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響聲在餐廳里回蕩,蔣念念手里的湯匙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沾上了灰塵。
她嚇了一跳,小鹿般的眼睛里滿是驚慌,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
坐在她對面的蔣漫漫“嘶”了一聲,眼圈立刻紅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往下掉。
“漫漫,怎么了?燙到了嗎?”
坐在蔣漫漫身邊的蔣文舟立刻緊張起來,抓過她的手,對著發紅的手背吹氣,眼神里滿是心疼。
蔣漫漫抽泣著,委屈地搖頭,目光卻瞟向了蔣念念。
蔣文舟立刻明白了,他猛地抬起頭,怒視著蔣念念:“蔣念念!你是不是故意的?漫漫好心給你夾菜,你把湯灑她手上了?”
蔣念念攥緊了衣角,嘴唇發白:“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湯匙滑了……”
“滑了?怎么就那么巧滑到漫漫手上了?我看你就是嫉妒漫漫,嫉妒她比你討人喜歡!” 蔣文舟的聲音越來越大,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我冷眼看著這一幕,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夠了,蔣文舟!” 我把筷子重重撂在桌上,“念念剛回來,還不熟悉,你吼什么?”
蔣文舟一臉不服:“媽!你沒看見嗎?她就是欺負漫漫!”
“我看是你眼瞎!” 我站起身,走到蔣念念身邊,把她拉到身后,“念念是我剛找回來的女兒,是你的親妹妹!蔣漫漫只是養女!你搞清楚狀況!”
蔣文舟被我的話噎住了,但他看著蔣漫漫泫然欲泣的樣子,還是梗著脖子說:“在我心里,只有漫漫一個妹妹!”
我的心,在那一刻,涼了個徹底。
01.
蔣念念是我失散了十五年的親生女兒。
十五年前,我帶著兩歲的蔣文舟回娘家,在火車站一時疏忽,剛學會走路的念念就不見了。
那是我一生的痛。
我和丈夫蔣建軍找瘋了,報了警,登了報,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卻杳無音訊。
蔣文舟因為妹妹的丟失,也變得沉默寡言。
三年后,在親戚的勸說下,也為了給蔣文舟一個伴,我們收養了蔣漫漫。
蔣漫漫比蔣文舟小一歲,長得乖巧,嘴巴甜,很會看人臉色。
她來了之后,家里似乎多了一點生氣。
蔣文舟尤其喜歡她,把她當成了親妹妹一樣疼愛。
我對蔣漫漫,說不上多親近,但該給的,一樣沒少。
只是心里那塊空缺,始終無法填補。
直到半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一個山區扶貧項目中,看到了一個和年輕時的我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
經過輾轉的調查和DNA比對,我終于確認,她就是我的念念!
找回念念的那天,我抱著她瘦弱的身體,哭得幾乎斷了氣。
她這些年,在養父母家吃盡了苦頭,養父母去世后,更是孤苦無依。
我把念念接回了家。
我以為,家里所有人都會和我一樣開心,尤其是蔣文舟,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親妹妹。
可我錯了。
念念回來的第一天,蔣文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反而拉著蔣漫漫的手,噓寒問暖。
蔣漫漫倒是表現得很熱情,拉著念念的手噓寒問暖:“妹妹,你終于回來了,姐姐好想你。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姐姐會好好照顧你的。”
可我看得清楚,她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敵意。
我給念念準備了家里最大、朝陽最好的房間,那原本是蔣漫漫的房間。
蔣漫漫立刻委屈地紅了眼眶,看著蔣文舟。
蔣文舟馬上站出來:“媽,漫漫住慣了那間房,讓念念住客房不行嗎?客房也挺好的。”
我壓著火氣:“念念是主人,客房怎么行?漫漫先暫時住客房,等我把隔壁書房收拾出來給她。”
蔣文舟還想說什么,被蔣建軍拉住了。
蔣建軍這個人,一向沒什么主見,但這次找回念念,他還是很高興的,對我還算支持。
蔣漫漫雖然不情愿,但還是“懂事”地說:“沒關系的,哥哥,我住哪里都行,只要妹妹能回來就好。”
她這副樣子,讓蔣文舟更加心疼,看念念的眼神也越發不善。
我看著這一切,心里沉甸甸的。
這個家,因為念念的回歸,暗流開始涌動。
我給念念買了新衣服,都是我能力范圍內最好的牌子。
蔣漫漫看到了,抱著蔣文舟的手臂撒嬌:“哥,你看妹妹的裙子好漂亮,我也想要。”
蔣文舟二話不說,掏出錢包:“走,哥帶你去買,買比她更漂亮的!”
