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鎖芯,又銹死在里面了!
”黃有志嘀咕一聲,熟練地換上一個小號的取鎖工具,小心翼翼地操作著。
對他而言,每一把鎖都是一個等待解開的謎題,鎖的背后是焦急等待的人,以及形形色色的生活。
他習慣了這種挑戰與解決的循環,也習慣了電話鈴聲隨時可能帶來的下一樁“鎖”事。
這不,剛處理完手頭的活兒,手機又響了。
01
黃有志,三十出頭,干開鎖這行不多不少,整三年。
人們習慣叫他黃師傅,偶爾熟客也會喊一聲“有志”。
他皮膚有點黑,是常年在外面跑的緣故,手指關節比一般人粗些,指甲縫里有時會有些許機油的痕跡,那是他擺弄那些鎖具和工具留下的印記。
當初選擇做開鎖匠,說不上什么遠大理想,主要是覺得這是一門手藝活,能養家糊口,而且時間相對自由。
他拜了個老鎖匠為師,學了半年基本功,撬壞了上百個各式各樣的廢鎖芯,才算出師。
剛開始單干的時候,也緊張過,生怕遇到打不開的鎖,砸了自己招牌。
好在三年下來,憑借著耐心和琢磨勁兒,一般的鎖到他手里,基本都能迎刃而解。
他有一輛電動車,車身有些舊了,但電瓶是新換的,保證能跑足夠遠。
車后座固定著一個鋁合金的工具箱,里面是他吃飯的家伙:一整套不同粗細、不同彎鉤角度的撥片和單勾,好幾把不同規格的張力扳手,還有開十字鎖、AB卡巴鎖的專用工具,以及一套錫紙工具,甚至還有個小手電鉆,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工具,他每天都會擦拭一遍,擺放得整整齊齊,就像士兵愛惜他的槍。
黃有志的生意,用他的話說,就是“餓不死也發不了橫財”。
平均下來一天能接三四單活,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城東張大媽買菜回來發現鑰匙忘在屋里了,城西李先生的兒子調皮把臥室門反鎖了,還有些剛租了房子的年輕人要換個新鎖芯圖個安心。
一單活,根據鎖的難易程度和距離遠近,收費從幾十到一百多不等。
除去工具損耗和車費,一個月下來,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這座城市里勉強能過個安穩日子。
他也遇到過一些稍微棘手的。
有一次是家公司財務室的進口保險柜,密碼忘了,鑰匙也丟了,負責人急得滿頭大汗。
黃有志花了足足三個小時,小心翼翼地用專用工具加上聽力,硬是把那大家伙給弄開了,當場就拿到了五百塊的酬勞,頂他平時好幾天的收入。
還有一次是半夜接到電話,說有小偷撬鎖未遂,把人家防盜門的鎖芯給徹底別死了,他過去連撬帶鉆,折騰到凌晨才搞定。
雖然技術日漸嫻熟,但他總覺得這行當干久了,激情也磨得差不多了。
每天重復著差不多的流程:接電話,問地址,上門,開鎖,收錢,走人。
他有時候會想,什么時候能碰上一單真正有挑戰性,或者說,真正能讓他“露一手絕活”的生意,不單為錢,也為那份職業的成就感。
02
這天下午,大概三點多鐘,黃有志剛在路邊一個快餐店吃完一碗有點油膩的炒面。
天氣悶熱得很,一絲風都沒有,頭頂的太陽烤得柏油路都有些發軟。
他騎著電動車,打算先回家沖個涼,然后再看看手機上有沒有新的訂單。
剛到小區樓下,還沒等他鎖車,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他掏出來一看,是個本地的陌生號碼。
這種陌生號碼,十有八九是生意。
“喂,你好。
”黃有志接通電話,聲音平靜。
“請問……是開鎖的黃師傅嗎?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年紀不算大,但語氣里透著一股小心翼翼,還有些壓抑的焦急。
“是我。
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黃有志問道,心里琢磨著對方的需求。
“我……我家里有個門鎖打不開了,您能過來幫忙看看嗎?
”女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是哪個門?
大門還是房間門?
什么類型的鎖?
鑰匙是丟了,還是插在里面斷了,或者是有鑰匙也打不開?
”黃有志一連串問了幾個常規問題,這是他的職業習慣,能讓他對情況有個初步判斷。
女人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后才低聲說:“是……是臥室的門。
什么樣的鎖……我也說不太清楚,就是那種,手一擰就能開的,但是現在擰不動了。
鑰匙……鑰匙應該在里面。
“鑰匙在里面,然后門被反鎖了?
”黃有志猜測。
這種情況也常見,尤其是有些帶保險按鈕的臥室門鎖。
“可……可能是吧。
”女人的回答依舊有些含糊,不太確定,“您能盡快過來一趟嗎?
