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谷求學時的意氣風發,到安邑投魏時的斷足黥面;從豬圈糞穢中的忍辱求生,到齊國殿堂上的初露鋒芒。
孫臏以血肉之軀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他失去的是雙足,得到的卻是看透人性的淡然和洞悉世事的智慧。
當龐涓的目光投向東方,魏國的戰車轟轟啟動時,蟄伏在臨淄陰影中的孫臏,已悄然握緊了復仇的利劍。
桂陵的山谷、馬陵的險道,即將見證一位兵家奇才如何以殘缺之軀,將戰國霸主和名震天下的魏武卒,拉下馬來。
拜師鬼谷子
孫臏,齊國阿城人。
與他的祖先孫武一樣,孫臏少年時就對兵法韜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然而不同的是,孫武由叔叔田穰苴親自教導,孫臏則經過長途跋涉,投奔在了隱居鬼谷的高人鬼谷子門下。
有趣的是,在孫臏到來前,鬼谷子僅剩龐涓一名弟子。作為師兄,龐涓對孫臏極為友善,兩人同窗共讀,關系十分融洽,結成了兄弟情誼。
多年后,龐涓自覺學業所成,急于下山施展抱負。
當時,魏國歷經魏文侯、魏武侯兩代明君治理,國勢強盛,雄踞中原,儼然成了戰國初期的霸主。
而繼任者魏惠文王又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對兵家術數極為推崇。
于是,龐涓憑借鬼谷弟子的名頭和滿腹韜略,贏得魏惠文王的賞識,被任命為上將軍,執掌精銳“魏武卒”。
事實上,龐涓絕非浪得虛名。
他親率魏武卒東征西討,擊敗宋、衛等國,兵鋒所指,一往無前。就連強大的齊國,也因懼怕龐涓的能力,不敢和魏國爭鋒。
然而,隨著龐涓接替吳起成為新的軍事支柱,權勢日盛時,魏惠文王對他的忌憚,也越發濃重。
因此,魏惠文王在國內廣發招賢帖,令群臣舉薦良才,以此制衡日益膨脹的龐涓。
值得一提的是,龐涓下山前曾向孫臏許諾,待自己功成名就,必定會舉薦他入朝為將,共圖大業。
可此一時彼一時也,此刻的龐涓,心態已發生了劇變。權力的快感腐蝕了他的心境,龐涓漸漸變得驕傲自負,心胸狹隘,私欲極重。
孫臏應邀來到魏都安邑時,非但未能讓他感到欣喜,更是被龐涓視為挑戰自身在軍中地位的重大威脅。
反觀孫臏,他性格單純,未諳世事險惡,仍懷著滿腔熱忱,期望一展所學,不負龐涓舉薦之恩。
故而,在面君時,孫臏傾盡畢生學識,暢談兵法,見解之獨到,謀略之深遠,令魏惠文王大為贊嘆。
即便魏惠文王尚未明說,龐涓也已意識到,以孫臏的才華,假以時日,必將取代他,執掌大魏兵權。
斷腿安邑城
于是,龐涓精心策劃了一條毒計,意圖借此除掉孫臏。
他指使心腹在安邑城中散布孫臏通敵的謠言,收買魏國密探偽造證據,栽贓孫臏為齊國派來的間諜。
魏惠文王本就昏庸,聽聞“謠言”,更覺臉上無光,他不顧群臣反對,執意下令處死孫臏,以解心頭之恨。
然而,就在孫臏命懸一線時,始作俑者龐涓卻出人意料地“挺身而出”,在魏惠文王面前極力為他“求情”。
當然了,龐涓絕非良心發現,他的真實目的則是覬覦孫臏胸中所藏的鬼谷兵法。他深知,孫臏若被處死,如此寶貴的“財富”,也將隨之湮滅。
因此,龐涓向魏惠文王建議,免除孫臏的死刑,但卻施以重刑,使他成為廢人,永絕大魏后患。
于是,一場慘絕人寰的酷刑,降臨在孫臏的身上。
他的膝蓋骨被挖,雙腳被斬斷,臉上刺下罪犯的標記,在背負著恥辱烙印時,孫臏也完全喪失了站立和行走的能力。
可見,龐涓的用心何其惡毒,他不僅要摧毀孫臏的身體,更要瓦解他的意志和精神。
