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正在全面建設花園城市，著力打造市民可感知、可欣賞、可進入、可參與的花園場景。近日，在北京市政協與市委統戰部聯合召開的“進一步擴大城市立體綠量促進綠化彩化美化生態空間建設”議政會上，民主黨派代表、政協委員及專家學者圍繞花園城市建設，積極建言獻策。

北京青年報記者梳理各方建議發現，大家對首都花園城市建設有三大新期待，即：從平面到立體，探索“第五立面”綠化新路徑；從“見綠”到“用綠”，打造自然療愈游憩體系；從“含綠量”到“含京量”，塑造具有全球辨識度的北京植物文化符號。這些期待，反映出人們對首都園林綠化的需求，已從審美層面提升到了文化價值高度。

即日起，本報推出《花園城市北京策》系列報道，緊扣立體綠化、園藝療愈、本土花卉這三大主題，聚焦落地難點，通過走訪調查、問題分析與對策探討，為首都花園城市建設添磚加瓦。

五彩花墻扮靚辦公樓，公共衛生間披上格子衫……近年來，隨著北京森林覆蓋率穩步提升，土地資源日趨緊張，建筑屋頂、墻面等空間逐漸成為首都花園城市建設的重點區域。向建筑“第五立面”要綠意成為未來發展的新趨勢，也是公眾的新期待。連日來，北京青年報記者深入走訪了本市多個立體綠化建筑項目，一面面繁茂的立體花墻，給人帶來視覺上的享受。然而亮眼的成果背后，卻隱藏著重重困難：建設與養護缺乏資金支持、專業人才短缺、制度瓶頸難突破、多方協調不易……這些都使得建筑立體綠化目前仍停留在“個例”層面。業內人士表示，若想大范圍推廣立體綠化，降低高昂的建設養護成本是關鍵。

·案例·

“積木”拼出立體花園

位于北京市西城區文興東街的北京市花木有限公司，有一面漂亮的花墻：六米多高的外墻上開滿了鮮花，紅色的天竺葵、粉色的矮牽牛、紫色的六倍利……五彩斑斕的花卉競相綻放。湊近仔細看，靠近墻面的位置隱藏著一組組立體花架，每組花架由30多個種植盒組成，每個種植盒呈方形，長寬約為10厘米。

“這面花墻是我們開展裝配式立體綠化的一次創新嘗試。”北京市花木有限公司副總工程師陳菊告訴北青報記者，所謂“裝配式”，就像搭積木一樣，極大提升了綠化的靈活性與便捷度?！懊磕甏杭驹曰〞r，工作人員只需將花卉逐一嵌套進種植盒即可?；鼙澈箅[藏著滴灌系統，該系統會按照設定時間進行周期性灌溉。花卉生長所需的肥料也被溶解在灌溉用水中，為植物的正常生長提供保障?！?/p>

走進花木公司辦公樓一層大廳，墻面同樣布滿了綠植。陳菊介紹，室內花墻與外墻一樣采用裝配式結構，但在花卉種類和栽培基質上有很大不同。“室內花墻選用耐陰植物，如吊蘭、鴨腳木、常春藤等；栽培基質采用無土海綿，這種材料不會像土壤那樣飛散，也不易招惹蚊蟲，有利于保持室內環境衛生。”

·探因·

推廣卡在“錢”和“人”

北京市花木有限公司開展的建筑立體綠化項目，無疑展現出了巨大的創新潛力。然而北青報記者在走訪中卻發現，這種“立體花園”仍屬個案，立體綠化目前并沒有在京城進行大范圍推廣，究其原因，首先就卡在了建設養護資金上。

陳菊透露，立體綠化項目前期投入成本較高：“像我們一層大廳的立體花墻，每平方米建設成本在千元以上。室外植物墻的成本更高，且因面臨越冬難題，每年春季都需要補植花卉?！蓖瑫r，后期養護也需要持續投入。例如，要定期摘除枯黃葉片、檢修灌溉系統等，以維持良好的景觀效果。“這些費用累加，對多數建筑產權單位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額外開支，接受起來有難度。”

那么，北京有沒有專門的綠化養護資金呢？對此，北京屋頂綠化協會秘書長王仕豪介紹，北京的城鎮綠地采用分級分類管理，財政部門會根據不同級別的成熟綠地，每年提供每平方米6元至22元不等的養護資金，這筆資金可覆蓋人工費、水費、農藥費、肥料費、機械費、運輸費、綜合管理費等，各區又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制定標準。遺憾的是，目前建筑立體綠化并不在財政資金的支持范圍內。