我看著他們親密無間的背影,再看看穿著新裙子,卻依然有些局促不安的念念,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嘗試著讓蔣文舟多和念念接觸。
“阿舟,念念剛回來,很多東西都不懂,你帶她出去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蔣文舟不耐煩地擺擺手:“媽,我忙著呢,讓漫漫帶她去吧。”
蔣漫漫立刻笑著說:“好啊好啊,我帶妹妹去。”
結果,她們出去不到一小時就回來了。
蔣漫漫說念念身體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而念念,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后來我才知道,蔣漫漫帶她去了最繁華的商場,看著那些琳瑯滿目的商品,故意問念念:“妹妹,這些東西你在山里都沒見過吧?是不是很貴?你可別亂碰,碰壞了我們可賠不起。”
念念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我找蔣漫漫談話,她卻哭著說:“媽,我只是想讓妹妹開開眼界,我沒有惡意的,妹妹是不是誤會我了?”
蔣文舟又一次沖進來,維護著蔣漫漫:“媽!漫漫那么善良,她怎么會欺負人?肯定是蔣念念心思太敏感了!”
我看著眼前這兩個被我養大的孩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02.
矛盾,在日常生活的點滴中,不斷積累。
家里的飯桌,成了最明顯的戰場。
我總是會特別照顧念念的口味,她從小在山區長大,吃慣了清淡的,我做的菜也盡量少油少鹽。
蔣漫漫卻總是在飯桌上抱怨:“媽,今天的菜好淡啊,一點味道都沒有。”
蔣文舟立刻附和:“就是,媽,你以前不是最會做紅燒肉嗎?怎么現在天天吃這些青菜蘿卜?”
我解釋:“念念腸胃不好,吃不了太油膩的。”
蔣文舟撇撇嘴:“真是嬌氣。”
蔣漫漫“懂事”地夾了一筷子青菜:“沒關系,哥哥,只要妹妹喜歡吃就好,我不挑食的。”
她嘴上這么說,筷子卻只在那些油水足的菜里打轉。
念念總是吃得很少,很安靜,仿佛想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心疼她,給她夾菜:“念念,多吃點,你看你瘦的。”
蔣漫漫會立刻笑著說:“是啊妹妹,多吃點,你看媽媽多心疼你。不像我,皮糙肉厚的,沒人疼。”
蔣文舟又會瞪念念一眼。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除了吃飯,還有家務。
以前,蔣漫漫在家幾乎是不做家務的,蔣文舟舍不得,我也因為她“寄人籬下”的身份,沒怎么要求過她。
念念回來后,卻主動承擔了很多家務。
她掃地、拖地、洗碗,手腳麻利。
我勸她:“念念,你剛回來,多休息,這些讓鐘點工做。”
念念搖頭:“媽,我在家習慣了,閑著難受。”
蔣漫漫看到后,也“積極”地拿起抹布,這里擦擦,那里抹抹。
蔣文舟看到了,立刻大加贊賞:“漫漫真勤快,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躲清閑。”
他口中的“某些人”是誰,不言而喻。
可我看得清楚,蔣漫漫那是在做樣子,抹布在她手里,跟繡花沒什么區別。
而念念,是真的在干活,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忍不住說:“蔣文舟,念念把碗都洗了,你怎么不說?”
蔣文舟看了一眼廚房:“那不是她應該做的嗎?”
我氣結:“誰規定是她應該做的?”
蔣文舟不耐煩地說:“媽,你怎么老是針對漫漫?念念剛回來,做點家務怎么了?這也是為了讓她盡快融入這個家!”
我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家,因為蔣漫漫的存在,變得烏煙瘴氣。
金錢,更是讓矛盾變得尖銳。
我每個月給蔣文舟和蔣漫漫各三千塊零花錢。
念念回來后,我也給了她三千。
蔣漫漫拿著錢,轉頭就拉著蔣文舟去逛街,買名牌包,買新款手機。
念念卻把錢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我問她想買什么,她總是搖頭說沒什么需要的。
我知道,她是在為我省錢。
有一次,家里的電費單來了,比平時高出不少。
我正在納悶,蔣漫漫走過來說:“媽,是不是妹妹房間的空調沒關啊?我好幾次看她房間沒人的時候,空調還開著呢。”
念念連忙解釋:“我沒有,我出門都關了的。”
蔣漫漫一臉無辜:“可能是我看錯了吧,妹妹別生氣。”
蔣文舟卻說:“肯定是她!山里來的,沒用過空調,不知道省電!”
我查了電表,發現用電量最大的是蔣漫漫的房間,她的電腦和空調幾乎整天開著。
我把事實擺在他們面前。
蔣漫漫眼淚汪汪:“媽,我……我只是學習需要用電腦,天氣熱……”
蔣文舟立刻維護:“媽!不就是一點電費嗎?至于這么斤斤計較嗎?我們家又不是出不起!你是不是覺得念念回來了,就看漫漫不順眼了?”
我看著蔣文舟,第一次覺得這個兒子,如此陌生。
03.
這種壓抑的氛圍,讓我喘不過氣。
我試圖和丈夫蔣建軍溝通,希望他能和我站在一起,管教一下蔣文舟。
“建軍,你看阿舟現在,眼里只有漫漫,完全不把念念當回事,這怎么行?”
