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九江的春天總是來得很早。梧桐樹剛發出新芽,謝曉蘭就開始做那個重復了三十年的夢。
夢里有個穿白襯衫的青年,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她醒來時枕頭總是濕的。五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姑娘一樣為情所困。
可是有些人,錯過了就是一輩子。有些等待,開始了就停不下來。
01
2024年3月,九江市第三中學。
謝曉蘭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粉筆。黑板上寫著朱自清的《背影》。學生們低著頭記筆記,教室里只有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
“父親的背影,讓朱自清想起了很多往事。”謝曉蘭說,“人到了一定年紀,總會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她的目光飄向窗外。梧桐樹的新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想起了另一個背影,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一個扎馬尾的女生跑到講臺前。
“謝老師!”女生興奮地說,“我幫您在尋人網站上發的帖子有回復了!”
謝曉蘭正在擦黑板的手停住了。
“有個人說認識段明軒!”女生拿出手機,“您看,他說段明軒現在在深圳。”
謝曉蘭接過手機。屏幕上的字在她眼前跳動。段明軒,這三個字像針一樣扎進她心里。三十年了,這個名字還是能讓她心跳加速。
“小雨,謝謝你。”謝曉蘭把手機還給學生,聲音有些顫抖。
小雨走后,謝曉蘭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青花瓷吊墜。那是段明軒送給她的,三十年來她從沒摘下過。
時間要回到1994年夏天。
那年謝曉蘭二十歲,在九江師范學校讀書。一個悶熱的下午,她去圖書館借書。圖書館里人不多,她在文學類書架前尋找。突然,一本《平凡的世界》從書架另一邊伸過來。
“你也喜歡路遙?”一個聲音問道。
謝曉蘭抬起頭,看到一張年輕的臉。那人穿著白襯衫,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我叫段明軒。”他說,“景德鎮陶瓷廠的,來九江實習。”
“謝曉蘭。”她小聲說,臉有些紅。
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段明軒比她大一歲,是陶瓷廠的技術員。他們開始一起去圖書館,一起討論書里的故事。段明軒會講景德鎮的陶瓷,講不同朝代瓷器的特點。謝曉蘭聽得入迷。
02
甘棠湖的夏天很美。湖水在夕陽下泛著金光,岸邊的柳樹隨風搖擺。謝曉蘭和段明軒經常來這里散步。
“你看這個。”段明軒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瓷瓶,“這是我做的,青花瓷。”
謝曉蘭接過瓷瓶。瓶身上畫著蘭花,線條流暢,顏色清雅。
“真好看。”她說。
“送給你。”段明軒說,“配你的名字,曉蘭。”
謝曉蘭的臉又紅了。她小心地把瓷瓶放進包里。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他們約定每周三在郵局見面。段明軒會帶來景德鎮的特產,謝曉蘭會帶自己做的點心。他們一起寫信,一起貼郵票。信封上寫著對方的名字,仿佛這樣就能把思念傳遞過去。
有一次,段明軒帶謝曉蘭去看露天電影。那天放的是《大話西游》。銀幕就掛在廣場的墻上,人們搬著小板凳坐成一片。段明軒和謝曉蘭坐在最后一排。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等我嗎?”電影放到一半,段明軒突然問。
“為什么要離開?”謝曉蘭問。
“就是假如。”
“那要看多久。”謝曉蘭想了想說。
“兩年。”
“兩年我等得起。”
“十年呢?”
“十年也等。”
“一輩子呢?”