除了缺少養護資金，推廣立體綠化項目還面臨專業人才不足的問題。陳菊表示，目前多數物業公司僅配備保潔人員，并未配備專業的綠化養護隊伍?！皩τ诮ㄖⅢw綠化而言，若養護工作不到位，景觀效果變差，后續還需承擔補植成本，這進一步增加了建筑立體綠化的推廣難度。”陳菊說。

制度瓶頸困住“立體綠”

《北京花園城市專項規劃（2023年—2035年）》明確了8類花園場景，“花園辦公”便是其中之一。作為園林景觀工程企業，北京市花木有限公司打造了樣板——在該公司辦公樓的屋頂，藏著一個生機盎然的花園。

這個100多平方米的屋頂花園，融合了花境景觀和容器花園的理念，色彩豐富多樣。僅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轉角，就搭配了20多種植物，視覺層次感極為豐富。花園中遍布的臺面，既可以用來擺放時令花卉，成為植物展示空間；也可以供人們休憩，實現了綠化與辦公、休閑功能的結合。

走訪中北青報記者了解到，相較于在建筑墻面上進行的垂直綠化，屋頂綠化在京城的應用顯然更為廣泛。

建設單位為什么不愿意多做立體綠化呢？對此，王仕豪介紹，根據有關規定，符合條件的屋頂花園，其綠化面積可按20%計入附屬綠化用地面積，但建筑墻面的垂直綠化無法折算，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建設單位開展墻面垂直綠化的積極性。由此可見，制度瓶頸是建筑立體綠化難推廣的更深層次原因。

不過，北青報記者注意到，即便目前全市屋頂綠化面積已達300余萬平方米，但也僅占全市既有建筑屋頂總面積的3%左右，且大多集中在商業樓宇、醫院學校等公共空間。而墻面垂直綠化面積目前尚無準確統計數據。

此外，“協調難度大”也是阻礙立體綠化發展的關鍵因素。陳菊透露，與平面綠化相比，建筑立體綠化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建筑權屬類型多樣，涵蓋自有建筑、居民建筑、市政建筑等，開展立體綠化需要跨行業、跨部門協作。在沒有硬性指標要求的情況下，各方很難達成共識，進而影響了立體綠化的推進。

·破局·

種植毯成本直降八成

在南三環外的草橋地鐵站附近，一座長滿花草的公共衛生間讓人眼前一亮：這座衛生間的南側外墻上，花草被整齊地栽種在大小各異的長方形、正方形格子內，宛如一個五彩斑斕的大魔方，為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

“我們將花卉產業融入廁所革命，與當前北京花園城市著力打造的花園公共服務設施場景高度契合?！北本┗ㄠl花木集團有限公司創始人王茂春介紹，這座極具“草橋特色”的立體綠化衛生間，建成投用已有十年。衛生間披上“花卉格子衫”后，也帶來了諸多益處：吸附異味、降塵，美化環境……曾因異味問題讓人避之不及的衛生間，搖身一變成為城市景觀，深受周邊居民認可。

十年前這座“花園公廁”剛建成時，就吸引不少人前來參觀借鑒，然而高昂的建造成本最終讓他們卻步。王茂春透露，立體花墻上每一株花草都是人工扦插上去的，綜合成本超過2000元/平方米，很難大規模推廣。因此，直至今日花園公廁仍是“草橋獨有”。

當然，這十年間綠化工作者也一直在尋找破局之法。在王茂春的帶領下，花鄉花木集團在北京花卉交易中心C廳外墻上，試點應用模塊化立體種植技術，目前已成功將立體花墻的建造成本降至500元/平方米以內。

“我們的做法是先在苗圃里栽培一批長1米、寬0.5米的種植毯，土壤上覆蓋密實的椰絲網。建造立體花墻時，直接把種植毯立起來，再往墻上一釘一掛就完成了。”王茂春介紹，過去采用扦插式種植，一個工人一天只能完成兩三平方米的立體綠化，而現在同樣的工作量只需幾分鐘。節省下人力成本，建造成本自然也就大幅下降了。

