學危機。當地時間5月29日，哈佛大學舉行第374屆畢業典禮，許多畢業生佩戴白花以聲援國際學生群體。

同日，哈佛大學起訴特朗普政府限制該校招收國際生案件聽證會如期舉行，全球目光聚焦于此：在特朗普政府的干預下，哈佛大學能否守住學術自由的底線？法院網站最新信息顯示，此前發布的臨時限制令將繼續有效，待各方協商并提交提議供法官下一步審議之后，將發布最終的初步禁令。

然而，這場政治權力與學術自由的博弈還未落幕，信任危機已悄然埋下伏筆。近日，一名就讀于哈佛物理系的中國留學生告訴南都、N視頻記者，“我正常明年畢業，本來是打算繼續做博后，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肯定不會考慮在美國了。”

5月29日，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哈佛大學畢業生參加畢業典禮。新華社發

接連施壓與強硬回應

這一切，源于一周前的一紙“封殺令”。

5月22日，特朗普政府宣布取消哈佛大學獲得的學生和交流學者項目資質，禁止該校招收國際學生。根據這一決定，哈佛大學除了不能再招收國際學生入學外，現有的外國學生必須轉學，否則將失去合法身份。

美國多地高校去年爆發了一系列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議活動，引發特朗普政府對校園“反猶”情緒的關注。

今年1月，上臺不久的特朗普就以打擊校園內的反猶主義為由，要求多所美國學校作出整改，否則就凍結其聯邦撥款。過去的數月內，這場政治權力與學術自由之間的“交鋒”愈演愈烈，被卷入的學校也越來越多。其間，有學校作出妥協，接受了特朗普政府提出的一系列整改要求，而哈佛大學則選擇了硬剛到底。

1月3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首都華盛頓的白宮出席新聞發布會。新華社發

4月11日，特朗普政府官員致信哈佛大學，要求學校進行“有意義的治理改革與重組”，否則聯邦資金將遭到削減。4月14日，哈佛大學對此明確表示“不會屈服”。

特朗普政府隨即展開“報復”，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對其“連砍多刀”——從被哈佛大學拒絕當日的“凍結撥款”，到4月15日的“威脅取消免稅地位”，再到5月22日的“撤銷哈佛大學留學生招生資質”。

面對特朗普政府的步步緊逼，哈佛大學也展開強硬回擊。5月23日，哈佛大學方面告訴南都記者，其已就美國政府針對該校的國際學生禁令，再次向聯邦法院提起訴訟，并提交臨時限制令動議。

哈佛方面表示，特朗普政府“撤銷哈佛大學留學生招生資質”的舉動缺乏必要的程序，是違法行為，“是對哈佛大學拒絕聯邦政府控制其學術決策的非法報復。”因美國國土安全部對哈佛施加的懲罰“前所未有、毫無根據”，校方評價其行為“堪稱任意武斷的行為典范”，并批評其“未考慮哈佛大學及數千名學生的重要信賴利益”。

哈佛大學向南都記者提供的臨時限制令動議副本。

然而，特朗普政府帶來的風暴并非囿于哈佛一校，其正逐漸擴大至整個美國教育界，局勢在近日迎來白熱化。

當地時間5月27日，特朗普政府被曝已暫停新的學生簽證面談，同時考慮擴大對國際學生社交媒體審查范圍。當地時間5月28日，美國國務院發布一份聲明稱，美國國務院將和美國國土安全部共同合作，開始撤銷中國留學生的簽證，包括在關鍵領域學習的學生。

在這一系列舉措的連番打擊下，無數懷揣夢想的中國留學生命運變得未知。5月29日，將于今年入讀哈佛的中國留學生馬小姐告訴南都記者，“現在已無法預約簽證?！?/p>

然而，對國際學生造成的傷害覆水難收，信任危機的種子已然埋下，特朗普政府是否會卷土重來也是未知數。

經濟學術多方面受創

作為全球知名高等學府，哈佛大學的學生來自全球14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學生群體極具國際化特色。

根據哈佛大學公布的數據，截至2023年秋季學期，就讀于該校的國際學生約有6800人，約占學生總數的27%。若計入訪問學者群體，整個哈佛的“國際學術人口”規模則會達到9970人。

5月24日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拍攝的哈佛大學校園。新華社發

國際學生群體不僅是美國校園多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支撐其高校財務架構的關鍵力量。值得注意的是，國際學生的學費貢獻尤為顯著。

據悉，哈佛大學本科項目學費為59320美元，若包含食宿等生活成本，年均總支出可能高達87000美元。與本土學生相比，國際學生通常會實際支出更高比例的教育成本，這意味著其為美國高校帶來的經濟收益遠超其人數占比。

日前，美國教育委員會負責政府關系的副會長薩拉·斯普雷策公開表示擔心未來國際學生數量會下降，稱去年國際學生給整個美國帶來了430億美元的經濟收益，“讓國際學生來到美國，不僅對我們的學院和大學影響巨大，而且對整個美國都有好處。”

