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高原的陽光像刀子一樣鋒利，空氣稀薄得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城市里的人只能想象這種感覺，就像他們只能想象死亡。

當愛情與文化碰撞，當現代思維面對古老儀式，人們總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直到親眼目睹那一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震撼，什么是生命的另一種存在方式。

01

杜遠川第一次見到卓瑪央金是在成都的一場文化保護論壇上。那天雨很大，會場的燈光很亮。她坐在角落里，一襲深藍色長裙，安靜得像一汪湖水。

“我認為傳統文化的保護不能只停留在形式上。”她站起來發言時，聲音里有一種杜遠川從未聽過的堅定，“它需要人們真正理解其中的精神內核。”

杜遠川盯著投影儀下她的側臉看了很久。她的五官并不符合當下流行的審美標準，但那雙眼睛里閃爍著一種他無法形容的光芒。

論壇結束后，他鼓起勇氣上前搭訕。

“你的觀點很有深度，”杜遠川遞給她一張名片，“我叫杜遠川，是一家科技公司的產品經理。”

“卓瑪央金。”她笑了笑，“一個編輯而已。”

“央金是什么意思？”

“藏語里是'寶石'的意思。”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豪。

杜遠川想起自己那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自卑。

“你是藏族人？”

“是啊，甘孜人。”

“在成都住了多久？”

“八年了。”

兩人站在雨棚下聊了很久，直到雨停。杜遠川發現自己很久沒有這樣暢快地交談了。在這座快節奏的城市里，人們習慣了浮于表面的社交，而卓瑪的話語里有一種讓他著迷的深度。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的見面越來越頻繁。從咖啡館到博物館，從書店到電影院。杜遠川發現卓瑪雖然在城市里生活多年，卻保持著許多他不太理解的習慣。

她每天清晨都會冥想。她不吃某些食物。她的房間里掛著一幅唐卡，桌上擺著一個小佛像。這些細節讓杜遠川既好奇又困惑。

“為什么不吃魚？”一次在餐廳，杜遠川問她。

“我家鄉的人認為，不傷害水中生靈會帶來好運。”卓瑪笑著說，“我知道這在你看來可能很迷信，但這是我從小的習慣。”

“你經常回家嗎？”

卓瑪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不太經常。工作忙，路途又遠。”

杜遠川注意到每當提到家鄉，卓瑪的眼睛里都會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芒，像是思念，又像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情感。

他們交往半年后的一個周四，卓瑪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她講著杜遠川聽不懂的藏語，聲音逐漸低沉下來。掛斷電話后，她沉默了很久。

“家里出事了？”杜遠川關切地問。

“我們村子里的一位長者去世了，諾布爺爺。他是我們家的近鄰，對我很好。”卓瑪的聲音很平靜，但杜遠川看得出她在強忍悲傷。

“我很抱歉。”

“我需要回去參加葬禮。”卓瑪看著窗外，“在我們的文化里，這很重要。”

杜遠川握住她的手：“需要我陪你嗎？”

卓瑪轉過頭，眼睛里有一絲驚訝，還有一絲杜遠川讀不懂的情緒。

“你真的愿意去？”

“當然，如果你需要我。”

卓瑪沉思了一會兒，最后點點頭：“也許是時候讓你看看我來自哪里了。”

她的語氣里有一種奇怪的決然，讓杜遠川心里微微一顫。

02

出發前一天晚上，杜遠川去卓瑪的公寓幫她收拾行李。他注意到她帶了很多東西：哈達、酥油茶、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藏藥。

“這是給你的。”卓瑪遞給他一個小布包，“高原反應藥，還有一些護身符。”

杜遠川笑了：“我不信這些。”

“不需要信，帶著就好。”卓瑪的表情很認真。

臨睡前，卓瑪突然問他：“你確定要去嗎？那里的一切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同。”

杜遠川不以為然：“我去過不少地方旅行，適應能力還不錯。”

卓瑪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很久，目光里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復雜。

第二天清晨，他們從成都出發。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向西行駛，窗外的景色逐漸從平原變成了峽谷和高山。杜遠川驚嘆于這片土地的壯美。

“我小時候經常在那座山上放牛。”卓瑪指著遠處一座形狀奇特的山峰說，“從那里可以看到整個村子。”

杜遠川試圖想象卓瑪小時候的樣子，一個藏族小女孩，坐在高山上，望著遠方。這個畫面和他認識的那個都市編輯重疊在一起，顯得如此不真實。

隨著海拔升高，杜遠川開始感到不適。頭痛，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卓瑪給他泡了一杯藥茶。

“喝了它，會好一些。”

杜遠川皺著眉頭喝下那苦澀的液體。奇怪的是，不久后他真的感覺好多了。

“有效果？”卓瑪笑著問。

“可能是心理作用。”杜遠川不愿承認。

卓瑪不再說什么，只是笑笑。

途中他們在一個小鎮停留。杜遠川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藏族寺廟，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轉經筒和經幡。卓瑪教他如何順時針轉動經筒，告訴他這代表著什么。