不過，推廣建筑立體綠化并非一蹴而就，降低建造成本只是第一步。“成本降下來了，但是對人才的要求一點也沒降低。”王茂春表示，園林藝術的最高境界是整形修剪，立體花墻的關鍵在于立體感，要產生凹凸有致的視覺效果，這對養護人員的審美提出了較高要求?！澳壳?，園林綠化養護工程缺乏專業人才，這是亟待補足的短板。未來，如何在降低成本的同時，培養更多養護人才，將是推動建筑立體綠化廣泛應用的關鍵?！?/p>

·獻策·

“向上、向下、向縫”要綠

在市政協與市委統戰部聯合召開的“進一步擴大城市立體綠量促進綠化彩化美化生態空間建設”議政會上，如何有效開發屋頂、墻面等“第五立面”的綠化潛力，成為建言獻策的焦點。北青報記者梳理與會民主黨派代表、政協委員及專家學者的建議，歸納出推進北京立體綠化的三個核心空間維度：向上延展、向下滲透、向縫生長。

“向上延展”覆蓋屋頂綠化、墻面垂直綠化、陽臺綠化、室內綠化及立交橋綠化等場景。民革黨員、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景觀學系教授李樹華建議，結合“好房子”建設標準，制定建筑立體綠化建設與養護的強制措施，并科學提升立體綠化在附屬綠化用地面積中的折算比例，以激勵更多建筑主體參與立體綠化。

“向下滲透”涵蓋地鐵站、濱水空間等場景。李樹華提出，針對地鐵站等地下空間，可在人工補光條件下開展綠化工作，并合理布置耐陰植物花壇。市政協委員、北京首創生態環保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智慧環保事業部總經理黃綿松則建議，提升濱水空間“三化”（綠化、彩化、美化）水平，充分利用堤外空間、河堤、河坡、駁岸、水面及水下空間的不同高差，通過各類植物的巧妙連接和過渡，構建五重立體空間，實現生態與景觀的雙重提升。

“向縫生長”涉及變電箱等城市家具、城市邊角空間等。目前，本市中心城區邊角空間綠化工作面臨建設、管理、運維等多重難題。民盟北京市委城市建設和更新委員會副主任、北京大享空間設計有限公司總經理姜晨建議，摸清邊角空間底數，出臺鼓勵非綠化邊角空間用于城市綠化的政策，擱置權屬爭議，以清單形式納入城市更新項目庫，推動相關項目持續運行。

本版文/本報記者王斌

本版攝影/本報記者袁藝

·記者手記·

以治理創新破解

“病態建筑”之困

連日來走訪北京多個立體綠化項目，一面面生機勃勃的花墻令人欣喜，但其“叫好不叫座”的推廣困境更引人深思。成本高昂、人才短缺、制度瓶頸……這些顯性障礙的背后，更深層的問題在于我們對建筑空間生態價值的“認知”尚未升級，未能將屋頂、墻面等“第五立面”真正視為城市寶貴的生態資源。

早在20世紀80年代，世界衛生組織就曾提出過一個現象：病態建筑綜合征。一座商業大廈中，150多人集體出現頭痛、惡心、眩暈等癥狀。調查發現，缺乏自然元素是關鍵誘因之一。人們長期置身于環境單調的建筑中，會增加患心血管病、呼吸系統疾病、精神壓力等非傳染性疾病的風險。

立體綠化正是破解困局的良方之一。然而，在現行認知框架和法規體系下，“第五立面”往往被視為建筑的附屬空間，其潛在的生態效益遠未獲得與地面綠地同等的重視和政策保障。

破解資金困局需重估成本。不應僅視立體綠化為成本負擔，更應將其視為一項投資。它能顯著降低建筑能耗、緩解熱島效應、改善空氣質量，甚至能間接創造經濟價值——環境更加宜人、社區活力增強、房產溢價顯現。當下亟須建立科學的評估體系，量化其固碳降溫、健康促進等綜合效益，為決策提供“生態賬本”。

破解養護困局需治理創新。單一依賴政府投入不可持續，可借鑒北京成熟的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PPP）模式，政府通過政策標準引導，明確產權主體責任，同時激活專業公司、社區組織等社會力量，探索讓物業及業主合理分擔成本、共享綠化收益的可持續機制。

唯有賦予“第五立面”應有的生態地位，向立體空間“要綠”才能真正破解“病態建筑”困局。這不僅是技術問題，更是城市發展理念的一次躍升。正如王仕豪所說：“盡管存在困難和問題，但我們相信，通過不懈努力，立體綠化將為拓展城市綠化空間、助力花園城市建設發揮重要作用?！?/p>