與此同時，如何應對聯邦經費被凍結的后果，也成為迫在眉睫的問題。

自今年特朗普上任以來，白宮以審查前任政府項目、“避免浪費”并重新調整科研支出以“適應美國的優先事項”等為由，將矛頭指向從氣候到生物醫學在內的多個學科，大幅削減科研經費，關閉多個科研項目，致使數千名專家被政府機構和資金匱乏的大學解雇。

5月24日，哈佛大學中國留學生廣智（化名）向南都記者坦言，在特朗普政府執政期間，自己所在實驗室的贊助早已被多次削減。

“像我們物理這種基礎學科其實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因為我們大部分的資金來源于能源部、教育部等聯邦政府機構。我們也有一些與軍方相關的項目被砍掉?！睋渫茰y，由于資金問題，教授可能會減少招收國際學生。

當地時間5月28日，包括紐約州、加利福尼亞州、伊利諾伊州和新澤西州在內的美國16個州在紐約曼哈頓聯邦法院提起一項訴訟，尋求阻止特朗普政府大幅削減用于增加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領域（STEM）多樣性的科學研究以及相關項目的聯邦資金。

比資金短缺更令人憂心的，是學術生態遭到破壞。

“赴美讀書的學生其實都希望能獲得更好的教育，并且希望有一個較好的學術環境，但是現在美國的社會情況并不允許?！睆V智向南都記者表示，這“對高等教育損害極大”。

加劇美國人才“出走潮”

“當大學失去挑選全球最聰明頭腦的權力時，美國失去的是未來。”哈佛前校長勞倫斯·薩默斯的警告正逐漸變為現實。今年3月，一項針對1600名科學家的調查顯示，其中75%的受訪者正考慮離開美國。

而中國留學生群體的選擇，成為了這場人才遷徙走向的風向標。

其中，廣智的選擇頗具代表性。其透露，這件事的發生對自己的未來規劃產生很大影響。“我正常明年畢業，本來是打算繼續做博后，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肯定不會考慮在美國了。也許會去歐洲攻讀博士后，也許會直接回國找工作，這些都是我正在考慮的選項?！?/p>

對此，廣智解釋道，“我個人覺得留在美國風險太大了，我不想擔這個風險。”其甚至向有意愿赴美深造的中國學生發出預警，“現在還沒來的學生就別來了，因為我覺得情況不會變好?！?/p>

2024年4月26日，美國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聲援加沙營地”抗議活動現場。新華社發

這場特朗普政府與美國高校間的交鋒引發的人才“地震”，正演變為全球高等教育格局的重塑契機——美國主動“驅趕”人才，多方趁機廣納賢才。

香港多所高校求賢若渴，率先向哈佛學子伸出橄欖枝。

5月23日，香港科技大學、香港城市大學、香港理工大學等多所香港高校發布聲明，歡迎所有在哈佛大學就讀的國際學生來港升學。27日，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李家超表示，歡迎任何受美國政策影響或就讀美國大學面臨困難的學生來港求學，特區政府將聯同8間由教資會資助的大學，協助和支援受到不公平對待的學生，幫助他們在港繼續學業。

與此同時，歐洲國家等紛紛加大激勵力度，招募來自美國的人才。

德國聯邦文化與媒體國務部部長公開邀請哈佛在德設立“流放校園”（Exil-Campus），歐盟本月啟動5億歐元（5.69億美元）吸引外國研究人員計劃，法國承諾投入1億歐元將該國打造為科學避風港，西班牙額外撥款4500萬歐元用于招聘頂尖學者，英國計劃推出5000萬英鎊（5900萬歐元）的類似方案。

值得警惕的是，哈佛并非唯一的受害者，美國眾多頂尖學府都籠罩在特朗普政府調查的陰霾中。

薩拉·斯普雷策指出，許多高校，比如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也收到了美國國會和政府的調查威脅。白宮所宣稱的“美國需要的是電工、水管工，而不是哈佛研究生”的荒誕言論，暴露出政策制定者對高等教育本質的深刻誤解。

特朗普。新華社發

當特朗普政府將學術機構當作政治博弈的棋子，美國高等教育全球領導地位的基石已然開始動搖。

這場5月29日舉行的聽證會注定會成為一個關鍵節點——它不僅關乎哈佛大學的命運，更將檢驗美國學術獨立性能否抵御政治干預。

盡管如哈佛大學校長艾倫·M·加伯此前向國際學生和學者所承諾的“確保哈佛繼續向世界敞開大門”，哈佛大學在目前的裁決中獲勝。但當前輿論普遍認為，此次勝利的脆弱性顯而易見——特朗普政府仍可能通過修改法規、削減資金等方式變相施壓，而國際學生對美國教育體系的信任裂痕已難以彌合。

眾多美國知名高校仍面臨著挑戰：當學術自由遭遇政治干預，其地位能否依舊穩固如初？

出品：南都即時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采寫：實習生 陳宇溪 南都記者 張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