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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救的那個人，我們找不到任何記錄。”值班員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劉志剛停下腳步。“什么意思？”

“政委讓你馬上去三樓作戰一室，現在就去。”

01

1996年的深冬，西北的雪下得格外早。劉志剛記得那天早晨集合時，營房外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

通信連的戰士們排成兩列，呼出的白氣在晨光中繚繞，像是即將消散的魂魄。

“今天的任務很簡單。”連長站在隊伍前面，聲音被寒風撕扯得斷斷續續。“三號中繼站信號中斷兩天了，我們需要去檢修設備。”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山里情況復雜，都給我提高警惕。”

劉志剛站在隊伍的第三排，三十三歲的年紀在這群年輕戰士中顯得格外突出。他已經在這個連隊待了十五年，從新兵到班長，從班長到技術骨干，像一塊被風沙打磨過的石頭，棱角早已被歲月撫平。

裝備檢查完畢后，一行八人開始向山區進發。卡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前行，窗外是一片荒涼的戈壁灘，遠處的雪山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劉志剛坐在車廂里，手里握著工具包，眼睛望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

他不知道這次任務會改變他的一生。

三號中繼站位于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是一個只有幾間鐵皮房子的小站點。卡車只能開到山腳下，剩下的路程需要徒步前進。隊伍沿著一條狹窄的山道向上攀爬，積雪越來越厚，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老劉，你還行嗎？”年輕的小王回頭問道。

劉志剛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的背包里裝著最重的設備，但他不愿意讓年輕人看出自己的疲憊。這是老兵的尊嚴，也是他在這支隊伍中的價值所在。

午后的陽光很刺眼，雪地反射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睛。隊伍在一個岔路口停下來休息，連長拿出地圖仔細辨認方向。劉志剛放下背包，擰開水壺喝了一口已經結冰的水。

“還有兩公里就到了。”連長收起地圖說道。“大家抓緊時間，爭取在天黑前完成任務。”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悶響，像是雷聲，又像是什么東西在山谷中回蕩。所有人都停下動作，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雪崩。”連長的臉色變了。“快走，離開這里！”

雪崩來得比預想的要快。劉志剛還沒來得及背起背包，就聽到身后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他回頭一看，一道白色的洪流正從山坡上傾瀉而下，吞噬著沿途的一切。

“跑！”有人在喊叫，但聲音很快就被轟鳴聲淹沒。

劉志剛抓起背包就跑，但他選擇的方向和其他人不同。在那一瞬間的慌亂中，他看到了一條通向左側山溝的小徑，本能地向那里跑去。等他在一塊巨石后面停下來時，雪崩已經過去，四周重新歸于寂靜。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完全迷路了。無線電在雪崩中損壞了，GPS也沒有信號。天空開始變暗，他必須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找到一個過夜的地方。

沿著山溝向下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劉志剛聽到了摩托車的聲音。他加快腳步，繞過一個彎道，看到了一幕讓他終生難忘的場景。

一輛綠色的軍用摩托車倒在路邊，車輪還在緩緩轉動。車子旁邊躺著一個人，穿著軍裝，一動不動。劉志剛快步跑過去，發現那是一個女軍官，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臉色蒼白，左肩的軍裝被血染紅了。

她還活著，但傷得很重。

“醒醒，醒醒！”劉志剛輕輕拍打她的臉頰。

女軍官慢慢睜開眼睛，目光渙散地看著他。她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水...”

劉志剛趕緊拿出水壺，小心地喂她喝了幾口水。女軍官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她的第一句話讓劉志剛感到困惑。

“你是誰？”她問。

“我是解放軍通信連的，劉志剛。”他回答。“你受傷了，我來幫你。”

女軍官努力坐起身來，但立刻因為疼痛又倒了下去。她的眼神變得警惕起來，緊緊盯著劉志剛的臉。

“別問我是誰，別碰我的包。”她說，聲音雖然虛弱，但語氣卻異常堅定。“求你送我出去就行。”

劉志剛看了看她身邊的背包，那是一個黑色的戰術背包，看起來很重要的樣子。但他沒有去碰，也沒有多問。他知道軍隊里有些事情不是他應該知道的。

“好，我送你出去。”他說。“但是你必須告訴我，最近的醫療點在哪里？”

