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譚少游

　　越南的人口紅利，正在加速消失。

　　近日，越南通過了《人口法令》第十條修正案，立即生效。新法規規定：

　　每對夫妻及個人可基于平等原則，依據年齡、健康狀況、學習條件、工作性質、收入水平及育兒能力等因素，自主決定生育時間、子女數量及生育間隔。

　　也就是說，此前的規定限制“夫妻及個人僅允許生育一至兩個孩子”徹底作廢了。

　　這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動作。要知道，中國在2015年放開“二孩”政策時，總和生育率已經下降到1.54。而越南目前的生育率水平，仍然為1.91，在全世界處于中下游水平。

　　可見，“摸著中國過河”的越南，徹底取消計劃生育的時間點，比中國早得多。

　　為什么還處在人口黃金期，被很多人視為下一個“世界工廠”的越南，居然開始“招工難”，突然拉響了人口警報？

　　事實上，越南如果再不扭轉人口結構，恐怕連“下一個世界工廠”的影子都要看不見了。

　　越南的生育率的快速下降，其實非常令人意外。

　　眾所周不知的是，越南其實從未嚴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甚至還是一個“生育友好型社會”——

　　此前的計劃生育政策，只對公務員群體嚴格執行，超生只罰幾百元人民幣；在民間，男性娶好幾個老婆是常態，所謂“大婆”“二婆”，甚至能和諧相處。

　　因此，雖然越南從80年代起號召“每對夫妻生育1至2個孩子”，但是從2002年到2021年，越南的總和生育率一直保持在2.1左右，即每個女性平均生育2.1個孩子，在東南亞位居上游。

　　然而，近年來越南人也不愛生娃了：

　　從2022年到2024年，越南生育率出現罕見的“三連跳”——從2.11驟降到1.91。

　　要知道，同樣是從2.1跌到1.9，中國用了六到七年，馬來西亞和泰國也花了七年，越南卻只用了短短三年。

　　如果這個趨勢繼續下去，十年后，越南的新增人口將無法彌補勞動力缺口，直接邁入“超低生育率”國家；

　　十一年后，越南將成為人口老齡國家（65歲以上人口占比超14%）；

　　十四年后，人口紅利期結束；

　　二十四年后，越南將成為人口“超老齡”國家（65歲以上人口占比超21%）。

　　其中，越南的老齡化速度冠絕全球：越南衛生部人口與計劃生育總局曾作出預測，越南是世界上老齡化速度最快的國家之一。

　　從老齡化社會過渡到老齡社會，越南預估只需要26年，發達國家需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

　　越南很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在2023年人口破億時，越南政府顯得相當低調，原本策劃的多個慶祝活動都沒有出現，直到2023年最后一天，才宣布人口破億。

　　越南新任領導人蘇林說：“時間不等人。”

　　越南的生育率快速下降，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年輕人的婚育觀念變了。

　　很多人以為越南物價低、養娃輕松，但越南的年輕人其實也一樣，在城市打工面對高房價，下了班認識不了新異性，回到家還面對老一輩催婚。

　　2022年，越南正式越過40%的“中等城鎮化階段”分界線。大量農村人口遷移到城市，第一關就是高租金：

　　在胡志明市，80-90平米的兩居室月租普遍在3000元人民幣以上，而2024年胡志明市的月平均工資也才3200元。這意味著，打工人哪怕是找室友合租，月薪一到手，就得把一半打到房東賬戶上。

　　為了省錢，胡志明市有十八萬人蝸居在4平米不到的小隔間里，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小衣柜。

　　兩平方米的住房。（圖源：澎湃新聞）

　　要買房，更是壓力山大。

　　據越南媒體報道，2024年，河內一些接近十年樓齡的二手公寓每平米售價高達2.5萬人民幣。按照城市地區平均月薪，年輕人要不吃不喝40年才能買得起一套公寓。

　　越南的迷你公寓（圖源：中央通訊社）

　　越南大城市迷你公寓林立，這種公寓居住面積狹小且逃生死角多，卻因租金低廉而獲中下階層、學生族群青睞。

　　在這樣的壓力下，據新加坡《聯合早報》報道，胡志明市年輕人普遍表示隨著經濟增長，壓力越來越大，交際圈卻越來越小，找對象的難度在提升，不少年輕人結婚生育的意愿也在下降。

　　根據越南統計局的數據，從2018到2023年，盡管進入適婚年齡段的人數在增加，但結婚的對數卻在減少。

　　女性受教育水平提高，也讓更多女性選擇單身。

　　2022年，越南女性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44%，比十年前幾乎翻了一番。

　　（圖源：世界銀行）

　　因此，2024年，越南女性的初婚年齡為27歲，相比兩年前推遲了1.1歲，在東南亞國家中僅次于新加坡，相當于中國在2017年的水平。

　　據越南法制報報道，今年31歲的秋香在河內做會計，是個“無孩愛貓女”。她抱怨：“每次回家，父母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我今年會不會結婚。他們覺得，結婚生孩子才是人生的關鍵。”

　　綜合來看，快速城鎮化、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以及女性受教育等因素，導致了越南的生育率困境。

　　很多人恐怕沒有想到，被視為“下一個世界工廠”的越南，居然已經開始出現勞動力短缺，甚至有企業申請引進國外勞動力——

　　據越南媒體VNExpress報道，Nike位于胡志明市的供應商Samho去年面臨“招工荒”：

　　月薪2000-2200的工作，開缺1,500人，但哪怕提供面試車馬費，最后只招到300人。

　　據越南投資評論報道，在越南南部的安江省，有公司因為招不滿人，申請從外國引進勞動力以完成訂單。但這一申請因不合法所以未獲批準，這家公司只得將訂單轉移到胡志明市的工廠。

　　據胡志明市就業服務中心的信息，一些工廠已經把最高招聘年齡提高到40歲甚至45歲，但應聘的人還是很少。

　　平陽省勞動、傷殘與社會事務局的數據顯示，3200家制造業企業計劃招近4.1萬名員工，大多數崗位都是普通工人和無技能工人，但很多公司依然招不到足夠的人。

　　這是因為，在互聯網和平臺經濟時代，越南人越來越不愿意進廠吃苦了——

　　2013年至2019年，越南工業和建筑業的就業人口的占比增速，是服務業的3倍以上；但到了2022、2023年，服務業反超，成為新增就業人口最多的行業。

　　胡志明市就業服務中心指出，年輕人工作講求自由，寧愿做共享租車司機、外送員這類彈性高的工作。所以在越南，網約車司機和外賣員，80%都是25到44歲的年輕人。

　　胡志明市街頭的外賣配送員和快遞配送員

　　越南一家家具企業的老板回憶，“二十年前招工非常簡單，只要打開大門，年輕人就會騎著自行車涌入，”但現在，年輕人根本看不上她的工廠。

　　留給越南的時間，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