我挺急的。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黃有志聽出對方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不太愿意在電話里細說。
他想了想,生意上門,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行,您把地址發給我,我看看遠近,然后告訴您大概多久能到。
“好的好的,謝謝您,黃師傅。
”女人連聲道謝,然后匆匆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黃有志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上面只有一個地址,是城南一片叫做“紅星小區”的地方。
他記得那個小區,有些年頭了,以前去過一兩次,都是老式的六層樓房。
03
黃有志把地址輸入手機導航,看了看路線,大概需要騎行二十多分鐘。
他給對方回了個信息,告知預計到達時間,然后把工具箱在后座上重新固定了一下,便騎上電動車出發了。
一路往南,天色越來越陰沉,烏云低低地壓在頭頂,空氣潮濕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顯得有些匆匆。
黃有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被這天氣感染了,有點悶,也有點莫名的煩躁。
他腦子里回想著剛才那通電話。
那個女人的聲音,還有她那種欲言又止的態度,總讓他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般來說,找開鎖的客戶,要么是急著進家門,要么是擔心安全問題,說話都會比較直接。
可這個女人,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什么。
臥室門鎖,鑰匙在里面,聽起來也不是什么特別復雜的情況。
“難道是小夫妻吵架,一方把另一方鎖在外面了?
”黃有志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事,不過通常電話里就能聽出火藥味。
這個女人的聲音里,只有焦慮和一絲若隱若現的……恐懼?
他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也許人家就是不善言辭。
紅星小區比他記憶中還要破舊一些。
小區門口的保安亭里空無一人,車輛可以隨意進出。
里面的樓房都是紅磚外墻,很多墻皮已經剝落,露出里面的水泥。
樓間距很窄,顯得有些壓抑。
一些窗戶外面晾著衣服,在沒有風的天氣里紋絲不動。
黃有志按照短信上的樓號和單元號,找到了地方。
這是一棟六層高的樓,沒有電梯。
樓道口黑乎乎的,散發著一股常年不見陽光的霉味和一些生活垃圾的餿味。
04
黃有志把電動車在樓下的一個角落鎖好,拎起沉甸甸的工具箱,走進了樓道。
樓道里的聲控燈大概是壞了,他跺了跺腳,燈沒亮。
他只好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明。
樓梯是水泥的,扶手是生了銹的鐵欄桿。
墻上貼著各種小廣告,有通下水道的,有辦證的,還有幾張已經褪了色的尋物啟事。
他一級一級地往上爬,客戶家在五樓。
到了五樓,找到了門牌號。
防盜門是那種老式的,暗紅色的,上面有些劃痕。
門是虛掩著的,留著一道大約兩指寬的縫隙,里面沒有光透出來。
黃有志調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敲了敲門。
咚咚咚。
“誰?
”里面立刻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警惕和一絲沙啞。
“開鎖的,黃師傅,剛才電話聯系過的。
”黃有志報上名號。
過了幾秒鐘,門才“吱呀”一聲被拉開。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和電話里聲音給人的感覺差不多。
她穿著一身深灰色的棉質居家服,款式很普通。
頭發有些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發絲垂在額前。
她的臉色很不好,有些蒼白,眼眶下面帶著淡淡的青色,像是沒休息好。
眼神也有些飄忽,不敢和黃有志對視。
“黃師傅,您來了,快請進。
”女人的聲音不大,語氣也算客氣。
她側過身,讓黃有志進去。
黃有志拎著工具箱走了進去。
房門在他身后被輕輕關上了。
客廳的面積不大,陳設也簡單,一張沙發,一個茶幾,一臺老式電視機。
光線非常暗,窗戶拉著厚厚的深色窗簾,幾乎不透光,只在角落里開了一盞小小的臺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氣味,黃有志的鼻子動了動,有點像……消毒水,但又不太確定,混雜著一絲塵封的味道。
“就是里面那間臥室的門鎖壞了。
”女人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扇緊閉的白色木門,輕聲說道。
她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抖。
黃有志點點頭,目光掃過那扇門,然后又回到女人臉上:“您先別急,我看看情況。”
05
黃有志跟著女人走到那扇白色的臥室門前。
他把工具箱放在地上,蹲下身,仔細查看門鎖。
這是一把很常見的執手鎖,黃銅材質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鎖體表面有些氧化的斑點和細微的劃痕,但并不像是被暴力破壞過的樣子。
鎖孔也很干凈。
“這鎖看起來挺普通的啊。
”黃有志心里嘀咕了一句,這種鎖他平時開得多了,一般情況下,一兩分鐘就能搞定。
他從工具箱里拿出常用的幾樣工具:一把“L”形的張力扳手,幾根不同型號的單勾。
他先將張力扳手輕輕插入鎖孔下部,給鎖芯施加一個微小的旋轉力,然后拿起一根細長的單勾,小心翼翼地探入鎖孔,憑著多年練就的手感去試探和撥動鎖芯里面的彈珠。
他屏氣凝神,手指穩定地操作著。
一分鐘過去了,鎖芯沒有任何反應。
那些彈珠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撥動起來異常生澀。
黃有志的眉頭開始微微皺了起來。
不對勁。
這絕對不是一把正常的、只是鑰匙鎖在里面的普通執手鎖。
他又試著換了幾種不同彎鉤角度的單勾,調整了張力扳手的力度,但結果都一樣,鎖芯紋絲不動,里面的彈珠反饋回來的手感非常古怪。
他停了下來,用小手電往鎖孔里照了照。
從外面看,鎖孔內部似乎沒什么異樣,但憑借經驗,他感覺這鎖芯內部可能出了問題。
要么是生銹卡死了,要么是內部的彈片或者彈簧發生了嚴重的錯位甚至斷裂,又或者……是被人為地動了手腳?
