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判決書像一塊鐵,沉甸甸地壓在李志軍的心口。
出租屋里昏暗的燈光,把他佝僂的影子拉得更長。
他那條打著石膏的腿,時不時傳來陣陣刺痛,提醒著他最近發生的一切。
“凈身出戶。”
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錐子,扎進他的肉里,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不通,十幾年的血汗,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
那個他曾經發誓要用一輩子去愛護的女人,那個他曾以為會和他相濡以沫的家,一夜之間,都成了別人的。
兒子小明掛著淚珠的臉在他眼前晃動。
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爸,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我們是不是沒有家了?”
李志軍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無法呼吸。
他猛地將那張紙揉成一團。
青筋凸起的手背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不,不能就這么算了。
這口氣,他咽不下。
這筆賬,必須有人來償還。
01.
李志軍的人生,是從黃土坡上開始的。
他出生在偏遠的山區,祖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日子過得緊巴巴,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回葷腥。
記憶里,童年總是伴隨著饑餓和勞累。
他看著父母被沉重的農活壓彎了腰,黝黑的皮膚被烈日灼燒得像干裂的土地。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走出這片窮山溝。
十四歲那年,初中還沒念完,李志軍就輟學了。
不是他不想念,是家里實在供不起了。
他跟著村里的表叔,第一次走出了大山,來到了陌生的城市。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又惶恐。
他知道,這里有機會,但機會從來不屬于膽怯的人。
十八歲,他正式成了一名建筑工人。
戴上安全帽,爬上腳手架,攪拌水泥,搬運磚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工地上,夏天是烤爐,冬天是冰窖。
汗水浸透了衣衫,水泥磨粗了雙手,但他咬牙堅持著。
他要掙錢,要改變命運。
比起山里的苦日子,這點累算什么。
幾年下來,李志軍憑著一股子實在勁兒和勤奮的干勁,也攢下了一些錢。
經工友介紹,他認識了王桂梅。
桂梅是城郊村的,在一家小飯館當服務員。
她長得清秀,話不多,但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
李志軍覺得,這就是他要找的女人,一個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女人。
桂梅起初對這個木訥的建筑工人并沒太多感覺。
但李志軍認準了她,一有空就往飯館跑,不多言語,只是默默地幫著干些雜活。
桂梅慢慢發現,這個男人雖然不善言辭,但心眼好,肯吃苦,是個靠得住的人。
沒過多久,兩人就結婚了。
沒有隆重的婚禮,只是請了幾個工友和桂梅的家人吃了頓飯。
婚房是租來的,十幾平米的小單間,但李志軍覺得心里踏實。
第二年,兒子小明出生了,給這個小家庭增添了許多歡樂。
李志軍干活更有勁了。
他看著兒子粉嫩的小臉,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為了給妻兒一個更穩定的家,李志軍更加拼命地干活。
他和桂梅商量著,用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再加上從親戚朋友那里東拼西湊借來的錢,終于在城市邊緣的一個新建小區里,貸款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
雖然每個月要還貸,壓力不小,但看著窗明幾凈的新家,李志軍覺得未來的日子充滿了奔頭。
他想,只要肯干,日子總會越過越紅火。
02.
然而,生活并沒有按照李志軍設想的那樣一帆風順。
隨著城市經濟的飛速發展,物價也跟著水漲船高。
房貸、孩子上學的費用、日常開銷,像一座座大山壓在李志軍肩上。
桂梅開始抱怨了。
起初只是偶爾念叨幾句,后來次數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重。
“你看隔壁老王家,又換新車了!”
“小明同學的媽媽,天天背的都是名牌包,我呢?”
“就知道圍著灶臺轉!”
