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張玉華,今年六十二歲,從市第三中學退休已經兩年了。
每天早晨醒來,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我都要花好幾分鐘才能說服自己起床。退休金足夠我生活,可這滿屋子的寂靜卻像潮水一樣淹沒著我。
三十八歲那年,我發現前夫有了外遇。
那個曾經在婚禮上發誓一生一世愛我的男人,最終在另一個女人的懷抱里找到了激情。離婚后,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教學中,用學生們的成長填補內心的空洞。
五月的第一個星期三,社區老年活動中心有手工課。我本不想去,但樓下的劉大姐硬拉著我一起。
那天下午突然下起暴雨,我們十幾個老人擠在活動中心門口,望著瓢潑大雨發愁。
"這位大姐,要不要一起走?我這傘夠大。"
我轉頭看見一位頭發花白但腰板挺直的大哥。他穿著整潔的灰色夾克,手里舉著一把黑色長柄傘,正溫和地對我微笑。
"我住陽光花園3棟,順路的話可以送你。"他補充道。
我本想拒絕,但雨實在太大了。"謝謝,我住5棟。"我小聲回答。
"巧了,正好順路。我叫李國棟,以前是鐵路局的工程師。"他一邊走一邊自我介紹,小心地把傘往我這邊傾斜。
那把黑傘把我們罩在一個小小的干燥空間里,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皂味道。
路上我們沒怎么說話,但奇怪的是,這種沉默并不令人尷尬。
2、
本以為這只是一次偶遇,沒想到第二天早晨我在小區花園里又遇見了他。李國棟正在打太極拳,動作緩慢而有力??匆娢衣愤^,他停下來笑著打招呼:"張老師,早上好!"
我驚訝他知道我的職業。"您認識我?"
"昨天劉大姐介紹過,說您是三中的語文老師,帶出過不少優秀學生。"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我每天早上都在這兒鍛煉,有空可以一起。"
就這樣,我們漸漸熟絡起來。
三個月后的一個周末,李國棟邀請我去他家吃飯。
一進門我就注意到客廳墻上掛著一張全家福:年輕時的李國棟,一位溫婉的女性,和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這是我老伴,五年前走了。"李國棟順著我的目光解釋道,"肺癌,查出來就是晚期。"他的聲音平靜,但手指輕輕摩挲著相框邊緣。
那頓飯他做了紅燒魚和清炒時蔬,手藝出乎意料地好。
飯后,他給我泡了杯茉莉花茶,突然說:"玉華,你覺得我們這樣搭伙過日子怎么樣?不領證,就是互相做個伴。"
我的手一抖,茶水灑在桌布上。"這...太突然了。"我慌亂地擦拭著。
李國棟遞給我紙巾:"是我唐突了。你就當沒聽過這話。"
那晚我輾轉難眠。凌晨三點,我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我答應你。"
3、
一周后,我搬進了李國棟家。
我們沒有辦理結婚登記,只是簡單地生活在了一起。
每天早晨,他打太極,我做早餐;上午一起去菜市場,下午他在書房看書,我在陽臺養花。晚上我們并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他總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頭慢慢歪到我肩膀上。
李國棟有輕微的心臟病,需要每天服藥。我在手機里設了三個鬧鐘,準時提醒他吃藥。
他笑著說:"有你這個活鬧鐘,我至少能多活五年。"
他對我體貼入微。知道我怕冷,他悄悄給臥室換了更厚的窗簾。我隨口提過喜歡百合,第二天客廳就多了一束新鮮的香水百合。有一次我感冒發燒,他整夜守在床邊,每隔兩小時就給我量一次體溫。
唯一的不和諧音來自他的兒子李志明。第一次見面,這個三十多歲的律師就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我:"爸,您確定要這樣?現在社會上騙子可不少。"
李國棟皺眉:"志明,張阿姨是退休教師,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教師又怎樣?"李志明冷笑,"圖的不就是您的房子和退休金?"
我假裝沒聽見,轉身進了廚房。那天晚上,我聽見他們在書房激烈爭吵。李國棟出來時臉色很差,我趕緊給他拿了藥。
"別往心里去,"他握著我的手說,"自從她母親走后,志明這孩子對我有很強的占有欲。"
我點點頭,但心里明白:血緣關系永遠比半路夫妻牢靠。如果有一天李國棟不在了,我在這家里什么都不是。
這個擔憂在三年后成了現實。那年冬天特別冷,李國棟在晨練時突然捂著胸口倒下。
救護車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我懷里沒了呼吸。醫生說是急性心肌梗塞,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葬禮上,李志明哭得像個孩子,而我像個木偶一樣站在一旁,眼淚已經流干了。李國棟的兄弟姐妹和同事們都來了,他們對我點頭致意,但更多注意力都放在李志明身上。我明白,在他們眼里,我始終是個外人。
4、
葬禮結束后的第三天,我正在整理李國棟的遺物,他最喜歡的那件藏青色毛衣,準備留作紀念。李志明突然帶著一個律師上門。
"張阿姨,有些事情需要說清楚。"他的語氣冰冷,"這房子是我父親的婚前財產,根據法律規定,您沒有居住權。"
我手里的毛衣掉在地上:"志明,我和你父親雖然沒領證,但這三年..."
"三年什么?"他打斷我,"您不會以為照顧我父親三年就能分遺產吧?"他示意律師拿出一份文件,"這是房產證和遺囑公證,所有財產都由我繼承。考慮到您照顧過父親,我給您一周時間搬出去。"
我渾身發抖:"我從沒想過要分什么財產。"
"那就好。"李志明面無表情,"對了,父親銀行賬戶里的錢您也別惦記,我已經申請凍結了。"
那天晚上,我抱著李國棟的毛衣哭到天亮。
一周后,我帶著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那個曾經充滿溫暖的家。李志明甚至不允許我帶走我和李國棟的合影,說那些照片也是他父親的遺物。
回到自己多年無人居住的老房子,每處霉斑和裂縫都在嘲笑我的天真。我花了半個月才把房子收拾得像樣,靠著每月四千多的退休金度日。
時間像鈍刀割肉般緩慢流逝。兩年過去了,表面上我的生活恢復了平靜,但每當路過那個我和李國棟常去的菜市場,心臟還是會抽痛。
今年社區體檢,醫生看著我的胸片皺起眉頭:"張老師,肺部有個陰影,建議去大醫院詳細檢查。"
在市醫院做完增強CT后,主治醫師表情凝重:"早期肺癌,需要盡快手術。手術加后續治療費用大約五十萬。"
五十萬!我的存款加起來不到十萬。那晚我輾轉反側,甚至想到了放棄治療。
第二天,我去銀行準備取出部分存款先做進一步檢查。
排隊時,我的思緒飄回兩年前被趕出家門的那天。李志明說得對,我和李國棟沒有法律關系,他留下的財產與我無關??晌覀冎g的感情,難道就一文不值嗎?
"下一位!"銀行柜員的呼喚把我拉回現實。
我遞上存折和身份證:"請幫我取兩萬。"
柜員操作了一會兒,突然抬頭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阿姨,您賬戶余額很大,確定只取兩萬嗎?"
"什么?"我愣住了,"不可能,我卡里最多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