蔣建軍嘆了口氣:“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漫漫畢竟在我們家十幾年了,有感情是正常的。念念剛回來,慢慢就好了。”
“慢慢?要怎么慢?要等到念念在這個家待不下去嗎?” 我激動起來。
“淑云,你別這么激動。” 蔣建軍安撫我,“阿舟只是暫時轉不過彎來,你多給他們點時間。”
我失望透頂。
蔣建軍總是這樣和稀泥,指望不上他。
我只能靠自己。
我開始有意識地在家里強調念念的地位。
我把念念小時候的照片放大,掛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我在家庭聚會上,隆重地向所有親戚介紹念念,講述我找回她的不易。
我甚至開始考慮修改遺囑,明確念念的繼承權。
我的這些舉動,無疑刺激到了蔣漫漫和蔣文舟。
蔣漫漫開始變本加厲地在我面前扮演“懂事”和“委屈”。
有一次,我給念念燉了燕窩,蔣漫漫看到了,笑著說:“媽,妹妹身體真好,能吃這么補的東西。我就不行了,醫生說我虛不受補,只能喝點白粥。”
她說完,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蔣文舟立刻緊張地問:“漫漫,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蔣漫漫搖搖頭:“不用了,哥,我沒事,就是有點羨慕妹妹。”
蔣文舟轉頭,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媽,你明知道漫漫身體不好,還故意在她面前給蔣念念燉燕窩,你什么意思?”
我冷笑:“我給我親生女兒燉燕窩,有什么問題嗎?蔣漫漫身體不好,可以去看醫生,而不是在這里陰陽怪氣。”
我的強硬,讓蔣文舟和蔣漫漫都愣住了。
他們大概沒想到,我這個一向溫和的母親,會變得如此犀利。
沖突,開始擺上臺面。
念念的生日快到了,這是她回到家后的第一個生日。
我想好好為她慶祝一下。
我問她想要什么禮物。
念念想了很久,小聲說:“我……我想要一部手機,可以方便聯系。”
她之前用的,還是山區里那種老舊的按鍵手機。
我立刻答應:“好,媽媽給你買最好的。”
我帶念念去商場,給她買了一部最新款的蘋果手機。
念念拿著手機,眼睛亮晶晶的,這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燦爛的笑容。
回到家,蔣漫漫看到了念念的新手機,眼睛都紅了。
她也用的是蘋果手機,但已經是兩年前的舊款了。
她跑到蔣文舟面前哭訴:“哥,你看媽多偏心!給蔣念念買那么貴的手機,我過生日的時候,她就送了我一條裙子!”
蔣文舟怒氣沖沖地找到我:“媽!你太過分了!念念剛回來,你就給她買這么貴的東西,你把漫漫當什么了?”
我看著他:“念念是我的親生女兒,她吃了十五年的苦,我補償她有什么不對?漫漫過生日,我送的裙子也是名牌,不便宜。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不管!你不能這么偏心!你要么也給漫漫買一部新手機,要么就讓蔣念念把手機交出來!” 蔣文舟無理取鬧。
“不可能!” 我斷然拒絕。
“媽!” 蔣文舟的聲音充滿了威脅。
04.
真正的爆發,在一個雨夜。
那天,蔣漫漫突然發高燒,燒到了三十九度五。
蔣文舟急瘋了,背起她就要往醫院跑。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電閃雷鳴,根本打不到車。
我趕緊說:“別急,家里有退燒藥,先給她吃下,我給家庭醫生打電話。”
蔣文舟卻一把推開我,沖著縮在沙發角落的蔣念念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漫漫生病的!昨天漫漫陪你出去淋了雨,你一點事沒有,她卻病倒了!你是不是掃把星!”
蔣念念被他吼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我沒有……昨天是漫漫姐非要拉我出去散步,我說快下雨了,她不聽……”
“你還敢狡辯!” 蔣文舟沖過去,揚手就要打她。
“住手!” 我沖過去,死死抓住蔣文舟的手腕。
我的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蔣文舟!你瘋了嗎?她是你親妹妹!”
蔣文舟的眼睛赤紅,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他奮力甩開我的手,指著蔣念念,又指著我,聲音嘶啞而絕望。
“我沒有這樣的妹妹!我只有漫漫一個妹妹!她才是陪我長大的那個人!你們為什么要找她回來?為什么要破壞我們平靜的生活?”
他的話,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插進我的心臟。
我看著他,看著他身后那個躺在他背上,雖然發著高燒,嘴角卻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的蔣漫漫。
我再看看那個蜷縮在角落,渾身濕透(她剛剛想沖出去幫忙叫車),滿臉驚恐和委屈的蔣念念。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和憤怒,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蔣文舟被我的笑聲驚住了,他看著我,有些不確定地喊了一聲:“媽?”
我深吸一口氣,抹掉眼淚,眼神變得冰冷而堅定。
我看著蔣文舟,看著他懷里的蔣漫漫,一字一句地說:
“我只有這一個妹妹。”
蔣文舟重復著這句話,仿佛在宣誓,他的眼神里滿是決絕,似乎在逼我做出選擇。
好,很好。
我看著他,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你一起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