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祖國,這是你的榮耀與使命。”他命令道。
1987年,KAL858航班高空爆炸,115人遇難,世界驚駭。
朝鮮女特工金賢姬,代號“真由美”,奉密令,正卷入這場慘劇。
她被選中的人生,從此與烈焰、謊言緊密糾纏。
01
1962年的平壤,春寒料峭中透著一股莫名的躁動。
金賢姬便是在這一年,降生于一個被國家政治光譜劃分為“核心階層”的家庭。
她的父親金安國是一名活躍在國際舞臺的外交官,常年奔波于非洲與古巴之間,這使得金賢姬的童年比同齡人多了一抹異國他鄉的遙遠想象。
然而,聚少離多的家庭生活,以及充斥在空氣中對“慈父領袖金日成元帥”近乎神格化的崇拜,讓她更早地將“國家”、“領袖”與“犧牲”這些宏大詞匯融入了懵懂的認知。
她記得,父親每次短暫歸來,都會帶來一些稀罕的外國糖果,但更常講述的是“美帝國主義的壓迫”和“世界人民對朝鮮的向往”。
在平壤外語學院附中,金賢姬憑借其過人的聰慧和在日語、俄語方面展現出的驚人天賦,一直是老師們眼中的驕傲。
她熱愛文學,曾夢想成為一名作家,用筆描繪她眼中純潔而偉大的祖國。
然而,命運的劇本早已為她譜寫了截然不同的篇章。
1977年秋日的一個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灑在教室的窗欞上。
一位衣著樸素但眼神銳利的黨中央聯絡部官員,在校長和班主任的陪同下,走進了正在上自習課的金賢姬面前。
沒有過多的寒暄,官員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口吻,通知她已被光榮地選中,將肩負一項“關乎國家命運的特殊使命”。
“為了主體革命的最終勝利,為了偉大領袖和親愛指導者同志”,這些在教科書和廣播中日夜誦讀的口號,此刻化為沉甸甸的責任,壓在了這個年僅十五歲少女的肩上。
她感到一陣眩暈,既有被選中的榮耀感,也有一絲對未知的惶恐。
但她深知,在朝鮮,黨的召喚便是最高的指令,不容絲毫猶豫。
她挺直了尚顯稚嫩的脊梁,用清脆的聲音回答:“是!我愿意為祖國獻出一切!”
告別家人時,母親強忍著淚水,為她整理衣襟,反復叮囑她要“聽從組織安排,照顧好自己”。
父親則顯得更為平靜,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貫嚴肅的口吻說:“記住,你現在是國家的戰士了。”
金賢姬將對家庭的眷戀深深埋藏心底,她堅信,暫時的離別是為了更偉大的團聚——在革命勝利的那一天。
02
金賢姬的人生,自此拐入了一條隱秘而崎嶇的軌道。
她被帶到了一座位于深山之中,地圖上沒有任何標識的秘密據點——代號“東北里招待所”的特工訓練學校。
這里與世隔絕,高墻電網環繞,荷槍實彈的哨兵日夜巡邏。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肅殺的氣氛。
在這里,她過去的身份、姓名乃至愛好都被抹去,只有一個代號。
訓練是魔鬼式的,殘酷得近乎不人道。
每天清晨,她都要在崎嶇的山路上負重越野長達十公里;格斗訓練中,教官毫不留情,鼻青臉腫是家常便飯;射擊場上,她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精準命中移動靶心。
此外,還有爆破技術、密碼編譯與破譯、情報搜集與傳遞、跟蹤與反跟蹤、化妝與偽裝、駕駛各種交通工具、甚至如何在嚴刑拷打下保守秘密……每一項技能,都以鮮血和汗水澆灌而成。
教官們反復強調:“你們是黨最鋒利的匕首,是射向敵人心臟的子彈。你們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弱點,唯一的信念就是完成任務,或者為此獻身。”
語言和文化滲透訓練是重中之重。
為了能讓她完美偽裝成日本人,組織上為她安排了一位特殊的“指導老師”——一個名叫“李恩惠”的日本女性。
李恩惠的真實身份,是數年前在東京被朝鮮特工秘密綁架至平壤的日本公民田口八重子。
在“東北里招待所”一間被嚴密監控的房間里,田口八重子被迫教授金賢姬純正的日語發音、日本人的言談舉止、風俗習慣、乃至思考方式。
從如何鞠躬、如何用筷子,到最新的流行歌曲和電視劇,田口八重子都必須傾囊相授。
金賢姬觀察著這個被囚禁的日本女人。
她時常看到李恩惠在無人時,眼中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刻骨的憂傷和對家鄉親人的無限思念。
有時,在教授一首日本民謠時,李恩惠的聲音會不自覺地哽咽。