謝曉蘭沒有回答。她看著銀幕上的紫霞仙子,心里想,有些人值得等一輩子。
秋天的時候,段明軒帶謝曉蘭去了煙水亭。亭子建在湖心,要坐船才能過去。船夫搖著櫓,船在水面上慢慢前進。
“曉蘭。”段明軒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我給你做的。”
謝曉蘭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青花瓷吊墜。吊墜不大,上面畫著一朵蘭花。
“我自己設計的,自己燒的。”段明軒說,“獨一無二。”
他幫謝曉蘭戴上吊墜。吊墜涼涼的,貼在她的皮膚上。
“等我攢夠錢,就來娶你。”段明軒說。
謝曉蘭點點頭。她相信他。
可是好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年底的時候,段明軒突然告訴謝曉蘭一個消息。
“廠里要選人去廣東學習。”他說,“可能要去兩年。”
謝曉蘭愣住了。
“我不想去。”段明軒說,“可是這是好機會。去了廣東,學了新技術,回來就能漲工資。到時候我們就能結婚了。”
謝曉蘭看著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兩年很快的。”段明軒抱住她,“我會給你寫信,每個星期都寫。”
離別的那天,謝曉蘭去火車站送他。站臺上人很多,汽笛聲震耳欲聾。
“等我。”段明軒說,“兩年,最多兩年。”
火車開動了。謝曉蘭追著火車跑了幾步,直到再也追不上。她站在站臺上,看著火車消失在遠方。青花瓷吊墜在胸前晃動,像她不安的心。
03
段明軒走后,謝曉蘭的生活變得簡單。上課,備課,等信。每個星期三她都會去郵局,郵遞員已經認識她了。
“謝老師,今天有你的信。”郵遞員會笑著說。
最初的幾個月,段明軒的信來得很勤。他會寫廣東的見聞,寫工廠的新設備,寫他有多想她。謝曉蘭把每一封信都保存起來,反復地讀。
1995年夏天,謝曉蘭從師范學校畢業,分配到九江市第三中學當語文老師。她租了一間小房子,離學校不遠。房間里只有簡單的家具,墻上貼著她和段明軒的合影。
可是慢慢地,段明軒的信越來越少。從每周一封變成兩周一封,再變成一個月一封。信的內容也越來越短。最后一封信是1996年春節前收到的。
“曉蘭,工作很忙,春節可能回不來。等著我。明軒。”
就這么幾行字。謝曉蘭把信讀了一遍又一遍,試圖從這幾行字里找出更多信息。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春節過后,謝曉蘭再也沒有收到段明軒的信。她開始著急。她給段明軒寫信,石沉大海。她打電話到景德鎮陶瓷廠,接電話的人說段明軒已經去了廣東,具體在哪里不知道。
她請了假,坐火車去景德鎮。陶瓷廠的門衛不讓她進。她在門口等了一天,終于遇到一個認識段明軒的老工人。
“小段啊,去廣東快兩年了。”老工人說,“聽說在深圳還是東莞,具體不清楚。”
“有地址嗎?”謝曉蘭急切地問。
老工人搖搖頭:“廠里改制,人事檔案都亂了。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他朋友。”
老工人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
謝曉蘭又去了段明軒家。可是他家已經搬走了。鄰居說他父母去了外地,具體去哪里不知道。
回到九江,謝曉蘭病了一場。燒了三天,說胡話,一直喊段明軒的名字。同事們這才知道她有個戀人。
病好之后,謝曉蘭決定去廣東找段明軒。她查了地圖,廣東那么大,深圳、東莞、廣州,每個城市都有無數個工廠。她帶著僅有的積蓄,開始了尋找。
她先去了深圳。在火車站她就傻了眼。人潮洶涌,高樓林立,她像一滴水落進了大海。她去了幾個陶瓷廠,沒有人聽說過段明軒。她在招待所住了一個星期,錢快花光了,只好回九江。
04
謝曉蘭不結婚的事,很快在學校里傳開了。同事們開始給她介紹對象。
“小謝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教導主任說,“我侄子在銀行工作,人不錯。”
謝曉蘭搖頭:“謝謝,我暫時不想考慮這些。”
父母也開始著急。謝父在紡織廠工作,謝母是家庭婦女。他們就謝曉蘭這一個女兒。
“蘭蘭,你到底在等什么?”謝母問。
謝曉蘭不說話。她不能告訴父母,她在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劉姨是謝母的好友,出了名的熱心腸。她給謝曉蘭介紹了陳建國。陳建國開了一家五金店,生意不錯。人長得不難看,就是有點胖。
“曉蘭,我是真心的。”陳建國說,“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
謝曉蘭還是搖頭。
陳建國不死心。他每天來學校門口等謝曉蘭,送花,送禮物。謝曉蘭都拒絕了。
“你到底在等誰?”陳建國終于忍不住問。
謝曉蘭摸了摸胸前的青花瓷吊墜:“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1997年,1998年,1999年。新世紀來了,段明軒還是沒有消息。
同事們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多。
“都三十了還不結婚,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聽說她在等一個人,等了好多年了。”
“傻不傻啊,人家說不定早就結婚了。”
謝曉蘭聽到這些話,只是笑笑。她繼續教書,繼續等待。每年她都會去一次廣東,去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工廠。她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花了不少錢,但是沒有回音。
2005年,謝父生病了。肺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蘭蘭,爸不行了。”謝父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你答應爸,好好過日子,別再等了。”
謝曉蘭握著父親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
謝父走后,謝母的身體也不好了。她有心臟病,不能受刺激。
“蘭蘭,媽不求別的,就想看你成個家。”謝母說。
謝曉蘭還是搖頭。她知道自己讓父母失望了,可是她做不到。她的心里住著一個人,容不下別人。
2008年,謝母也走了。臨終前,她拉著謝曉蘭的手。
“蘭蘭,別再等了,媽只想看你幸福...”