“每轉動一次，就是在傳遞一次祝福。”她說。

杜遠川覺得新奇，也覺得有些不適應。在他的成長環境里，這些都被視為迷信。

“你相信這些嗎？”他忍不住問。

“相信什么？”

“這些……宗教儀式。”

卓瑪思考了一會兒：“這不僅僅是信仰問題，這是我們文化的一部分，是我們與這片土地、與祖先的聯系方式。”

杜遠川點點頭，似懂非懂。

經過兩天的顛簸，他們終于到達了卓瑪的家鄉——一個坐落在群山之間的小村落。遠遠望去，幾十戶藏式民居散落在山坡上，白墻紅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村口，卓瑪的家人已經在等待。她的父親次仁是個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母親多吉笑容溫暖，還有她的哥哥洛桑，一個看起來很現代的年輕人。

“阿爸，阿媽。”卓瑪上前擁抱他們，用藏語說了些什么。

杜遠川站在一旁，感到一絲局促。他注意到村民們好奇的目光，意識到自己是這里唯一的外來者。

“這是杜遠川，我的……朋友。”卓瑪用漢語介紹道。

“歡迎，歡迎。”次仁校長握住杜遠川的手，漢語帶著濃重的口音。

“城里來的客人，難得啊。”洛桑拍拍杜遠川的肩膀，他的漢語流利多了。

多吉醫生沒說話，只是點頭微笑，眼睛里帶著一絲評估的神色。

杜遠川遞上帶來的禮物，感到一種奇怪的緊張。他在職場上從不缺乏自信，但在這陌生的環境中，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表現。

03

卓瑪家的房子位于村子中央，是一棟傳統的藏式兩層樓房。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二樓是臥室。杜遠川被安排在洛桑的房間里住。

第一天晚上，他們在火塘邊吃飯。酥油茶、糌粑、牦牛肉。杜遠川嘗試著用手抓著吃，模仿著他們的樣子。卓瑪的家人用藏語交談，洛桑偶爾會用漢語向杜遠川解釋一些事情。

“妹妹說你是搞科技的？”洛桑問。

“嗯，做產品經理。”

“我大學學的計算機，在拉薩工作了兩年，后來回來創業。”洛桑指了指窗外，“我在村子里建了個網絡公司，幫助鄉親們銷售牦牛肉和藏毯。”

杜遠川有些驚訝：“生意怎么樣？”

“還不錯，現在很多人喜歡這些純天然的產品。”

他們聊了很多，從科技到文化，從城市到鄉村。杜遠川發現洛桑思想開明，見識廣博，完全不符合他對藏族青年的刻板印象。

夜深了，卓瑪帶杜遠川到房頂上看星星。高原的夜空璀璨得令人窒息，銀河像一條發光的河流橫貫天際。

“城市里看不到這樣的星空。”杜遠川感嘆道。

“我剛去成都的時候，很長時間無法適應。”卓瑪輕聲說，“我總覺得那里的天空太擁擠，太吵鬧。”

“這里很美。”

“這里還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卓瑪的聲音里有一種杜遠川聽不懂的情緒。

第2天， 杜遠川開始嘗試融入當地生活。他學會了幾句簡單的藏語問候語，幫忙喂牦牛，嘗試做糌粑。卓瑪的家人逐漸對他放松警惕，村民們也開始和他打招呼。

那天下午，杜遠川在村子里閑逛，看到一群人在一戶人家門前忙碌。

“在做什么？”他問路過的洛桑。

“為諾布爺爺的葬禮做準備。”洛桑解釋道，“在我們這里，葬禮是很重要的儀式。”

“會埋葬嗎？”

洛桑搖搖頭：“不，是天葬。”

“天葬？”杜遠川想起在紀錄片里看過的場景，心里一陣不適。

“對，明天會舉行。”洛桑看著他的表情，補充道，“你可以不去。”

晚上，杜遠川問卓瑪關于天葬的事。

“這是我們的傳統。”卓瑪平靜地說，“我們相信人死后，肉體只是一個空殼。通過天葬，可以把身體歸還給自然，滋養其他生命。”

“你會去嗎？”

“當然，諾布爺爺對我很好。這是我能給予他的最后敬意。”

“我也想去。”杜遠川說，雖然心里有些忐忑。

卓瑪看了他很久：“你確定嗎？那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場面。”

“我想了解你的文化。”

卓瑪點點頭：“那我明天帶你去。只是要記住，保持尊重，不要拍照。”

第三天，杜遠川參觀了村子里的小廟。他無意中在神龕前拍了幾張照片，引起了僧人的不滿。卓瑪趕緊過來解釋，平息了沖突。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能拍照。”杜遠川感到羞愧。

“沒關系，只是下次記得先問一下。”卓瑪沒有責備他，但杜遠川能感覺到她的失望。

晚上，他遇到了卓瑪的二叔丹增。丹增是個瘦高的中年人，眼睛深邃，看人的目光讓杜遠川感到不自在。

“我聽說你是卓瑪的朋友。”丹增用還算流利的漢語說。

“是的，我們在成都認識的。”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嗎？”