女軍官閉上眼睛想了想，然后說：“往下走，有個民兵哨所。”

劉志剛看了看她的傷勢，然后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如果不抓緊時間，他們很可能要在野外過夜。而以她現在的狀態，在零下二十度的山區過夜是非常危險的。

“我背你。”他說。

女軍官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劉志剛小心地把她扶起來，讓她趴在自己的背上。她很輕，但劉志剛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寒冷。

“抓緊我。”他說。

女軍官的手臂環繞在他的脖子上，劉志剛感覺到她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邊。他們開始向山下走去，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因為山路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稍不注意就可能滑倒。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女軍官忽然說話了：“你為什么要救我？”

劉志剛沒有回頭，繼續專心走路。“你是軍人，我也是軍人。”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

女軍官不再說話，但劉志剛能感覺到她在默默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似乎在記住路線。這讓他覺得很奇怪，一個受傷的人為什么要如此警覺？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們終于看到了民兵哨所的燈光。那是一個建在山坳里的小院子，有三間平房和一個高高的瞭望塔。劉志剛敲響了院門，很快就有人出來開門。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軍大衣，胸前別著民兵的徽章。他看到劉志剛背著一個受傷的女軍官，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怎么回事？”他問。

“她受傷了，需要醫療救助。”劉志剛說。

民兵看了看女軍官，又看了看劉志剛，然后讓他們進了屋。屋里很暖和，有幾個民兵正在值班。他們看到受傷的女軍官，都圍了過來。

“快，快把她放到床上。”一個年輕的民兵說。

劉志剛小心地把女軍官放在床上，然后退到一邊。他注意到民兵們的反應有些奇怪，他們似乎認識這個女軍官，但又不敢確認。

中年民兵走到電話機前，撥了一個號碼。他的聲音很低，劉志剛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但能感覺到他很緊張。

電話打完后，中年民兵走過來對劉志剛說：“謝謝你，同志。我們會照顧她的。你可以在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們派車送你回去。”

劉志剛點點頭，正準備坐下休息，女軍官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她的聲音還是很虛弱，但眼神卻變得很認真。“謝謝你。”

劉志剛看著她，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幾個穿著不同軍裝的人走進屋子，他們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女軍官的傷勢，然后就準備帶她離開。

“我還有個背包。”女軍官說。

劉志剛這才想起她的背包還在摩托車旁邊。他告訴了那些人具體的位置，其中一個人立刻出去了。

在等待的過程中，女軍官一直看著劉志剛，似乎想把他的臉記住。最后，她被人攙扶著走出了屋子，臨走時回頭看了他一眼。

“忘記我。”她說。

然后她就消失在夜色中，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02

第二天早晨，民兵哨所的人果然派車送劉志剛回到了部隊。他在路上編了一個關于迷路的故事，說自己在雪崩后迷失了方向，在山里過了一夜，第二天被民兵發現。

連長聽了他的匯報，沒有表現出什么異常，只是讓他好好休息。其他戰士們看到他平安歸來都很高興，紛紛詢問他的經歷。劉志剛按照預先想好的說辭回答了他們的問題，沒有提到女軍官的事情。

接下來的幾天里，一切都很平常。劉志剛繼續他的日常訓練和工作，仿佛那天晚上的經歷只是一個夢。但他經常會想起那個神秘的女軍官，想起她最后說的那句話：“忘記我。”

為什么要忘記她？她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民兵們的反應那么奇怪？這些問題在劉志剛的腦海中不斷地重復，但他找不到答案。

一周后的一個傍晚，劉志剛剛從訓練場回來，正準備去食堂吃飯，值班員突然找到了他。

“劉志剛，政委讓你馬上去大樓三樓。”值班員說。

“什么事？”劉志剛問。

“不知道，就說是作戰一室。”值班員的表情有些奇怪。“讓你現在就去。”

劉志剛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向大樓走去。作戰一室是一個他很少去的地方，那里通常處理一些保密性較高的事務。他不知道政委找他有什么事，但直覺告訴他，這很可能和那天晚上的經歷有關。

大樓里很安靜，走廊上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劉志剛走到三樓，找到了作戰一室的門牌。他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敲門。