“您這鎖,以前出過問題嗎?
比如卡住過,或者找別人修過?
”黃有志站起身,回頭問那個女人。
女人站在他身后大概兩步遠的地方,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
聽到黃有志的問話,她搖了搖頭,臉色顯得更加蒼白,眼神有些躲閃:“沒……沒有,一直都挺好用的,我也不知道今天這是怎么了。
黃有志重新審視著這把鎖,心里已經有了判斷。
這鎖百分之百有問題,而且不是自然損壞那么簡單。
他沉吟了一下,對女人說道:“女士,您這鎖的情況有點特殊,和我之前在電話里了解的不太一樣。
正常的開鎖方法,恐怕很難打開。
里面的結構可能已經損壞了,如果要強行用技術手段開啟,需要花費更長的時間,而且有一定風險會徹底損壞鎖芯。
到時候如果還打不開,可能就只能考慮破壞性開啟了。
他看著女人,語氣平靜但嚴肅地補充道:“所以,這費用方面……可能要比之前說的普通開鎖高一些。
這鎖,得加錢。
女人聽到要加錢,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意外或者不滿,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急忙點頭道:“錢……錢不是問題,黃師傅,只要您能盡快把門打開就行,多少錢都行!
”她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懇求。
06
得到女人的明確答復,黃有志心里有了數。
看來對方確實是非常急切地想要打開這扇門,而且對價格不敏感,這反而讓他更加好奇門后到底是什么情況。
“那好,我盡力。
”黃有志說道。
既然客戶這么說了,他也就不再保留。
他決定嘗試一種他平常不太輕易使用的開鎖技巧,這種技巧比較耗費心神,對鎖芯內部結構的判斷要求極高,稍有不慎就可能讓本就復雜的鎖芯徹底報廢。
他從工具箱底層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幾根造型更加奇特的細長金屬工具,這是他自己打磨的一些“秘密武器”。
他選了其中兩根,深吸一口氣,再次蹲下身,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把頑固的門鎖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客廳里異常安靜,只有黃有志操作工具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悉悉索索”的金屬摩擦聲。
他能感覺到背后女人緊張的目光,甚至能聽到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這把鎖的內部確實被人動過手腳,而且手法相當隱蔽。
似乎有一些細小的異物被強行塞入了彈珠之間的縫隙,導致彈珠無法正常歸位。
黃有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下來,但他絲毫不敢分心,手指間的操作依舊穩定而精確。
他感覺自己不像是在開鎖,倒像是在進行一次精密的“外科手術”。
又過了漫長的二十分鐘,或許更久,黃有志的手指已經有些發酸。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建議暴力破拆的時候,突然,他手中的工具輕輕一撥,感覺到鎖芯內部傳來一個極其微弱但清晰的“咔噠”聲!
成了!
緊接著,他施加在張力扳手上的力量得到了釋放,鎖芯被成功帶動,轉動了一個小小的角度。
黃有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后背都有些濕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后嘗試著轉動門把手。
隨著他的動作,門鎖發出一聲輕響,那扇緊閉的白色木門,終于可以打開了。
他站起身,有些疲憊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腰。
那個女人立刻緊張地湊了上來,目光死死地盯著門把手。
黃有志沒有立刻推開門,而是先側耳聽了聽門后的動靜。
一片死寂。
他握住門把手,輕輕一壓,然后緩緩地將臥室門向內推開了一道縫隙。
隨著門縫的擴大,臥室門內的景象,頓時讓他傻眼。
黃有志倒吸一口涼氣,心頭猛地一跳。
這把……便宜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