“跟你在一起真是看不到什么指望,掙那么點死工資,什么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
桂梅的每一句抱怨,都像針一樣扎在李志軍心上。
他沉默地聽著,心里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沒大本事,給不了桂梅想要的那種光鮮亮麗的生活。
他能做的,只有更賣力地干活。
他不想讓妻子不開心,不想讓這個家散了。
除了工地上的活,只要一有空,李志軍就去跑外賣平臺,注冊了個兼職騎手。
風里來,雨里去,只為了多掙幾個錢。
工地上的老友老張看他這么拼命,不止一次勸他。
“志軍,你媳婦那就是心里不痛快,你多跟她聊聊,說幾句好話比什么都強。”
“錢是掙不完的,別把自己累垮了。”
李志軍憨厚地笑笑,他不擅長說那些花言巧語。
他覺得,只要自己多出點力,多掙點錢,桂梅就能開心起來。
他把所有的業余時間都用來跑外賣,從不敢有絲毫懈怠。
平臺的老板都夸他勤快,說他是最能跑的騎手。
兒子小明倒是很懂事,從小就聽話,學習成績在班里也名列前茅。
這是李志軍最大的安慰。
他覺得,為了兒子,再苦再累也值得。
四十三歲生日那天,李志軍特意早點收工回家。
他想著桂梅可能會給他做頓好吃的。
然而,推開家門,屋里冷冷清清,桂梅并沒有回來。
他打了個電話,桂梅語氣很不耐煩,說在外面跟朋友聚會,讓他自己隨便弄點吃的。
李志軍默默地掛了電話,給自己煮了一碗清湯寡水的面條。
吃完面,他又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看看外賣平臺有沒有新的訂單。
第二天凌晨五點,天還沒亮,李志軍又準時出現在了工地上。
生活像一根鞭子,不停地抽打著他,讓他不敢停歇。
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過多久,李志軍在工地上干活時,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左腿骨折了。
醫生說,至少要休養三個月。
這對于靠力氣吃飯的李志軍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偏偏這時候,兒子小明升上了初中,學費和各種雜費又漲了不少。
躺在病床上,李志軍心急如焚。
他不能倒下,這個家還需要他。
沒等腿好利索,他就拄著拐杖,瘸著腿又去了工地。
老板看他不容易,給他安排了一些看守材料的輕省活,但工資也少了一大截。
從那以后,桂梅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徹夜不歸。
李志軍問起,她總是以“加班”、“同事聚會”為借口搪塞過去。
兒子小明有時候放學回家,家里空無一人,餓得沒辦法,只能去隔壁鄰居家吃口飯。
一天晚上,小明突然給李志軍打來電話。
電話那頭,兒子泣不成聲:“爸……你……你怎么這么沒用啊!”
“媽……媽她……”
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訴,像一把鈍刀子割著李志軍的心。
他這才隱約感覺到,妻子可能真的出了問題。
03.
生活的重壓讓李志軍有些喘不過氣,但他依然咬牙堅持著。
他總想著,等腿徹底好了,他就能接更多的活,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對桂梅的晚歸和抱怨,也盡量選擇隱忍和理解,他怕這個家真的散了。
那天,工地上的老友老張說兒子考上了大學,要請大伙兒吃飯。
李志軍本不想去,但老張十分熱情,也想著出去散散心,便跟著去了。
酒樓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工友們互相敬酒,說著笑話,氣氛很是熱烈。
李志軍悶頭喝了幾杯酒,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起身去上廁所,路過一個包廂時,眼角余光無意中瞥見了里面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猛地停住了腳步,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包廂里,王桂梅正與一個陌生男人相談甚歡。
那個男人穿著考究的西裝,手腕上戴著手表,一看就顯得很有經濟實力。
他和那個男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個是滿身塵土、為生計奔波的建筑工。
一個是衣著光鮮、看起來頗為自在的男人。
那個男人含笑看著桂梅,桂梅也仰頭望著他,兩人靠得很近,神情親密。
李志軍覺得一股血直沖腦門。
他是不是喝多了?看錯了?
桂梅明明說今晚要加班,怎么會在這里,還跟一個陌生男人如此熟稔?
他踉蹌著回到自己的酒桌,工友們還在大聲說笑,但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桂梅那帶著笑容的臉和那個男人的身影在他腦海里不斷交織。
像一把利刃,將他最后的一絲幻想也切割得粉碎。
他提前離席,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一路上,冷風吹在臉上,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怒火和屈辱。
桂梅很晚才回來,帶著一身酒氣和濃郁的香水味。
李志軍坐在沙發上,雙眼通紅地看著她。
“你還知道回來?”李志軍的聲音沙啞。
“你這是什么態度?”桂梅不耐煩地避開他的目光,“我加班不行啊?”
“加班?”李志軍冷笑一聲,“在哪個地方加班?在‘幸福人家’大酒店的包廂里加班嗎?”
桂梅的臉色瞬間變了,眼神有些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
她反而提高了嗓門:“李志軍,你什么意思?你跟蹤我?你還有沒有點信任了?”
“信任?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養家,你倒好,拿著我辛苦掙來的錢,在外面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
李志軍壓抑了許久的怒火終于爆發了,他嘶吼著,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我不想跟你多說!”桂梅似乎被戳中了痛處,索性也直接表態。
“沒錯,我就是有了新的人!怎么了?”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還傷了一條腿!”
“哪個女人愿意跟你過這種日子?我早就受夠了!”
“你……你太過分了!”李志軍氣得渾身發抖,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怎么?還想動手嗎?”桂梅反而逼近一步,“我們離婚!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離婚!”李志軍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心如刀絞。
他從未想過,自己苦心經營的家,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離就離!我李志軍也不是離了你活不了!”
那一夜,曾經還算溫馨的家,徹底充滿了爭執。
爭吵,哭喊,指責,直到天亮。
最終,兩人都同意了離婚。
04.