“進來。”里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劉志剛推開門，然后愣住了。

房間里坐著幾個人，但吸引他注意的不是那些陌生的面孔，而是站在會議桌旁邊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一周前救過的女軍官，但她現在穿著便服，看起來完全恢復了健康。

她看到劉志剛進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請坐。”坐在主位上的一個中年男人說。他穿著軍裝，但劉志剛不認識他的軍銜標志。

劉志剛坐下來，環顧四周。除了那個女軍官，房間里還有三個男人，他們都穿著不同的軍裝，胸前的徽章也各不相同。整個房間的氣氛很嚴肅，讓人感到壓抑。

“你知道我們為什么叫你來嗎？”中年男人問。

劉志剛搖搖頭。他偷偷瞄了一眼那個女軍官，但她的眼神很冷漠，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一周前，你在山區救了一個人。”中年男人繼續說。“我們想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劉志剛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什么不應該卷入的事情。

“我已經在報告中寫清楚了。”他說。“我在雪崩后迷路，在山里過了一夜。”

“你沒有遇到其他人嗎？”女軍官忽然開口了，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劉志剛能聽出其中的試探。

劉志剛看著她，想起了她臨別時說的話：“忘記我。”也許她是對的，也許他真的應該忘記那天晚上的經歷。

“沒有。”他說。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鐘，然后中年男人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

“你確定沒有見過這個人？”

劉志剛看了看照片，那正是坐在對面的女軍官。但在照片中，她穿著軍裝，胸前有軍銜標志，看起來是一個正式的軍官照片。

“沒有見過。”劉志剛說。

女軍官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什么，但很快就消失了。她站起身來，走到劉志剛面前。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她說。“我們有證據表明，你那天晚上并不是一個人在山里過夜。”

劉志剛抬頭看著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某種情緒，是擔憂？還是警告？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他說。“我只是一個通信兵，執行普通的維修任務。我沒有見過任何其他人。”

03

房間里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中年男人站起身來，在劉志剛面前走來走去，就像一只準備捕食的獵豹。

“劉志剛，你服役多少年了？”他問。

“十五年。”劉志剛回答。

“十五年的老兵，應該知道什么叫紀律。”中年男人停下腳步，盯著劉志剛的眼睛。“也應該知道什么叫誠實。”

劉志剛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但他有一種感覺，無論他說什么，都可能是錯誤的。

坐在角落里的一個年輕男人忽然開口了：“根據我們的調查，你的軍籍檔案有一些問題。”

“什么問題？”劉志剛感到一絲不安。

“你的軍籍記錄顯示，你在三年前就已經退伍了。”年輕男人的聲音很平靜，但話語內容卻像一顆炸彈。

劉志剛愣住了。“什么？這不可能。我一直在服役，從來沒有退伍過。”

“檔案不會說謊。”中年男人說。“那么問題來了，如果你三年前就已經退伍，那你現在在這里做什么？”

“這一定是搞錯了！”劉志剛站起身來，聲音有些激動。“我是通信連的技術骨干，昨天還在執行任務！”

“請坐下。”女軍官的聲音很冷。“激動解決不了問題。”

劉志剛重新坐下，但他的手在顫抖。他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這就像一個荒誕的夢境。

“還有一個問題。”角落里的另一個男人說話了。“根據我們的衛星定位記錄，那天晚上，有一個我們的重要人員在你救人的地點附近失去了聯系。”

女軍官走到劉志剛面前，俯身看著他。“現在你還堅持說你沒有見過任何人嗎？”

劉志剛看著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就是那個“重要人員”，而這些人懷疑他和她的失蹤有關。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他重復道。

“那么解釋一下，為什么你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中年男人問。“那里不在你們的任務路線上。”

劉志剛想起了雪崩，想起了他選擇的那條小徑。“雪崩。我為了避開雪崩，跑錯了方向。”

“很巧的解釋。”女軍官冷笑一聲。“你知道那個地點的特殊性嗎？”

劉志剛搖搖頭。

“那里是一個重要的觀察點，能夠監視邊境線上的一切活動。”她說。“而你恰好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里，是為了什么？”

“我不知道！”劉志剛的聲音有些絕望。“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房間里再次陷入沉默。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在進行某種無聲的交流。

突然，門被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那是劉志剛的老首長，一個他認識了十五年的老軍官。

老首長嚴肅地說，“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