“卓瑪說您是……天葬師？”杜遠川有些猶豫地說出這個詞。

丹增點點頭：“二十年了。”

“冒昧問一句，您不覺得……那很殘忍嗎？”

丹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遠處的群山：“你相信死亡是終點嗎？”

“從科學角度來說，人死后身體會腐爛，意識會消失。”

“科學，”丹增輕聲笑了，“科學告訴我們生命從哪里來嗎？”

杜遠川一時語塞。

“在我們的傳統里，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個開始。天葬不是殘忍，而是一種恩賜，一種回歸。明天你會看到的。”

丹增的話讓杜遠川思考了很久。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對生死的理解可能過于簡單。

04

天葬前一天晚上，村子里舉行了祈福儀式。僧人們誦經，家屬們準備供品。杜遠川和卓瑪站在人群后面，看著這一切。

“諾布爺爺是個什么樣的人？”杜遠川低聲問。

“他是個講故事的高手。”卓瑪的眼里閃爍著回憶的光芒，“小時候，每當下雪天，村子里的孩子都會去他家聽故事。他知道很多關于山神和雪人的傳說。”

“他有家人嗎？”

“有一個兒子在拉薩工作，一個女兒嫁到了鄰村。他的妻子十年前就去世了。”

杜遠川看著人們忙碌的身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城市里，死亡是被隔離的，是在醫院和殯儀館里悄悄進行的事。而在這里，死亡仿佛是社區生活的一部分，人們坦然面對，共同參與。

儀式結束后，杜遠川和卓瑪在村口散步。夜很深，星光照亮了山路。

“明天的天葬，具體會怎么進行？”杜遠川問。

卓瑪沉思片刻：“天葬臺在山上，我們會在清晨出發。儀式由天葬師主持，會有僧人誦經。至于具體過程……”她停頓了一下，“你到時會看到的。”

杜遠川感覺到她的猶豫：“你擔心我接受不了？”

“這對外人來說確實很難接受。我第一次看到天葬是在十歲那年，我外祖父去世。盡管家人做了充分準備，我還是哭了很久。”

“那你現在呢？”

“現在我理解了它的意義。”卓瑪的聲音堅定起來，“在這片土地上，資源稀缺，土壤貧瘠，火葬需要大量木材，土葬又會占用有限的耕地。天葬不僅符合我們的信仰，也是對自然環境的尊重。”

杜遠川點點頭，雖然心里仍有不安。

“如果你決定不去，我完全理解。”卓瑪補充道。

“不，我會去的。”杜遠川握住她的手，“理解你的文化，就是理解你的一部分，對嗎？”

卓瑪笑了，眼睛在星光下閃閃發亮：“謝謝你。”

那一刻，杜遠川覺得自己離她更近了一步。但同時，他也意識到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他無法言說的距離。

回到屋里，杜遠川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明天他將面對什么？他能像卓瑪說的那樣理解它嗎？這些問題在他腦海中盤旋。

凌晨時分，他聽到外面傳來低沉的號角聲，那聲音悠長而憂傷，回蕩在山谷中，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05

天剛亮，杜遠川就被洛桑叫醒了。

“準備好了嗎？”洛桑遞給他一件厚外套，“山上很冷。”

杜遠川點點頭，感到胃里一陣緊張。他們來到村子中央，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村民們身著傳統服裝，神情肅穆。丹增站在人群前方，身穿特殊的儀式服裝，手持法器。

卓瑪走過來，給杜遠川遞了一條白色哈達：“圍上它，表示敬意。”

杜遠川照做了，感覺那輕薄的布料在風中飄動，像是一面小小的旗幟。

人們開始沿著山路前行。四個壯年男子抬著一個簡單的木制擔架，上面是用布包裹的遺體。僧人走在前面誦經，家屬跟在后面。杜遠川和卓瑪走在隊伍中間。

“看那里。”卓瑪指向天空。

杜遠川抬頭，看到幾只巨大的禿鷲在盤旋。他的心跳加速了。

山路陡峭，隊伍緩慢前進。杜遠川注意到路邊有很多經幡和瑪尼堆，卓瑪告訴他那是對山神的敬意。

大約走了一個小時，他們到達了天葬臺——一個開闊的平臺，四周是陡峭的懸崖，視野極為開闊。遠處的雪山在朝陽下閃閃發光，美得令人窒息。

丹增走到前方，開始準備儀式。僧人們圍成一圈，誦念經文。家屬們跪在一旁祈禱。

杜遠川站在稍遠的地方，感到一種超現實的感覺。這一切與他所熟悉的世界如此不同，仿佛他正站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

卓瑪站在他身邊，輕聲解釋著儀式的每個步驟。杜遠川聽著，但他的注意力被天空中越來越多的禿鷲所吸引。那些巨大的鳥兒盤旋著，等待著，仿佛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儀式持續了大約半小時。丹增向遺體灑水，念誦咒語。最后，他做了一個手勢，僧人們退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杜遠川永遠無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