離婚的官司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李志軍本以為,桂梅婚內存在過錯,自己是受害者,法院至少會還他一個公道。
他甚至還抱有一絲幻想,希望桂梅能念及舊情和兒子,在財產分割上能做出一些讓步。
然而,現實再次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判決書下來的那天,李志軍的腿傷還沒好利索,依舊一瘸一拐。
他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手卻抖得厲害。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斑駁地灑在地上,卻絲毫驅散不了他內心的寒意。
“夫妻共同財產,住房歸女方所有,男方須在十五日內搬離。”
“婚生子李明由女方撫養,男方每月支付撫養費兩千元,直至孩子年滿十八周歲……”
李志軍逐字逐句地看著,越看心越涼。
最后,那四個刺眼的字眼幾乎讓他暈厥過去——“凈身出戶”。
他辛辛苦苦十幾年,用血汗換來的房子,沒了。
他唯一的兒子,撫養權也歸了那個背叛他的女人。
他不僅什么都沒得到,還要背負起沉重的撫養費。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李志軍喃喃自語,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他想不通,為什么法律會如此判決?
為什么犯錯的人反而能得到一切?
他去找律師,律師只是無奈地搖搖頭,說判決已經下來,很難更改。
傍晚,李志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工地宿舍。
自從和桂梅鬧翻后,他就搬到了這里。
老張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切地問他情況。
李志軍把判決書遞給老張,聲音嘶啞:“張哥,你說,這世道還有沒有公道了?”
老張接過判決書,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看完后,他嘆了口氣,看著李志軍。
“兄弟,想開點。這事兒……唉……”
他猶豫了一下,湊到李志軍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志軍,我跟你說句實話。”
“你這個案子,判得確實有些奇怪。”
“審你案子的那個女法官,姓錢,叫錢虹。”
“我以前有個遠房親戚的案子也是她審的,明明占理的事兒,最后也輸得不明不白。”
“后來聽人說啊,這個錢法官……可能有些問題,或許收了對方的好處。”
“這里面,恐怕不簡單啊!”
老張的話像一顆炸雷,在李志軍腦中轟然炸響。
錢虹!女法官!收好處!不簡單!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讓他瞬間明白了什么。
難怪判決會如此荒唐!
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的憤怒,他的不甘,他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
一股冰冷的恨意,從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05.
夜,深了。
李志軍躺在工地宿舍冰冷的硬板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老張的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回響,“錢虹”、“收好處”、“不簡單”。
判決書上那些冰冷的字句,如同無數只螞蟻,啃噬著他的神經。
他的人生,仿佛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顛覆了。
他失去了一切——妻子、兒子、房子,還有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想不通,自己勤勤懇懇,與人為善,為什么會落得如此下場?
那個女人,那個法官,她們憑什么可以如此對待他的生活?
不行,他不能就這么認輸!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第二天,李志軍悄悄離開了工地。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去向。
他通過一些以前在社會上認識的人,輾轉打聽,終于聯系上了一個能“弄到特殊東西”的人。
在一個偏僻的郊區倉庫里,那人從一個破舊的旅行包里,露出了幾件黑黝黝的鐵家伙。
冰冷的金屬光澤,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懾人。
李志軍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伸出手,拿起其中一件,沉甸甸的,帶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摸索著,將一顆顆黃澄澄的物件,用力裝填進去。
復仇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滋長。
接下來的幾天,李志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白天,他躲在陰暗的出租屋里,反復擦拭著那件東西。
晚上,判決書的畫面和桂梅那張得意的臉就會在他眼前不斷浮現。
更讓他怒火中燒的是,他從以前的鄰居那里聽說,桂梅不僅很快就讓那個男人住進了他們曾經的家。
那個男人有時候還會對他的兒子小明態度惡劣。
“小明……”李志軍的心像是被針扎一樣疼。
他唯一的兒子,他最疼愛的兒子,竟然在那個本應屬于他的家里,可能受著別人的氣!
這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心中緊繃的弦。
周六的夜晚,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卻照不進李志軍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開著一輛從特殊渠道弄來的破舊面包車,徑直駛向了市法院。
法院大樓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但在李志軍看來,卻像一頭擇人而噬的怪獸。
他死死地盯著三樓那個依舊亮著燈的窗戶。
他打聽過了,那是錢虹的辦公室。
這個女人,此刻或許正在里面悠閑地處理公務。
而自己,卻被她逼上了絕路。
李志軍的心中,前妻桂梅那副刻薄、得意的神情,和錢虹那張據稱收受了好處、漠視公正的臉龐,漸漸重疊在一起。
化作一股無法遏制的滔天怒火。
他猛地踩下油門,面包車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停在了法院門口。
李志軍從副駕駛座上拿起用報紙裹著的長條物件,推開車門,大步流星地沖進了法院大樓。
保安似乎沒反應過來,等他沖上三樓時,才有人在后面大喊。
他徑直來到那間亮著燈的辦公室門口。
沒有絲毫猶豫,抬起腳,狠狠地踹向了房門!
“砰!”
門被踹開了。
辦公桌后,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中年女人猛地抬起頭,驚愕地看著闖進來的人。
當她的目光落在李志軍手中那黑洞洞的管狀物前端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你想干什么?!”錢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著,手中的鋼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