這些細微的情感流露,如同尖銳的針芒,偶爾會刺痛金賢姬那顆被堅硬外殼包裹的心。
但她會立刻警覺地壓制住這些“危險”的念頭,在心中默念:“她是階級敵人,是帝國主義的余孽,她的痛苦是虛偽的,是為了迷惑我。”
她努力將李恩惠視為一個有用的工具,一個幫助她完成“革命任務”的道具。
然而,在內心深處,李恩惠身上那種屬于普通人的、對生活和自由的渴望,卻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印痕。
03
經過長達七年零八個月的嚴酷訓練,金賢姬徹底脫胎換骨。
昔日那個憧憬文學的少女早已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冷酷、意志如鋼的王牌特工。
她學會了用甜美的微笑掩藏致命的殺機,用溫柔的語言編織精密的謊言。
在最后一次模擬考核中,她成功潛入“敵方”大使館,竊取了“絕密文件”,并巧妙地擺脫了追捕。
她的教官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已經準備好了。”
1987年10月,秋意漸濃。
金賢姬接到了來自勞動黨中央調查部部長的親自召見。
在一間戒備森嚴的辦公室里,部長向她下達了一項“極端重要且光榮”的任務,語氣不容置疑:“為了粉碎南朝鮮傀儡集團舉辦1988年漢城奧運會,借以提高其國際聲望的陰謀,為了向全世界展示我們共和國不可動搖的決心和力量,黨中央決定,由你和另一名同志,對南朝鮮大韓航空公司的KAL858號民航客機實施爆破。”
部長停頓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盯著金賢姬:“這是來自我們敬愛的指導者金正日同志的直接指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金賢姬的心臟猛地一縮,但臉上依舊保持著訓練有素的平靜。
炸毀一架滿載乘客的民航客機,這意味著數百無辜生命的消亡。
這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但立刻被“為了革命事業,任何犧牲都是必要的”的信條所取代。
她立正敬禮,斬釘截鐵地回答:“請指導者同志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與她搭檔執行任務的,是一位名叫金勝一(對外化名“蜂谷真一”)的資深男性特工。
他年近七旬,經驗豐富,沉默寡言,眼神中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冷峻。
他們將偽裝成一對前往歐洲旅游的日本父女,女兒的名字是“蜂谷真由美”。
04
組織為他們準備了全套的作案工具:兩本偽造得天衣無縫的日本護照,上面蓋有以假亂真的出入境印章;大量的美金和日元;以及爆破裝置——一臺經過改裝的日本松下牌RF-082型便攜式收音機,內部巧妙地填充了高性能的C4塑膠炸藥;還有一瓶偽裝成“三得利”牌洋酒的液體炸藥,其引爆裝置則藏匿于幾節“樂富門”牌香煙的過濾嘴內,由一個精密的定時器控制。
金勝一向她詳細講解了炸彈的組裝和引爆流程,并反復強調:“一旦暴露,立即服用這個。”
他指了指藏在煙盒底部的氰化物膠囊,“我們絕不能活著落入敵人手中,這是作為一名朝鮮革命戰士最后的尊嚴。”
11月初,金賢姬與金勝一以朝鮮外交人員隨員的身份,從平壤順利抵達莫斯科。
在莫斯科的一家秘密接頭點,他們銷毀了朝鮮護照,啟用了“蜂谷真一”和“蜂谷真由美”的日本身份,隨即登上了飛往匈牙利布達佩斯的航班。
此后的十幾天里,他們如同幽靈般穿梭于布達佩斯、維也納之間,頻繁更換酒店,小心翼翼地與當地的朝鮮潛伏特工接頭,獲取后續的資金、機票以及關于目標航班的最新情報。
在維也納的一間安全屋里,他們最后一次檢查了爆破裝置。
金賢姬親手將定時器設定在9個小時后啟動。
她撫摸著那臺冰冷的收音機外殼,心中默念著對領袖的誓言。
這期間,金勝一不斷對她進行心理強化,講述著南朝鮮人民如何在美帝國主義的奴役下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他們的行動將是點燃解放圣戰的火種。
11月28日,他們攜帶偽裝好的炸彈,順利抵達伊拉克首都巴格達。
根據指令,他們將從這里登上大韓航空KAL858號班機,途經阿布扎比,飛往漢城。
他們的計劃是在飛機從巴格達飛往阿布扎比的航段就座,然后在阿布扎比中途下機,將炸彈留在機艙行李架上。
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氛圍。