事實上,孫臏的未來走向也不出龐涓所料,受此非人折磨后,他一度萬念俱灰,生命之火幾近熄滅。
而在將軍府中,龐涓則扮演著“好師兄”的角色。他假惺惺地痛心疾首,自責未能保全師弟的雙腿,給予孫臏表面上的照顧。
身心遭受重創、極度虛弱的孫臏,也一度被龐涓的偽善蒙蔽,對他感激涕零。而龐涓則趁機以“記錄所學,傳之后世”為名,不斷催促孫臏將胸中韜略盡數寫出。
然而,身體的劇痛和巨大的屈辱終究促使孫臏從最初的渾渾噩噩中逐漸清醒。
龐涓前恭后倨的態度、突如其來的構陷、處死令下達時反常的“求情”、酷刑的殘忍程度以及他對兵法的急切索取。
結合入魏后的遭遇,冷靜下來的孫臏,方才明白他人生悲劇的幕后黑手,正是曾信任的師兄龐涓。
刻骨的仇恨,點燃了他求生的意志。
然而,一個身體嚴重殘疾的人要如何復仇呢?孫臏選擇了最艱難也最需要毅力的道路,裝瘋賣傻。
為了讓多疑的龐涓相信,孫臏的表演極為逼真,他時而胡言亂語,時而哭笑無常。
為了試探真假,龐涓將他丟進府邸的牲口圈中,派人暗中監視。孫臏在圈中狀若癲狂,抓起牲口飼料就往嘴里塞,渾身污穢不堪,完全沉浸在瘋子的角色里。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龐涓又指使府中小吏對他拳打腳踢,孫臏被打得遍體鱗傷,卻依舊嬉皮笑臉地爬行,向施暴者搖尾乞憐,昔日英氣蕩然無存。
后來,龐涓更是允許他爬出府外,接受眾人的嘲弄。
在安邑街頭,孫臏忍受著無知孩童的欺凌和路人的肆意羞辱,成為了全城笑柄。他的尊嚴被徹底踐踏,只為換取龐涓的松懈。
不久后,孫臏的策略奏效了。日復一日逼真的“瘋癲”表演,讓龐涓相信孫臏是真的精神崩潰了。
一個失去雙腿、臉上刺字、神志不清的廢人,在龐涓眼中已無任何威脅,他放松了警惕,不再對孫臏嚴加看管。
與此同時,孫臏在魏國的悲慘遭遇和離奇的“瘋癲”狀態,逐漸成為安邑城內外的談資,他的“名聲”不脛而走。
這也引起了正在魏國出使的齊國使臣淳于髡和隨行人員禽滑釐的注意。出于好奇,他們暗中找到了流落街頭的孫臏。
面對可能存在的救星,孫臏抓住機會,他避開監視,向淳于髡和禽滑釐坦露真實身份,闡述軍事見解。
果不其然,二人被他的才華深深折服,當即決定救孫臏逃出困境。
營救計劃迅速而周密。
淳于髡先找到一個與孫臏體貌相似的人,將他偽裝成瘋癲狀態,放在孫臏常出現的場所迷惑視線。
而在私下里,他們卻將真正的孫臏藏匿在使團的車駕中,利用外交使節的特權,迅速、隱秘地離開了安邑。
當龐涓發現異常派人追查時,得到的回報卻是“孫臏”不慎跌落井中淹死了。盡管龐涓心存疑慮,可面對“尸體”已找到的“事實”,也只得作罷。
至此,孫臏歷經磨難,終于逃離了龐涓的魔掌,踏上了歸齊復仇的道路。
擊敗龐涓
不久后,孫臏跟隨淳于髡抵達齊國都城臨淄,經過好友鐘離秋的引薦,他見到了齊國大將田忌。
田忌雖是武將,卻頗有見地。他并未以貌取人,而是禮賢下士,將孫臏封為上賓,聘為重要幕僚,時常帶在身邊,共同研討軍事謀略。
然而,孫臏畢竟初到齊國,又身體殘廢,無尺寸之功,縱然田忌有愛才之心,也難以貿然向齊威王舉薦。
孫臏也明白,他需要契機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幸運的是,機會很快來臨。
當時,齊國上至國君、下至貴族,皆盛行賽馬,且賭注巨大。齊威王、田忌以及諸公子都擁有眾多良駒,經常舉行比賽。
在這之中,以齊威王的馬匹最為精良,田忌曾多次與他較量,皆遭遇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