謝曉蘭跪在母親床前,泣不成聲。母親的手慢慢變涼,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兩個人都走了。
05
2010年之后,互聯網普及了。謝曉蘭學會了上網。她在各種論壇發帖尋人,加入了“尋找初戀”的QQ群。群里都是和她一樣的人,在尋找失去聯系的戀人。
她學會了用微博,發起了#尋找段明軒#的話題。她把段明軒的照片傳上去,寫下他們的故事。有人轉發,有人評論,但是沒有段明軒的消息。
學生們知道了她的故事。他們被感動了,主動幫她在各種平臺發布尋人信息。抖音火了之后,學生們幫她拍視頻。視頻里,謝曉蘭拿著老照片,講述三十年前的往事。
“段明軒,1973年生,景德鎮人,陶瓷廠技術員。1994年去廣東,之后失去聯系。如果有人認識他,請聯系我。”
視頻有幾萬個點贊,上千條評論。人們被這個故事感動,紛紛幫忙轉發。可是段明軒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消息。
有時候深夜,謝曉蘭會打開電腦,看著屏幕發呆。網絡把世界變小了,可是她要找的人還是找不到。她想,也許段明軒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個念頭讓她害怕。
她打開一個陳舊的鐵盒,里面裝著段明軒的信和照片。照片已經泛黃,但是那張臉還是那么清晰。她拿起最后一封信,紙已經脆了,稍一用力就會碎。她小心地展開信紙,那幾行字她早就背下來了。突然,她發現信紙的背面有幾個很淡的字。她拿到燈下仔細看——“深圳龍崗”。她的心猛地跳起來,這會不會是段明軒留下的線索?
2024年春天來了。謝曉蘭五十歲了。頭發里有了白絲,眼角有了皺紋。她還是一個人住在那間小房子里。墻上的照片褪了色,青花瓷吊墜也不如從前亮了。
這天下午,她正在辦公室備課。小雨急匆匆地跑進來。
“謝老師!有消息了!”小雨氣喘吁吁地說。
謝曉蘭抬起頭。
“尋人網站上有人回復了!他說認識段明軒,還留了電話!”
謝曉蘭的手抖了一下,紅筆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印記。
06
那天晚上,謝曉蘭撥通了那個電話。
“你好,我是在尋人網站上看到你的信息的。”對方說,“段明軒確實是我認識的人。”
“他...他在哪里?”謝曉蘭的聲音在顫抖。
“在深圳,開了一家陶瓷藝術工作室。”
深圳,果然是深圳。謝曉蘭想起信紙背面的那幾個字。
“你確定是他嗎?”她問。
“確定。景德鎮人,做陶瓷的。工作室叫'明軒陶藝'。”
謝曉蘭要了地址。掛了電話,她坐在黑暗里,心跳得厲害。三十年了,終于有了確切的消息。
第二天她就請了假。校長知道她的故事,什么也沒問就批準了。
“謝老師,祝你好運。”校長說。
謝曉蘭買了去深圳的高鐵票。在高鐵上,她不停地摸著青花瓷吊墜。窗外的景色飛快地后退,她的思緒也回到了三十年前。
如果時間能重來,她還會等嗎?會的,她想。有些人值得等一輩子。
到了深圳,她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工作室。那是一棟老式建筑,門口掛著“明軒陶藝”的牌子。她站在門口,心跳得像要蹦出來。
她深呼吸,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