畢竟,兩伊戰爭的硝煙尚未完全散盡。
金賢姬身著一件米色的風衣,頸間系著一條雅致的絲巾,長發披肩,略施粉黛,儼然一位家境優渥、出來見世面的日本少女。
她挽著“父親”金勝一的手臂,后者則是一副典型的日本商人打扮,手提一個半舊的公文包和一個略顯沉重的旅行袋——那臺致命的“松下收音機”和“三得利酒”就靜靜地躺在旅行袋里。
他們來到大韓航空的值機柜臺,用流利的日語辦理了飛往阿布扎比的登機手續。
一切順利。
隨后,他們走向安檢口。
安檢口的隊伍緩慢移動著。
金賢姬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內“怦怦”作響,但她的臉上依舊保持著甜美無辜的微笑。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
多年的訓練讓她早已習慣了在各種極端壓力下偽裝自己。
輪到他們了。
金勝一如常地將公文包和那個裝著“收音機”和“酒瓶”的旅行袋放上傳送帶。
X光機屏幕后,一名伊拉克安檢員的目光在閃爍的圖像上停留了幾秒。
金賢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請打開這個包。”安檢員指了指那個旅行袋,語氣生硬,帶著濃重的阿拉伯口音。
金勝一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但還是依言照做,用略顯生澀的英語回答:“當然,當然。”
他拉開旅行袋的拉鏈,露出了里面的衣物、一些日本土特產,以及那臺“松下收音機”和用禮品紙包裝好的“三得利酒”。
安檢員首先拿起了那瓶“酒”,掂了掂分量,又湊近聞了聞,似乎沒發現什么異常,便將其放到了一邊。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臺造型普通的“松下收音機”上。
在那個年代,便攜式收音機是常見的旅行用品。
“這是什么?”安檢員拿起收音機,問道。
“哦,這是我的收音機,我喜歡在旅行時聽音樂。”金賢姬搶在金勝一之前,用甜美的日語回答,并配合著天真爛漫的笑容,仿佛這真是一件心愛之物。
旁邊的翻譯將她的話轉述給安檢員。
安檢員面無表情,撥弄了一下收音機的開關和調頻旋鈕。
收音機里傳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和模糊的音樂,似乎一切正常。
金賢姬和金勝一對視了一眼,都暗自松了口氣。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即將過關之際,那名安檢員卻并沒有將收音機放回,反而眉頭微微蹙起。
他似乎覺得這臺收音機的重量有些異乎尋常的沉。
他用手指關節敲了敲收音機的外殼,發出略顯沉悶的聲音。
“這個,能打開看看嗎?”安檢員指了指收音機的后蓋,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金勝一的心猛地一沉,但臉上依舊強作鎮定,試圖用語言拖延:“警官先生,這只是普通的收音機,是日本最新款的,設計比較精密,恐怕不太好拆卸……”
但那安檢員顯然不為所動。
他銳利的眼神在金賢姬和金勝一臉上掃過,似乎捕捉到了他們一閃而逝的緊張。
他不再多言,從腰間的工具袋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多功能螺絲刀,徑直對準了收音機后蓋的螺絲。
“咔噠。”一顆螺絲被擰松。
金賢姬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緊緊攥住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她能感覺到金勝一身體的瞬間僵硬。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充滿了絕望和最后的瘋狂。
計劃中并沒有這一環!
一旦炸彈在安檢口被發現……后果不堪設想!
是立即引爆同歸于盡,還是寄望于氰化物膠囊?
安檢員的動作不緊不慢,但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如同重錘敲擊在金賢姬的心上。
第二顆螺絲……第三顆……
終于,收音機的后蓋被撬開了一條縫。
安檢員將螺絲刀伸進縫隙,輕輕一挑,塑料后蓋“啪”地一聲被完整地取了下來。
他看到里面的景象,頓時面色一變:
“您好,請給我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